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本以为认出它的自己能让变成恶兽的小刘产生些许动摇,然而他错了,对方的情绪愈发焦躁,一辆行进的坦克将傻站在原地的林一路拖拽顶撞到了砖墙边,林感觉自己的肋骨快要在痛苦中飞升,紧接着肩头传来撕裂的感觉,鲜血与疼痛拉扯着他尚不成熟的心智,他彻底地慌了,不知所措。
“混账!”这是很沉稳的一声大喝,林的视线从地板一下抬升到了天上,是爷爷林念把他拎了起来,而父亲林尚握着一把菜刀正把背影留给两人。
它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周遭的几户人家已经亮起了灯。
小刘是不会为喧嚣所吓退的恶兽,它全无理智,随着纷多踏雪的脚步响起它体内的冲动愈加膨胀。
在林呆滞的余光中,他看到小刘一跃而起,那串象征平安的玉石链子跟着舞动,赤红的鲜血喷溅,周遭的雪地一下染上了余温。
“刘安宁?”在林倒退的世界里,又是一声对小刘的呼唤响起,刘大爷夫妇正站在家门前,他们同样认出了眼前半人半鬼的小刘,同样因诧异的画面愣在了原地,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下一声惊呼。
他们人生中最后的幸福,只剩在雪中停顿了片刻的刘安宁,它没来得及动爪,一只新出现的犬兽替它斩断了已经无法理解的羁绊。
似是悲鸣,又或许只是无意义的嚎叫,小刘和“新人”同时朝天伸长了脖颈,瘆人的寒意深深刻在了林的脑海中——在镇内的远方,传来了三道呼应的嘶吼!
有自知之明的家伙不会选择看热闹,刘大爷夫妇和刘婶放大的瞳孔向周围人传递了冷漠的求生法,他们出奇一致地压住了自己的声音,一步步关上门拉上灯锁在了自欺欺人的壳里。
人声鼎沸是一时妄想,这偌大的散着热气的夜里,只剩林念脚踏雪地的沉闷步声。
拎着林林灵,他过半百的身躯只快在念头里。
两兽向两人奔来。
“他妈的!”趁着林念啐一口唾沫的功夫,小刘带着它的伙伴已经蹿到了两人身后。
“混小子,自个儿溜!”爷爷完全不顾林林灵肩腹的伤口把他向前抛了出去,紧急避险的左手送到陌生犬兽嘴边的同时挡住了它的冲势,右手乘势抽出跨在腰间的木剑来。
林靠着惯性在地上打了一圈滚,马不停蹄向前奔走,姿势比逃遁的张疯子还要狼狈。
念及旧日相识,小刘没瞧上林念一眼径直向林逃走的方向追去,步伐坚定而热忱。
林管不得伤口保持着大幅度的动作奔跑,撕裂的痛感被他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钻心的痒,像是有把点着火的木柴从身体内部在刺挠着他,挠着挠着所有感觉都没了,他甚至觉得身子轻得像片羽毛,轻得他无法思考,只是顺着一股不想死的劲玩命跑,但终究是跑不过四只“脚”的小刘。
他们绕了偌大的食堂和住宅群半圈,在快要被身后的利爪捅个透心凉之前,林猛地撞碎一扇窗户蹦了进去,小刘紧随其后纵身入屋。
屋外的嘶吼声渐响。
从一个昏暗的世界进入了另一个昏暗的世界,这个房间里没有亮灯,布局几天前才见过,陈列的大木箱和架子里的刀刀剑剑让林意识到这是先前的探索的那个房间。
许是被兵器的肃杀所震慑,小刘滚进房间后缩在原地没有动作,嘴边不住地向林哈气。
终是能喘上口气,身上伤口的感觉很怪,林仔细查看了一眼,更加确定了这股怪异感。
在半路就已经一滴血不流了,虽然伤口上还沾着鲜血的铁青味,但痛感微乎其微,这样只有两种情况,而林很确定自己不是失血过多感觉麻痹,相反,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无比良好,连烧心的痒痒感也快要褪去,好到令他费解。
他伸手摸了肩膀处一把,本应是伤口的地方传来硬硬的触感,冰冷得像块铁石。
林很迷茫,论及出口小刘离进来的门更近,逃是不可能了,所以他是冲上去死得更惨烈些还是在原地等小刘动手?
小刘猛地一甩脑袋,就近的木架被砸的稀巴烂,它处在一种又有些顾忌又有些不耐烦的状态。
房间正中,巍峨的将军像怒视前方,家传苗刀被刀鞘束缚的锋刃开始猎猎作响,那鞘上蓝色的光纹更盛。
小刘对着石像开始警告式地嘶吼。
“在发愣什么?”又是那道清脆的女声,在林的脑海中一激灵。
是在同情吗?同情不人不鬼的朋友沦落至此,可它会同情被卷入不测的你与丧命的亲人吗?还在犹豫,或者说你只是怕了?你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毕竟亲眼看到父亲连挣扎的架势都没有便被撕咬在地,所以要骗自己,在原地把脑袋缩进土里等待天明?横竖都是一种结果了,这里遍地都是武器,你是要憋屈地自裁还是壮烈地就义?
屋外嘶吼声惨烈无比。
林沉着脸起身,少说三具的尸体已经说明唤回小刘的意识毫无希望,一股迷离的勇气推着他起身,推着他向石像一步步走去。他向苗刀伸出手,刀座也在向他逼近。
在他抓住苗刀刀把的一刹那,小刘后腿猛地蹬地,生与死的交点呈线状袭向林林灵的脖颈。
一条血线从林的右肩胛骨开始蔓延到左耳根,爆发式地绽开,少年的颈部大出血,连带握住剑柄的双手向后倾倒。
他机械地用鞘抵住地面起身,下一刻整个人被小刘以伸入小腹的利爪为支点抬升。
刀鞘被重力拖离,躁动已久的锋刃振鸣声愈发强烈。
林反手握刀,青筋乍起,全身的气力在这一秒凝聚到了手中,一人一兽在半空举目对视,他说不上来身体奇怪的状态,只知道痛觉被全部压缩了,如果保持下去,他可以做到,以命抵命。
生死攸关之际,本能让成兽的小刘退缩了,用触了电的反应把爪子抽离出去,猛地将林摔砸在房中石像上。
将军像因受力倾倒,林则在撞击后被小小地弹起,落地向后翻滚了一圈,苗刀脱手掉落在了一旁。
屋外嘶吼声彻底停歇,那股直冲鼻腔的血腥味甚至闯到了房间内。
没时间犹豫了,马上赶到救场的是!
“呔!”窗户连着下方的木框被整个向外扯去,林念单手握木刀的身影伴着扬尘出现。
他赤着上身,干练的肌肉浑身浴血,右手持着的木刀更甚,伴着汗珠的浅浅蒸汽如雾般从身上散出,如同从奈落中往而复返的恶鬼,大口大口地呼哧着刺痛鼻腔的寒气。
只是这恶鬼失去了自己的左臂,那里只留下用衣料布带简单包扎的缺口,脸上狰狞的一道抓痕刨去了老人留了大半辈子的半边络腮胡。
老人的嘴上叼着那已看不出容貌的兽首,他为了吓退尚具威胁的小刘而特地带来的,因为刚刚那只临死的犬兽在他的木刀下展露了恐惧。
“笨孙子哎!还活着吧?”林念瞥了一眼倒地的林林灵,又瞥了一眼夹在两人中间左右吠叫而不敢妄动的小刘。
“嗯。”林扶住身旁的木架,颤巍巍地晃着起身。
林念对房间内的构造再熟悉不过了,而“那东西”的盒子就摆着他右手边的箱子里。他把那不算重的木箱一扯,左脚再一蹬,铁皮木箱正正好横在了他的身前。
“把那祖传的宝贝...抛过来。”
在小刘的咆哮威胁下,林附身捡起了那把苗刀。
他没有闲暇思考了,本能地听从爷爷的话语把刀抛去,手臂撞得发麻,但这点力气还是在的。
小刘自然知道当前的最大威胁是啥,也知道这是决定人兽命运的关键机会,半空截下利刃易如反掌,它这么做了。
它纵身一跃,苗刀被其稳当地卡在口中,嘴角与刃锋接触的地方被割出一注热流,随后房内响起震慑整个街道的一声鸣响。
单手还是难以压住后座,林念没撑住冲击向后倒去,但架在木箱上滚烫的猎枪枪管宣告闹剧结束了,近处四散迸发的弹丸结结实实地在小刘身上爆射出火花,而它强健的肉体在最后将一粒粒铁石嵌在了内脏里。
半空中的小刘衔着刀锋自由落地,木地板挨上一撞后发出吱呀一声的悲鸣。
它不再动弹。
林踉跄地小跑到了小刘身旁,再度看向它生机渐黯的双眸。
伸手,拔刀,寒芒已至恶兽面门。
他保持着挥砍的动作僵在原地,就像平日练剑时对着草人使的那样,只是这次刀下的质感会有不同,他看到小刘兽瞳流出了几滴赤红的泪珠,混着堆积的眼屎将目光混得浑浊。
小刘微微地张口。
林念缓步到他身旁,接过了他手中的利刃,银光闪过,他最后一处洁净的裤脚也点上了殷红。
这一夜是整个小镇的噩梦,一是五只恶兽在一夜间带来了超出镇子数年的伤亡量,二是五只恶兽的尸骨只有四体,尚有一位不知所踪。
镇内的殡仪馆与医院迎来了黑色的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