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里就是我的门店,它有着一个与我相同的名字,那就是普罗,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普罗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卢瑟走到了门店前。
卢瑟的目光也扫过这里,他看见了老旧的木窗依旧起着遮风挡雨的作用,雨水自发地清洗着门店的招牌,招牌上面则写着“普罗炼金工房”。
在这时,普罗从自己的衣服中摸索出了一把钥匙,接着他用这把钥匙打开了门店的大门,而那门店大门之后,赫然站着一个穿着麻布长裙的小小女孩。
她怯生生地将自己稍显瘦弱的身躯往门店里藏了藏,一双明黄色的眼睛被杂乱的暗黄色发丝遮挡住了些许,而最重要的是,她的食指上竟然缠着一根细线,而那细线的另一端就缠在了卢瑟的手指上。
在阴云笼罩的此刻,普罗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了卢瑟的耳中。
“相信我,对于正常人来说,成为魔法师,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那么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卢瑟并没有因为普罗的话语而多想什么,他感受着饥饿带给自己的痛苦,看了眼被细线缠着的女孩,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普罗,我可以成为你的员工,但我希望我可以拥有适当的自由,最重要的是,你必须保证我每天的工作时间不超过八个小时。”
普罗立刻答应了下来,而后他转过身子,开始带领着卢瑟向门店内走去。
卢瑟并没有再去向普罗索询问什么,这是因为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得到的信息。
尽管卢瑟目前掌握的信息连他自己都还未消化,但他的双手却依旧紧握,这也代表着他依旧紧张的内心,这已经保持许久了,他需要放松,而不是继续保持在这紧张的状态中。
卢瑟没有注意到这点,普罗也没有注意到这点,但还是有人发现了。
那个小小女孩小心地拉起了卢瑟的衣角,没有血色的嘴唇上下开合。
“我叫玫,欢迎。”
卢瑟也注意到了玫,他沉默地看了看玫和普罗,又看了看玫食指上的细线,最终还是低下头向玫问了声好。
“你好呀,玫。”
玫看见卢瑟回应了自己,所以她也露出了一个微笑来回应卢瑟,两个浅浅的酒窝让卢瑟的心情好了不少。
可普罗却站到了两人的身旁,而后他将自己的左臂搭在了卢瑟的肩膀上,眼睛则盯着卢瑟,带着一种审视。
“尽管你是第一个在这里工作的人,但她才十三岁,你要知道,王国最年轻的母亲也有十五岁,你如果敢。。。”
普罗没有说完的话被玫打断了,她的脸上只有淡漠,她用着自己的双手扒拉着普罗的右臂,她说:
“你在说些什么呢?爸爸?”
玫的脸上是她皱着眉的表情,与此相对的,便是普罗连连道歉的声音。
这家常的一幕让卢瑟这么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心灵终于放松了下来,于是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情况发生了,他笑了。
那是一抹常人难以察觉的笑,没有丝毫的弧度,但当卢瑟回过神来时,他却能够明显地意识到自己真的笑了。
卢瑟摸着自己的脸颊,刚刚陷入沉思,却马上听到了普罗的声音。
“嘿,接着,先靠着这个填饱肚子吧。”
普罗说的是一根黑面包,他将黑面包扔到了卢瑟手里,但他说话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而接下来,你马上就可以开始你的工作了,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在我工作时照顾好我的女儿,对了,你有名字吗?”
卢瑟迟疑地告诉了普罗自己的名字,他并没有编造一个假名来欺骗普罗,因为这本就没有意义。
而在普罗开始工作之后,卢瑟也将目光转移到了这间门店上。
门店的入口有着三排货柜,上面是大大小小的炼金制品,不过卢瑟可不知道他们的用途,而在收银台旁边则是几个凳子,方便身体不便的人可以踩上来与普罗沟通。
真正吸引了卢瑟注意力的是那些炼金用具,他们千奇百怪的形状让卢瑟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可到了最后,他还是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玫身上,毕竟他不能白收别人的面包。
卢瑟咬了一口黑面包,干涩的黑面包差点把卢瑟的牙齿给崩掉,但这并不妨碍卢瑟的工作,他轻柔地向玫询问:
“玫,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玫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卢瑟的问题,她只是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小小女孩就这么发起了呆,卢瑟也没有选择去打扰她,他们就这样一起呆呆地看向窗外。
窗外的雨水映射出他们的脸庞,本该静谧的场面却被一阵吵闹声破坏了,这吵闹声来自于那些魔法师周围的平民。
而在雨幕之中,玫的目光开始变得黯淡,她的呼吸声也变得沉闷,她试探着向卢瑟提了一个要求。
“能陪我讲讲话吗?”
当卢瑟点了点头后,玫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她出声说道:
“我很羡慕那群魔法师,他们受人追捧。”
卢瑟没有出声,因为玫并没有停下讲述,她的喜悦慢慢从脸上消失,留下的只有平静。
“可他们跟我没有区别,但我只能住在这里,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父亲,不过,我并不恨我的父亲。”
卢瑟这一次也没有说话,但在映射着他脸庞的雨水中,他不再是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卢瑟了,取而代之的是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卢瑟。
“能替我打伞吗?我想出去看看。”玫看向卢瑟,脸上是一个平淡的微笑,她提出了又一个请求。
卢瑟回头看了一眼普罗,还未等他开口,普罗便点了点头,并扔给了卢瑟一把雨伞。
普罗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
卢瑟打起了伞,玫躲在了雨伞下,这雨伞不大,卢瑟特意将大部分的位置都留给了玫,让自己去迎接冰冷的雨水,两人就这么走出了店面。
同时,卢瑟的左手牵起了玫的右手,而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防止玫走失。
可玫并没有再向外走了,她就这么看着天空,露出了一个仿佛已经释怀了的微笑。
“你感觉这里美吗?”玫向卢瑟问了一个问题。
于是卢瑟也看向了天空,这满是乌云的天空迟迟没有晴朗,他摇了摇头,说:
“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这里,所以,我没有资格去评判这里的风景。”玫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将笑容收起,又扯了扯卢瑟的衣角,同时,她伸出了手指,指向了一处阴影。
那阴影之中不时有几道阴森的身影穿过,但似乎有一个身影发现了玫指向他们的手指,于是卢瑟便看到了那身影警惕的目光,这时,卢瑟才看清楚了那身影到底是什么。
他是人类,一个衣不蔽体的人类,一个流浪于阴影中的人类。
“他们曾经都是魔法师,现在,你说这里美吗?”异样的平静下,玫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这瓢泼大雨之下,满天的雨水不仅映射出了穿上白大褂的卢瑟,也映射出了身处阴影中的玫。
而下一刻,卢瑟向玫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同时,那个阴影中的身影也看到了这微笑。
此刻,卢瑟的内心有种冲动,这种冲动驱使着他去改变一切困苦,而这种冲动的根源,来自于卢瑟内心的渴望,所以,卢瑟道:
“你好,先生。”
那身影迟疑着指了指自己,在卢瑟点头肯定后,他看向了卢瑟。
“你好,孩子。”他的嗓音沙哑而低沉,在一阵沉默过后,他主动向卢瑟伸出了自己的手,却又在离开阴影时马上收了回来。
卢瑟也看到了他的行为,于是卢瑟对着他摆了摆手。
“下次再见吧,先生。”卢瑟说出了这句话。
这一次,那身影重重地点了点头,在卢瑟的目光中,他消失在了阴影中。
简短的对话证明了那身影可以与卢瑟进行沟通,但卢瑟并不在意,就算无法沟通,有朝一日,他依旧会固执地寻找那身影,然后拯救那身影,因为他是卢瑟。
“他们其实都是疯子。”玫惊讶地开口说道,仿佛在她的认知中,这些曾经是魔法师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没有人是真正的疯子,这是一种偏见。”卢瑟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玫,他的目光柔和,语气平静,可玫却感到了不适。
“你认为他们都是疯子,是因为你与他们是同类吗?”卢瑟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不怕我让爸爸把你赶出去吗?”短暂的沉默后,玫没有回答卢瑟,她质问起了卢瑟。
此时,玫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她的眼中却充斥着不安。
“你的攻击性变强了,这是否代表着你害怕了?你想要我认同你的话?”卢瑟同样也没有回答玫,他又一次抛出了新的问题。
没等玫说话,卢瑟便继续说了起来,他的目光愈发柔和,语气愈发平静,可玫的不适感也愈发加剧。
“雨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但这一次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玫小声地回答了卢瑟。
“不是雨。。。”
这脆弱的声音让卢瑟叹了口气,他看向了玫,此时的玫站在雨伞的阴影里,显得悲伤且易碎。
于是雨水映射出的卢瑟解开了白大褂上的扣子,露出了里面的病号服。
而在下一刻,现实中的卢瑟再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他就这么静静地陪伴着玫,直到玫主动拉着卢瑟回到了门店内。
在那一刻,卢瑟的目光依旧柔和,可玫却没有感到不适。
升起的月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当卢瑟重新回到门店中时,才发现普罗已经将晚饭准备好了。
晚饭里唯一的肉食是两条熏肉,尽管普罗允许卢瑟一起上桌吃饭,可卢瑟还是没有对熏肉动手,甚至他只是简单地吃了一根黑面包并喝了一碗蔬菜汤后,就打算出去找个睡觉的地方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普罗又一次拦下了卢瑟,他不仅慷慨地给了卢瑟两枚铜币的报酬,还把一张用茅草编制好的席子扔到了门店的地面上,而卢瑟也立刻就明白了普罗的意思。
卢瑟深深地看了一眼普罗,接受了普罗的铜币和席子,而普罗和玫则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两人的房间都处在这门店之内,玫房间的木门被嵌入了一根铁钉,这根铁钉上还挂着一个樱红色的木牌,木牌上则刻着玫的名字,而普罗房间的木门上并没有木牌,只有一根铁钉牢牢地镶嵌在木门中。
玫自己的卧室中,玫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颊,恼火着之前自己的言语,当时,熟悉的抑郁情感包裹了她,就像曾经无数次陷入抑郁一样,她说出了那些负能量的话语,她害怕卢瑟会因为这些话语疏离自己,就像自己曾经的朋友一样。
她讨厌失去,讨厌抑郁,讨厌自己。
而在门外,两人房间内的一切都与卢瑟无关,当月光透过窗户,失眠的卢瑟陷入了沉思。
卢瑟先是想起了玫的名字,他认为玫需要的不仅仅是陪伴和关心,她还需要一个人去理解她,并且改变她。
但在月光之下,卢瑟最终还是念叨起了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就是紫罗兰。
卢瑟不会忘记,在监狱之中,仍有一个等待他去拯救的女孩。
他仍旧对紫罗兰的病情感到不安,这种不安让他无法入睡,尽管他已经疲惫到无法再思考其他事情了。
于是他轻声呼唤起了紫罗兰的名字,可当他这么做时,亚伯拉罕赠予他的礼物再一次发挥了作用。
“我可以给她写信。”这个想法突兀地出现在了卢瑟的脑海里,在这一刻,卢瑟也明白了这是亚伯拉罕礼物的一部分。
于是,卢瑟尝试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在皎洁的月光中比划了起来。
而卢瑟手指划过的地方,则留下了一道道银色的划痕,这些划痕在卢瑟安静祥和的目光下互相组合,成为了一个个文字。
“紫罗兰,你还好吗?”
卢瑟没有多少与女**流的经验,他本想对紫罗兰的晚饭进行提问,可在他思考再三后发现,他并不知道紫罗兰有没有晚饭,于是在最后,他只能写下了这段话。
卢瑟写下的文字马上有了回应,紫罗兰那工整的字迹浮现在了这些文字的下方。
“一切都好,您的抓捕顺利吗?”
卢瑟本想告诉紫罗兰一切顺利,可他看了看周围的货架和地上的席子,他失去了说出这句话的勇气。
在如今的月光下,卢瑟向这文字的下方伸出了自己纤细的右手食指,却又犹豫不定地放下了手指。
沉默之中,他双目无神地看向了那由木头制成的天花板,不由自主地向自己问出了一句话:
“我应该向她询问病情吗?她的病情会不会因此恶化?”
骨感的身体无力地躺在并不舒适的草席子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有着些许尘埃,寂静的门店里,卢瑟带着愁容,静静地看着那些文字。
过了许久,忧愁的卢瑟还是伸出了自己的食指,开始了自己的书写,但他并没有写下关于抓捕的内容,他写下了一句道歉。
“对不起,紫罗兰。”
卢瑟本想写下更多的文字,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写出其他的文字,因为他觉得,无论他写出了什么文字,在此刻都会显得虚假。
紫罗兰的回应来得很快,她并没有理解卢瑟道歉的意义,可她的文字中却展露出了一种关心。
“尽管我并不知道您向我道歉的理由,但我接受您的道歉,另外,如果有烦心事,可以向我讲讲。”
而卢瑟看着这些蕴藏着关心的文字,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他这次没有犹豫,迅速地写下了一段文字。
“你相信我吗?”
“我信。”这是紫罗兰的回复。
卢瑟看着这句话,他突然觉得窗外的月光是那么柔和,他不知所措地苦笑了起来,他的心中有了一种陌生但又熟悉的安心感,下一刻,他提出了一个让自己都觉得吃惊的要求。
“能再说一次吗?”
“我信,您还需要我重复吗?”紫罗兰的答复依旧很快。
“不用,一遍就足够了。”卢瑟看着紫罗兰的答复,他想过,这种信任可能来源于他典狱长的身份,但在他看来,这并不重要,他已经获得了一个足以让他满足的答案了,与此同时,他心中的安心感也为他带来了困意,于是他写下了告别。
“祝你好梦,我的副手。”
“也祝你好梦,我的典狱长。”紫罗兰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
卢瑟想,或许他应该跟紫罗兰讲讲来到这里时发生的故事,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不愿再打扰紫罗兰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即将来到他的身旁。
此刻,尚未停歇的大雨仿佛奏响了独属于它的乐章,伴随着门店外落雨的滴答声,被困意侵扰的卢瑟也终于陷入了沉睡。
在卢瑟入睡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一位熟悉的医生,以及一个熟悉的女孩,医生的脸上有着落寞,女孩的脸上则有着不安。
而依旧被煤油灯温暖着的监狱中,紫罗兰看着眼前的文字,她想要摆出一个笑容,却又不知道如何去笑,最终只能无奈地看向了对面空无一人的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