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风，只是空气中略微有些寒意。
两道身影在马路边一前一后地慢行着，前面的人偶尔会转过头来同身后交谈两句，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彼此保持着沉默。
看似漫无目的地流浪，实则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在步履摇曳间越靠越近。
虽然不清楚学姐要带自己去哪里，不过应该不必担心于之后辗转在闹市中同人群拥挤。
在躲避人潮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件事上，他和学姐有着惊人的默契。
他也免不得有些好奇，曲浅析想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值得冒着如此夜不归宿的风险。
毕竟天色已经不早了......而又只是他和学姐两人。
“学弟，你身边的朋友多吗？”
静静的夜色中，他听到走在前面的学姐这样问自己，不过对方没有回头，脚下也没有停歇，仿佛只是为了打发无聊而抛出的简单话题。
“嗯，相对常规标准来讲，会少些吧。”
思考片刻后，墨仓还是这样回答道。
“常规......”学姐似乎笑了笑，接着询问道：“学弟认为的标准是什么呢？”
“我一般参考的是我的舍友，他的关系网复杂的有些可怕，也经常鼓励我多去结交些新朋友，不过这种程度的人际交往对我来说有些过于强人所难了，”墨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滑稽一些，总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莫名的压抑，
“我还是更擅长和熟悉的人打交吧，毕竟相互了解，也不容易产生冲突。”
“这样啊......”
曲浅析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学弟是个很热情的人。”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太担心寂寞了，害怕孤单，所以才更加认真地对待身边每一个人。”
这回轮到墨仓不知说些什么了，他下意识想反驳对方些什么，只是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可以驳倒的论据。
两人就这样无声又走过一个路口，直到面前的学姐停下脚步，墨仓才知晓了对方想带自己过来的意图。
这是距离学校最近的内陆河，而其夜景在本地也十分有名。虽然不及海洋的壮阔，但对于内陆城市居住的人们来说已经足够了。舍友经常会抱着摄影机和女朋友来这里拍各种照片，然后发在网上，下面的评论区往往被点赞和赞美声淹没。
而此刻，他们两人正站在河边，望着被桥身打下的灯光而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时间眼前的场景顿时如童话般摇曳起来。
“请坐吧。”
清凉的风久违地吹在脸上，头顶的枝叶也随之触碰在一起，发出轻微沙沙的响声。
望着主动坐在石椅一侧的学姐，墨仓犹豫了一下，接着坐到石椅的另一侧。
观察到他的小举动，曲浅析显然有些开心，进而主动往这边贴近了些，但并未让墨仓觉察到。
“你知道为什么吗，那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我却没有直接报警。”
“其实我有想过那么做哦。”
“......”对于这个不愿提起的话题，墨仓知趣地合上了嘴。
是的，如果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酒店醒来，发现身边正躺着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恐怕第一时间的反应也是报警吧？
可学姐不但没有追究自己的责任，甚至之后再也没有怀疑过墨仓，仿佛只把他当做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
一开始他以为是学姐有些神经大条，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来看，学姐只是在不擅长的地方喜欢逞强从而显得有些时候不靠谱，实际则还是一位心思缜密的作家。
一个心思大条的人，又怎能处理社团之间如此复杂的公务与关系呢？
这也是他内心的一个谜团，也正因如此在与学姐的相处过程中始终觉得有些古怪。
......总不能是为了收集更多证据吧。
不过以学姐的为人来看，他相信对方有更加正当的理由。
望着坐姿不自觉拘谨起来的墨仓，曲浅析用右手轻轻掩住半面，吃吃地笑了。
“我似乎一直没有叫过你的真名？”
“你一直管我叫学姐，我也顺水乘舟地称你为学弟，现在看来我属实有些孩子气了。”
“墨仓......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当然。”
墨仓内心有些不安，提防着四周晃动的树木，担心一会儿秋珊就会从其中嬉笑着蹦出来。
而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曲浅析继续了刚才的问题。
“我不觉得墨仓同学是坏人，相反，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你是个很好的人。”
“或许一开始还有些怀疑，但当见到你来到休息间后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后，我便认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么听起来有些傲慢，不过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自己看人挺准的，”曲浅析的视线移向湖面上闪烁的辉光，接着又看向天空中若隐若现的繁星。
今夜没有乌云，天空十分好看。
“秋珊学姐，现在看上去是个很活泼的人吧？甚至有时候可能有些浮夸了......”
“但在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可不像现在这样子乐天。”
浅析微眯起眼睛，思绪渐渐沉入回忆。
“秋珊的家庭不好，家里的条件很糟糕，从小生活在一个极度匮乏关爱的环境里，自然也就逐渐失去了对爱的感知和渴求。”
“她近乎机械一般疯狂的努力让她来到咱们这所学校，而我大概也是她在学校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嗯，我当时正忙于组建文学社的事情，那时候我才大一，很奇怪吧？明明自己也才刚来到这所学校，就妄图成立一个社团......”
“不过当时我的想法也比较纯粹，从中学起我就一直幻想着升入大学后能加入文学社同大家一起探讨文学和故事，可找了一圈后却发现学校里居然没有文学社，赌气之下就独自去填写了社团创建申请表，然后满校园的找人去凑组建社团的基本成员。”
“现在想想当初的自己还真是厉害啊，如果让现在的我再去做这样的事情话，可能就无法完成了。”
“咦，好像有点跑题了？我们继续聊一聊秋珊学姐的事情吧。”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的食堂里，当时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吃着学校最便宜的保证菜，而我刚好在发文学社的宣传单，自然也给了她一份。”
“许多人在收到传单后要么扔掉要么就是对学分相关的事情问东问西，我们作为一个筹备阶段的社团自然是没有那种东西了，所以前来进一步了解或愿意正式加入的人可以说是门可罗雀，毕竟在开荒期间加入社团的话还是蛮麻烦的。”
“不过秋珊很认真地读了文学社的传单，当晚就把自己闲暇时写的一些东西发到了我的邮箱里，”曲浅析停顿了一下，嘴角流漏出笑意，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太容易寂寞了，才会选择用文字和故事填满生活，秋珊是这样，我们也是如此。”
“现在看来秋珊当时发过来的东西并不够成熟，但足够真诚，而这恰好是文学社所需要的，于是我正式邀请她加入我们，在之后的日常相处中她也因为文字而渐渐阳光起来，找寻到了自己生活中的乐趣。”
“寂寞的人是天生的小说家，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墨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确实没想到如此跳脱的秋珊学姐居然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但，那个世界的秋珊呢？在那个曲浅析没有成为文学社社长，甚至或许从未存在过的世界里，秋珊又会有怎样的人生轨迹呢？
总觉得事情越发复杂了......
“学姐真的很厉害。”暂时按耐下逐渐失控的思绪，墨仓由衷感叹道。
虽然对方的讲述中把组建社团这件事三言两语就带过了，但其中的辛酸与付诸的心血只有正坐在自己身旁的学姐自己明白。
对于这份夸赞，曲浅析很开心的接受了，接着便看向墨仓的双眼，似是渴望从中看到些什么。
“墨仓同学，你相信命运吗？”
[维尔柏忒先生，您相信命运吗？]
这种情形怎么感觉，好熟悉......？
自己曾被藿璃提娅这么问过吗？什么时候......
记忆中分明存在这段录音，渴望抓住的瞬间却越发变得模糊，就像打散在水中的蛋清一般，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握住，一时间墨仓的大脑也随之有些恍惚。
“老实说，我一直不相信。”
曲浅析微笑着说出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更相信现实的逻辑，就像我们写小说一样，主人公的一举一动实则都牵引着舞台后的丝线，若干年后我们的现实便由这些丝线催动和组成。”
“但遇到你之后，我有些相信命运了。”
“突然闯进我生活的你，还有无法理解却陆续发生在现实的那些怪事，虽然学弟不愿意说，但无论怎样最终都是为了保护笨拙的我吧？”
墨仓连忙张口试图解释些什么，却看到对方的眼角有些湿润，一时间言语全被卡在喉咙里再也难以吐露。
“所以我才说学弟是个很好的人呀，这样温柔的人，又怎么会伤害我呢？”
“你只是太温柔了，温柔到想一个人承担所有事情，温柔到想一个人面对所有未知的威胁。”
“可理应面对那些的，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啊。”
曲浅析轻轻擦掉眼角的泪滴，轻轻捧起墨仓一直搭在他双腿上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来驱散对方身上的那份寒冷。
“秋珊曾问过我，为什么这么执着的与你约会，明明我从来没做过类似的事情，也总是做不好......”
“现在我明白了，我的心境正如三年前奔波在校园里的我一样。”
“我渴望了解你更多，我想在生活中时常看见你，我喜欢看你思考的样子，真的非常可爱。”
墨仓抬起头，清晰地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看到学姐捧起自己的双手，脸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红润，眼神却始终坚定地看着自己。
“墨仓同学，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可以和冒失而笨拙的我交往吗？”
说不清是桥下的引灯还是天上的繁星，透过水面的折射，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若隐若现的光影当中，仿佛一副水彩的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