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幼璃闻言微微愣了一下。两清？什么两清？
她之前有欠过自己人情吗？她又是什么时候还了我的人情？
但苏幼璃还没来得及分析她话中的含义，只见眼前的黎又轻声问道:
“当应身，很辛苦？”
不等苏幼璃回答，少女微微叹气，这还是苏幼璃第一次发觉到少女的语气中带了些许名为“情绪”的色彩。
应身……？
眼看黎又抛出一个陌生的词汇，苏幼璃不由得皱了皱秀眉。
正要开口询问的她，突然心念斗转，脑海里闪过当初游戏中的某个名词。
——应身者，真灵降生于人，为三界所系，因果皆亡，应生来世，是曰应身。应身，真灵藏体而未成形者也。
按照游戏所设定的世界观，那些掌控天地权柄的神佛大能也无法做到真正的“与天地同寿”。
面对大限将至，祂们往往会选择分出部分神力，投入历史长河之中，寻有缘人得之，看在人世之中能否寻到超脱之路、登临彼岸之道。
而得到传承者，即为应身。
这些人虽然有着比一般的修士更为厉害的神通，甚至能通过一些手段直接请大能下凡助阵。但是相对的，她们不能像寻常的散修那样随心所欲，处处要受上头的大能所掣肘。
说得难听点，就是拿了大能一些好处，替祂们做事的工具人。
况且，在整个游戏流程中，也只出现过碧霞元君和广寒仙子的应身罢了，其余的诸神应身基本全是可怜的背景板。
若非苏幼璃还勉强算是个关注游戏设定的玩家，要不然还真反应不过来。
小黎这是……把我当成狐仙娘娘的“应身”了？
苏幼璃恍然大悟，之前心中的诸多疑惑一下解开。
难怪小黎明明之前对着自己脱口而出狐仙娘娘，但在城隍殿中看到自己现出真身时，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这并非是因为小黎对狐仙娘娘不甚在意，仅仅只是因为……她以为城隍殿发生的种种奇异，是“狐仙娘娘”借了自己的身体，短暂下凡从而展现的神通……
至于小黎说什么“两清”似乎也能解释了——她之前“错认”自己为狐仙娘娘，心中觉得有愧，这才又是偷偷助自己治病救人又是分自己糕点吃又是暗中在城隍殿中保护自己……
而此前在城隍殿中，那莫名其妙飞向张神婆的城隍像，毫无疑问也是小黎在暗中所为。
此先她也觉得可能是其他人暗中出手，但小黎居然说她一直待在城隍殿中，那是谁做的不是一目了然吗？
诶嘿嘿，请叫我名侦探苏幼璃呐！
不过小黎怎么可能想得到，本仙可不是什么“应身”，而是如假包换的本尊！
嘛，虽然我这个狐仙娘娘只是个半吊子神仙……
苏幼璃悄悄吐了吐小舌头，看着坐在对面，托着香腮静静看着自己的少女，认真说道:
“谢谢。”
不管小黎跟狐仙娘娘有着怎样的关系，心里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她对自己的帮助和关心却是实打实的。
“……没事。”
似乎完全没想到苏幼璃会道谢，黎微微怔了一下，随后拿起面具半掩住自己精致的面容，那眼眸中的局促和羞涩一闪而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幼璃总觉得黎那白皙地近若透明的脸颊上，好像微微泛起了红晕。
不过没想到三无少女也会有害羞的一面么……
苏幼璃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对眼前的少女有了新的认知。
虽然性子淡然，好似无欲无求的人偶，但其实也会害羞，也会有孩子气的一面。
说来有些好笑……小黎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仅仅只是因为她觉得认错了人，心里过意不去。
“……不过虽然小黎说我很辛苦，其实小黎自己也很辛苦吧？”
拼命压制住那微微勾起的嘴角，苏幼璃伸手托起黎的小手，用指甲轻轻摩挲她粗糙的指尖，吓得少女连忙将手缩了回去。
诶？
看着眼前明显像是被吓到的少女，苏幼璃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行为或许有些太大胆了。
她可以跟性子活泼跳脱的洛舒萤打打闹闹互开玩笑。
但是黎不行。
毕竟严格意义来说，她俩才认识了一天不到。
是因为发觉自己的马甲并没有被小黎揭穿，所以有点得意忘形吗？苏幼璃在心里暗暗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随意。
不过仔细想想，女孩子之间，握个手应该不算太奇怪吧？
“抱歉，是不是吓到小黎了？”
不过既然黎看上去不太喜欢别人碰她的手，那苏幼璃自然也不会勉强。
“没事……”黎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只是，有点不习惯。”
那淡青色的发梢静静地躺在她那单薄的肩膀上，被月光照射到的地方反射出翡翠色的光泽，让苏幼璃忍不住摸了摸手背，回味当初那柔顺的绸缎拂过的余韵。
…………
夜越来越深，两人慢慢走在阳郡那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小黎。”
黎转头看向呼唤自己名字的女孩。
“……？”
“虽然我现在问这个可能有点晚了，但小黎没有在勉强自己吧？”
毕竟如果仅仅只是心中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更别提两人在那之后还逛了一会儿晚市……虽然花的全是苏幼璃的钱。
“没有在勉强。”
“是吗，那就好，”苏幼璃露出安心的微笑，“谢谢你今天能够陪我。”
但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少女，黎那碧绿的眼眸中却闪烁着犹豫与不安。
过了良久，她才轻轻张口，说出那个自己刚刚就想说出口的问题:
“……你的，阳寿。”
苏幼璃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微微僵住。
以黎的修为，自然能看得出苏幼璃的阳寿不多。
尽管成为了新任城隍，寿元翻了足足四倍……可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半年不到。
是的，如果接下来自己什么都不做，自己只能活半年。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小黎会那样的犹豫不决——她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是因为当了“狐仙娘娘”的应身的原因。
虽然这只是她会错了意，但不管怎么说，寿元问题，的的确确是摆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大问题。
明月洒下昏暗的光，将苏幼璃的表情藏在阴影里，黎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对方眼里的那抹慌乱没能逃过自己的眼睛。
在下个瞬间，发生了黎自己都没能理解的事情。
翡翠色的少女，主动将指尖搭进了苏幼璃那微微颤抖的手心。
苏幼璃有些惊讶，但也感受到胸口流过的暖意，仿佛化作了涓涓细流，安抚了她那不安的内心。
“放心好啦，我没事的。”苏幼璃轻轻一笑，慢慢回握住那几根粗糙冰凉的手指。
感受着指尖处传来的温暖，黎仿佛能听到自己那不安的心跳声。
她连忙垂眸，不敢看眼前的少女，将一块冰冷的玉佩塞到了少女的手心:
“若是有什么事，可在刚刚那亭子里，烧三炷香，我会来寻你。”
“嗯，我知道了。”
苏幼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那玉佩塞入怀中，随后笑着朝眼前的少女挥手告别。
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但她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只是看着手中的狐狸面具兀自出神。
她说不清这种感受，好像自己待在那个少女身边时，不知不觉就变得有些奇怪。
明明，明明她拜那个“狐仙娘娘”所赐，寿命只有半年不到……
明明，明明她都那样了，还要说不辛苦，还要关心自己……
黎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但是看着那个外表坚强内心却柔弱的少女，不知为何，黎就觉得自己不能放着她不管。
在那一刻，无人提线的木偶自己动了起来，仿佛她拥有了一瞬的生命。
黎静静地站在原地，在阴影中待了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