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冰背着手,品尝着码头咸湿的空气,她的言语让船长好奇地看向了她,也就是在这时,鲁冰视野中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仅剩下最为基础的黑与白。
紧接着,黑与白交织在一起,爆发出了刺眼的光芒,因此,鲁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而当她睁开眼睛时,那稍显喧嚣的码头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常见的酒馆。
这酒馆看上去不太妙,暗红色的血迹藏在桌椅之下,几只乌黑的苍蝇在一旁飞舞,两三个水手站在年老力衰的酒馆老板面前,他们的脸上尽皆是疲累。
鲁冰的视线之中,一个水手的嘴唇攒动了下,几个微不可查的音节跳动在酒馆中。
“好久不见,南雁老师。”水手说。
显然,酒馆老板就是南雁,但比起曾经的意气风发,现在的南雁脸上遍布着沧桑,那个早已远去的故事给他留下了无法抹去的伤害,以至于每当夜晚的冷意浸透他的身体时,他总是会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并一遍遍地祈求着拯救。
没错,这位将可贵知识赠予平民的伟大导师,早已经疯了,只不过疯得没有那么彻底,而帮助他抑制疯狂的事物,则是他的教养与良知,以及那些他曾经遵循着的规则。
讲实话,在南雁尚且是个正常人时,贵族们投向敦培尔家族的视线总是充满恶意,因为他们觉得,如果让自己领地中的平民得知,敦培尔家族会帮扶平民,那么自己的统治就会受到挑战。
而当南雁靠近了这个名为疯狂的漩涡时,贵族们终于不再警惕这宛若雄狮的敦培尔家族了,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位伟大导师已经濒临失控,更是因为命运之神对亚伯拉罕的特殊待遇。
在命定的灾难席卷了敦培尔家族后,贵族们在暗地里窃笑,他们认为,敦培尔家族的荣耀即将蒙上一层灰布,再无法投射出与过往一般炫目的光芒。
而现在,这位垂垂老朽的导师,也就是南雁,正处在鲁冰的目光中,他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脑壳,像是一台老式拖拉机一样,缓慢且虚弱地说道:
“我见过你,你。。。你叫什么来着?”
那个说话的水手听到了这随时可能飘散在风中的声音,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能够再一次挺直脊梁了,或许,他的精神依旧不会屈从于现实,但他的身体已经让他失去了保持仪态的能力。
南雁老了,老得不像是南雁了。
如此想着的水手陷入了沉默,在进入酒馆之前,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讲给南雁听,可现在,他失去了言语的勇气。
但显然,南雁并不喜欢安静的氛围,他找了个椅子坐下,说:
“抱歉,我不该忘记你的名字,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拥有了一次重新认识你的机会。”
水手苦涩一笑,说:
“我是您的学生,我叫雷塞尔。”
南雁摸了摸下巴,他的身躯仿佛重新获得了活力,他饶有兴致地开口说道:
“说起来,现在的平民应该不像以往一样困于愚昧了吧。”
雷塞尔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变得犹豫,过了一会,在南雁逐渐被疑惑填满的目光中,他的嘴唇微微开合,说:
“其实,现在比以前更糟。”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雷塞尔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帆船鞋,他继续说道:
“知识始终不属于我们,贵族们建立了商业联合会,为知识的买卖定下了标准。”
“你是在开玩笑,对吧?”南雁瞪大眼睛,他不敢置信地说道。
此刻,劣质的麦芽酒气味夹带着客人们的声音,让酒馆中的一切都显得并不真切,但南雁的眼睛却无比澄澈。
看见这一幕的雷塞尔苦笑了一声,他说:
“我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会这么做。”
说到这里,雷塞尔看向了酒馆的天花板,他舒缓不开的眉目中潜藏着愤怒,在一声叹息后,他轻声说道:
“在我看来,知识是我们的翅膀,它带着我们飞翔,但我们生来就不被允许拥有羽翼,南雁老师,其实我很庆幸,毕竟我接受过教育,拥抱过知识的光辉。”
在声音落下的瞬间,雷塞尔深深地看了一眼南雁,或许,他还在期待着这位老人可以再一次将知识带给每一个无知者,但南雁面对着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然后无力地松开。
毕竟,南雁亦是折翼之鸟。
死寂一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让一旁的鲁冰也倍感煎熬,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人的苦难。
幻境之中,鲁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再一次因为幻境中的规则,不由自主地说道:
“不知道现实中的贵族是不是一样可恶,如果是的话,我迟早要去教训他们。”
鲁冰的声音并不算轻,以至于雷塞尔和南雁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他们一齐转过头,看向了鲁冰,同时,酒馆中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鲁冰。
“怎么了吗?”鲁冰问。
雷塞尔摆了摆手,说:
“不,没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要轻易地表现出对贵族的恶意。”
为什么不能表现出贵族的恶意?
鲁冰想不通,她的内心有一个声音,让她去质问雷塞尔,但与此同时,另一个藏在她心底的声音制止了她。
这声音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在鲁冰的视线中,酒馆中的所有人投向她的目光中,尽是惊恐与讶异。
但就在鲁冰打算不再言语时,幻境中的规则让她再一次开口说道:
“或许,我应该合群一些?”
话说出口之后,雷塞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你不需要合群。”
“我们见证过自由的美好,自然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或许,我们也应该像你一样,毫不忌讳地展现我们对贵族的不满,而不是仿若被圈养的羊羔,只会发出无害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