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一落地，后腿发力，赤红的虚影窜入草丛间，不见踪影。
苏玖笙还以为是中了计，正要去追，一道声音直接让她停下动作。
“小玖，带客人上来。”
慈祥的声音在几人心中响起，语气半是无奈，半是宠溺。
宁清沅听着，心中那份紧张与不安都消弭不少…只听声音，就能想象出其主人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前辈，怎么会为难他呢。
所以，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折扇一展，遮住面上的惊疑讶异，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耍帅之余，也能遮掩住别人对他的揣摩。
只是，这小手段在仙首面前怕是不够看。
一道声音，兴许是其主人随意为之，便能无声浸入心间，影响思绪念头，当真是可怕至极，若是它想，完全能将人引导成只听命令，没有思想的傀儡。
苏玖笙毕恭毕敬朝山顶作揖，转过身来，很是礼貌的邀请道：“请客人与我上山，仙首邀公子一叙。”
苏玖笙的礼就像那些朝臣似的，一板一眼，和她先前跳脱的性子不搭，显出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折扇后的眉眼弯弯，宁清沅瞧着她不是和朝臣相似，而是一模一样，朝臣礼数不到，脑袋不保，她礼数不到，估计也是小命不保。
“苏姑娘唤在下宁清沅或是宁公子即可，先前未报上姓名，实在不该，还请谅解。”
“没事啦，之前想着送你下山就没再交集了，哪知道会被仙首发现。”
小狐狸苦着一张脸，皱巴巴的，像极了面对中药时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孩子。
见她还愣在原地，宁清沅带着疑问的语气对她说道：“还请带路？”
“嗯，哦，跟我来吧。”
呆滞的狐狸回过神来，步履僵硬的向山顶去，瞧的出来，她很是忐忑紧张，身后的大尾巴直接炸了毛。
这下倒是不必避开狐狸了，一堆狐兴冲冲的围上来，听到仙首是仙首的贵客又匆匆忙忙跑开，修炼的修炼，打坐的打坐，各做各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宁清沅打招呼的手势还没做完，身边就只剩苏玖笙一只狐狸了。
他们的仙首就这么可怕？…宁清沅挑眉，合上的折扇随脚下步伐有节奏的在手上打着拍子。
山林小路，曲径通幽，斑斑竹叶风铃响，可见青丘。
峰顶有翠树，枝繁叶茂，白花相映照，树上楼台，红亭直入云，天上宫阙，广寒在心间。
人不胜穹顶之寒，狐仙却尤为喜爱这处清净地。
不受人间烟火侵扰，亦不被狐子狐孙打搅，虽不比天上仙尊贵，却胜在自由自在，不受约束。
狐仙首名唤元月，自上古成仙得道，庇佑青丘山一脉狐族直至今日，手下小辈也多有成就，出了不少狐仙。
这些狐仙敬重长辈，便尊称元月为仙首。
狐仙首正为来客沏茶，手指轻点，集山间清露与玉壶中，又取出平日采集的山茶叶在三个茶碗中分放一些。
等待干燥的茶叶在沸水中翻滚舒展，透露出浓浓的清香。
元月轻嗅茶香，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忽的回头，见到客人到来，展颜一笑，放下手中茶杯，手掌翻动间，一座浮石台阶凭空出现，从亭台延展到树下。
“宁公子，请上来一叙，小玖，你就在下面等着，不准离开，我等会儿再与你算账。”
温和的声音落入苏玖笙耳中却犹如惊涛骇浪，掀起波澜，小狐狸恍若遭了雷劈，僵在那里，仿佛一块石头和青山融为一体。
宁清沅看了眼她，暗道保重，随后深吸一口气，迈上台阶，去赴狐仙首的邀请。
仙首有一头淡金色长发，发尾带点赤红，头上没什么装饰，只有一只银白色的狐狸簪子，以及簪子挂着的几缕红线流苏坠子。
眉眼狭长，容貌秀丽，带着几分狐狸姿态，魅惑天成。
一身秋叶枫裙，黄纱染火，两座高峰，撑起云霞披肩，软底绣鞋，勾出纤柔足弓。
宁清沅瞧着，没有狐耳，没有尾巴，一切与人类无异，若不是提前知道，当真看不出这是位狐仙。
也就是说，正常化形应当没有破绽才对，而苏九笙取巧，却漏了尾巴和耳朵。
宁清沅在元月的示意下与她面对而坐，他小心翼翼，恪守礼节，许久没有过这么拘束的时候。
“宁公子不必紧张，只是闲谈罢了，比不上你那生意场上尔虞我诈。”
元月按动食指，一盏清茶便到了宁清沅面前。
“晚辈宁清沅见过仙首前辈。”
“仙首只是小家伙们给我安的敬称，宁公子称呼我元月即可。”元月端起茶杯，用盖子撇去浮沫，轻酌一口。
“元月前辈。”
宁清沅乖巧的改口，至于让他直呼其名，他是万万不敢的。
有了元月带头，宁清沅也学着她的样子浅尝了下这杯清茶…茶味浓郁，味苦回甘，唇齿留香。
一口下肚清心提神，有种薄荷的清凉。
“玖儿给宁公子添麻烦了，做长辈的在这里得先给你赔个不是，道声抱歉。”
“哪里，苏姑娘变成这样实属在下之过，醉酒后意识不清，实在难以控制自己。”宁清沅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便将一部分责任也揽到自己身上。
元月神色古怪的瞧了眼他，淡淡说道：“不，我指的不是这个，小玖向你讨封，用先天之气做报答，在这里缘分本该是尽了的。”
“只是，这小家伙贪玩，起了报复作弄的心思，给宁公子添了些麻烦，这缘分就没能断掉，反而延续下去。”
“麻烦，什么麻烦？”
宁清沅有些摸不着头脑，要说小狐狸对他做了什么，也就是夜里跟了一路，把他吓得不轻。
“公子还真是迟钝，就没察觉到身上多了些什么部件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元月食指轻弹茶杯，茶水溅射而出，聚成一张水幕。
幕中倒映着宁清沅的身影，依旧是俊秀的少年模样，他还没来得及感叹这泼墨写意般的仙术手段，就瞧见了镜中人十分显著的变化。
他忽的抬手，捏住头顶的狐耳，许是太过惊讶，用的力道大了点，一阵钻心的疼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就像是生过冻疮的耳朵突然遭受石头的重击…
宁清沅缓过神来，既然有所感觉，这金灿灿的狐狸耳朵肯定不是什么发夹装饰，所谓麻烦，就是如此么。
好似还多了条尾巴…他对着水幕检查了一番，发现了从尾椎长出，藏在衣摆下的尾巴。
“元月前辈，这对狐耳和狐尾还能否去掉。”
“能去掉的话，就不叫添麻烦了，”谪仙般的女子吃吃笑着，散去水幕，“公子适应下来就好，如此容貌，在我狐族中也少有子弟化形后能赶超公子的。”
虽是得了夸奖，宁清沅却无奈苦笑，他若顶着个耳朵尾巴回城里，恐怕会被当做妖人给关进大牢里。
这可不是貌不貌美的问题，换做前世出行还算方便，在如今的世道，不亚于老虎过街，人人逃命。
妖，常人可能一辈子难见一次，但其名声，就和豺狼虎豹般令人闻风丧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