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鹏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成了一个对牵丝木偶戏入魔着迷的人,平日就喜欢看木偶在丝线的牵引下在三尺红台上翩翩起舞。
给三尺红棉台毯上木偶来来往往演出的傀儡戏勾去了魂儿,一高兴,干脆自己也学起了牵丝木偶戏。
家里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见真止不住,也只好由得他去。
从此是一发不可收拾,背着木箱跋山涉水,在各地漂泊演出。纵使是四时风霜雨雪,也是如狂士一般。在那区域也小有名气,几次被王公贵族奉为座上宾,千金一掷只为看一出牵丝人偶戏。
可卖艺终究是卖艺的,年轻时候张狂大手大脚,唯独钟爱这美娇娘般的人偶。
等那股逍遥浪荡的劲头过去后,发现老矣。没个家也没个伴,一辈子剩下的,就只有这木偶陪在他身边。
恰逢野猪皮杀入关来,穷困潦倒为了躲这兵荒马乱之灾,自己在这风雪天穿着那拿补丁摞补丁的破旧衣物,躲入了山内。
结果一连数日滴水未进,这大雪封山之下,最后却是饥寒交迫孤零零死在了破庙里。
死的时候,一个人陪伴的人都没有,想演一出牵丝戏聊以慰藉,可冷得手直哆嗦那往日演了一辈子的人偶,是怎么都没法舞起来了。
演了一生的牵丝人偶戏,鲜交亲友,陪伴这悲凉的一生最后居然是一副傀儡。
能怪谁?谁都怪不了,是他自己选了这条浪荡的路罢了。一辈子啊,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儿,活成这么个怂样,就这么糟践了自个儿这一辈子!
一辈子颠沛流离,穷困潦倒,含泪而终,都是拜这个牵丝木偶所赐。
留着它还有何用!?
愤然将其掷于薪火之中,那一幕,此生难忘。
火光舔过木偶一身绮丽舞袖歌衫,燎着了椴木雕琢的细巧骨骼,烧出哔哔啵啵响动。那一瞬间它忽地动了,一骨碌翻身而起,活人似的悠悠下拜,又端然又妩媚地对着他作了个揖。
它扬起含泪的脸儿,突然笑了笑,咔一声碎入炭灰。
那晚的火燃得格外久也格外暖,分明没太多柴火,一堆火却直到天光放亮才渐渐冷下去。拼尽全力,暖了那么一次。暖了那么一次,孤单了一辈子。
此生,再无怨矣……
恍然大悟的他对着已经熄灭化为焦炭的柴堆喃喃自语,自己本身那孤魂怨鬼也是化为了一抹火焰,自个将自个焚烧起。
连同着那破庙,自己,木偶,一起埋葬于无人问津的深山老林间。
若有来世,定不忘与牵丝木偶再续前缘,这是他自焚时立下的大誓。梦里不知身是客,许鹏也分不清自己是那牵丝的戏子还是现代的许鹏,在他前方正有那红妆傀儡对他含笑而视,如有所悟的他对其微微点头致意。
“侬家等得你颠沛流离,寻不得找不到,一口怨气泄不了。今承蒙相公启灵智,别前程,侬已是魂安兮……再无怨矣,望相公照顾好自己……”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说罢再是盈盈一拜,整个人被凭空燃起的火苗舔舐。说也是奇怪,这火势分明不旺,可人偶却烧得极快。
许鹏心念一动,连忙上前伸手,人偶已是被火焰吞食只余一幽蓝的泪珠宝石。
还未等许鹏多想,整个人猛然一惊,从梦境中挣脱的了出来。原本还是清楚记得景象全部模糊,傻愣间那梦中的一切却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这里是……学姐办公室……?!】
这一觉睡得特别好,许鹏醒来时还有那么一丝惬意。揉了揉眼睛才发觉自己是正趴在白零学姐的办公桌上,也没见得白零学姐的踪影。
自己放学后过来帮忙,然后好像听到了文体部有人唱歌,再后来……,再后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好像来了学姐办公室,被繁多的工作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个时候许鹏才感觉到右手心的冰凉滑润,好似是有一滴液体在手心滚动,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一枚蓝宝石。
“咦……?奇怪了,怎么带来学校了……”
还没容许鹏多想,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白零学姐是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
“醒了,身体好些了么?”
“白零……!啊不!学姐,对不起,我刚才睡着了!”
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白零学姐面前呼呼大睡,许鹏记得耳根都赤红死的心都有了。今天分明是自己私自过来帮忙,结果来了学姐这里反而偷懒睡觉,白白枉费了学姐的一番心意。
见着许鹏急得手足无措,白零学姐温柔的微笑加深了几分。
“都说了你身体不舒服就先休息一下,若是你倒在我办公室里,小耶那边我可不好交代。能力之内尽力自然是没问题,可逞强就是不对了。”
茶色的瞳孔清澈明亮,一眼就能望到白零心底的关怀,白零将手中杯子里的温水递给许鹏,示意他不要那么拘谨。
在视线余光扫到许鹏手中的泪滴状蓝宝石时,白零学姐微微一愣。
“你手上……这是……?”
“哦哦,这个是我家里祖祖辈辈传下的石头,说是从明朝传到现在,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许鹏见白零学姐似乎对他手上这亮晶晶的宝石感兴趣,伸手就想递给白零,不过却被白零给拒绝了。
“既然是家里传下的东西,不管值不值钱都应该保管好,比起它本身的价值,它蕴含的意义才是无价之宝。”
“啊,嗯嗯。”
许鹏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宝石虽然说是家传的物件,可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平日里他也不随身带在身上,就丢家里,今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跑到手里。
这大白天的,想到了这里百思不得其解,许鹏莫名感到了一阵惆怅释怀的复杂情绪。这对于他这种脑回路简单的人来说,也是转头便忘了的事情吧。
唉,度曲一叠道往往,丝线两牵叹匆匆。这丝线牵扯木偶的同时,何尝又不是木偶在牵扯操控者呢。
在许鹏没有注意的地方,白零茶色的眼眸深深地看了那幽蓝的宝石,宛如泪珠躺在手心。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