千守诺是个笨拙的人。
连他爷爷都说,他是个很笨拙的人。
每次讲究打铁要领,寻常学徒只需要一遍就能知晓,而千守诺却需要七遍八遍乃至于十几遍的示范讲解。
每到此时,那个老爷子总会气的揪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一边骂道:“就算是条狗,我教他那么多遍它也能抬着狗爪打铁了!”
千守诺听了便会很难过,但他从小身边就父母相陪,连最亲的爷爷都这么说,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只能沉默着练习,木讷渐渐成为了别人对他的印象,无言成了他的表情。
但千守诺的打铁技艺到底是肉眼可见地升上去了。
然而他也更加笨拙了。
这种笨拙逐渐让他的性格变得有些刻板,与世界隔绝。
但现在,恰好是这种笨拙,让他能斩到虎君。
千守诺想着,他从没学过武艺,又看不清虎君的动作,便就只好赌。
他不逃,将自己的身躯暴露在虎君的目光下,他放弃了防守,举着把破刀,拼着虎君在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的痛苦,砍伤虎君。
这招很笨,因为人和妖不能一概而论,人的体质是远远不如妖的。
千守诺在赌,他赌自己不会在虎君的下一次攻击中死去,他赌自己能砍到虎君,他赌自己能活下去。
但,久赌必输,世之真理。
虎君的第三次攻击来了。
这一次,周围响起了虎啸。
那虎啸震耳欲聋,虎林间百兽听了,莫不惊悚,身为虎啸对象的千守诺发现,他再也琢磨不到虎君的方向了。
那虎君如同鬼魅一般,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千守诺循着新增的痛觉砍去,却只砍了一个空,原来虎君只为伤人,不为杀人,他往往留了一道伤口便又藏匿而去,却要看千守诺在痛苦中死去。
渐渐地,千守诺身上的伤口多了,血便洒出来,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条“小溪。”千守诺整个人被红光铺满,宛如一个血人。
他开始感觉有些累了,握住唐刀的那双手有些无力,但每当他想放下唐刀的时候,那把刀总会发出一阵如哀如怨的刀鸣,那阵刀鸣每次都能让千守诺回过神来。
千守诺记起,自己答应了某个客户,有把刀还得修好给他。
爷爷的铁匠铺抵押了二百两,总得回去赎回,毕竟也答应了爷爷守护好千家铁铺的名号。
醉仙楼的烤鸭,张二家的炊饼他还没有吃过,先前答应过自己去尝一下,哪怕憋屈了一生,这会儿总不能委屈自己。
归根结底,生活再不如意,还是要活下去。
于是千守诺又有了一种力气,他再次挥舞唐刀,哪怕血快要流尽。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林子渐渐沉寂,有些昏暗的小道上,千守诺站立在原地,手还举着刀,身体却没有再动。
他仿佛一座雕塑立在那里。
不,他就是一座雕塑。
如果不看他伤口流出的鲜血,如果不看他握住刀柄那微微颤抖的拇指,如果不听他细微的喘气声,谁都会认为他是一座雕塑。
虎君从远处闪现身影,宽广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看向千守诺的目光带了些敬意。
虎君好久未曾见到这般让他如此辛苦的人类了。
往常那些武人小妖,遇到虎君发威,都是夹着尾巴,哭啸着四散奔跑,或者摇尾乞怜,喊爹爹道阿母的,或者是下跪求饶,献些金银细软奇珍异宝,灵芝松茸的。
这种人,这种妖虎君都是最为鄙视,往往要折磨到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四肢不能动弹只有鼻息出气进气,玩到尽兴了再送它归西
但眼前的汉子不一样,就算浴血也未曾倒下,身受致死之伤,也未曾喊一句痛,这般人类,不似以前那些吃食,已经值得虎君这位林中妖王投来敬意了。
虎君尊敬千守诺,所以他决定快点结束他的痛苦,再也不能用调戏猎物的方法去对待他了。
他收缩虎掌,深吸一口气,倏地消失,再出现已至千守诺身前,那虎掌高高抬起,又重重朝着他暴露的脖颈砍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千守诺动了。
他抬起那把唐刀,重重地砍向虎君脖颈!
铛!
刀声嗡嗡。
刀势迅疾,竟带着一种破空音而来,似乎是要撕裂空间,斩破苍穹。
虎君脸上冷汗直冒,他一根手指,挡在脖颈面前,那把大器砍在他的手指上深深嵌入,将整根手指都给砍下,也入了些脖颈,只是有一道血线就没有继续深入了。
下一刻,这把残损又历经一场厮杀的名器终于承受不住摧残,在乒地一声哀鸣后彻底断成两截!
虎君心中直道好险,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在濒临死亡的同时还藏了这么一手,如果不是他反应及时恐怕真的就被千守诺杀死了!
不过,刚才那一击,恐怕就是千守诺最后的一击了。
虎君轻轻地戳了戳千守诺一动不动的身体,紧接着千守诺的身体就像油灯枯尽般直直地倒了下去。
至此,胜负已分!
最终还是虎君赢了。
虎君走向千守诺,就在要将他提起时。
灌木丛涌动,一匹俊马跃出,马上女子凤眼怒睁,尽显巾帼,好不潇洒,那女子正是四方行走武人——李牧边。
李牧边望着眼前那副惨烈的场景——地上尽是血污残垢,那把名器大器,终于是被断裂成两半,凄惨地分割在地上。
那15/6岁的铁匠铺老板,浑身伤痕,几根骨头被粗暴折断,展现出怪异的扭曲,如同浴了血般,整个人如同血人。
那虎君气喘吁吁,身上虽然没有伤痕,但好像也经历了一场大战。
看到此景,李牧边终是忍受不住心中怒火:
“天下行走在此!虎妖怎敢伤人?”说罢踏马而起拔刀而出,直向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