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并不是怀疑下毒，而是和亢楚一样，对他这么殷勤的模样很是怀疑。不过，既然他有心试毒，云婵也不客气，紧随其后开始夹菜吃。
练武之人平时体力消耗很大，因此普遍饭量惊人。云婵是个女子，饭量稍微少点，可也十分惊人。几筷子下去，几盘菜就快见了底，韩维福都有些看呆了。注意到韩维福的目光，云婵居然有些脸红，随后又抬头看着韩维福。韩维福从她的眼神中好像感受到了杀意，连忙转移视线。
不得不说，韩维福说的没错，望江楼不愧是苏州最好的酒楼，这些菜肴都色香味俱全，满桌的山珍海错、炊金馔玉，云婵都没了吃相。
“元姑娘慢点吃，这望江楼是我家的产业，不够的话我让他们再做。对了，姑娘要吃鱼吗？如今正是江鱼最为肥美之时。望江楼临胥江而建，我让他们现捞，不消片刻就能料理完毕，呈上来最是鲜美。”
“不必了，这些就够了。”云婵也觉着自己吃相有点着急了，还是得像她哥一样，沉稳一点才……
嗯，她哥已经开始吃第三碗米饭了，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对了元姑娘，你的剑，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啊？”韩维福指了指云婵摆在桌上的剑，望眼欲穿。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再加上艺高人胆大，云婵几乎不设防，拿起自己的剑就递给了韩维福。
韩维福兴高采烈，正要接过长剑，却被亢楚在半路截胡。
亢楚此时一手夹着菜往嘴里送，另一手却拦下了云婵递到半路的剑。
他倒不是怕韩维福拿了长剑干什么坏事。他和云婵，即便离了兵器，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哪是韩维福这瘦胳膊瘦腿的能抗衡的。而且，看着韩维福此时的举动，亢楚心里也暗道一声果然。
沈忺安曾跟他提起了她这个表弟的一些趣事。她这个表弟，桀骜不驯、纨绔子弟，不怕天不怕地，只怕他表姐沈忺安。此外，韩维福没有练武天赋，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武功底子，弱不禁风，但却对武林江湖那些事儿十分感兴趣。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几个纨绔，听说书先生说那江湖中的刀光剑影。
今日他与云婵展现出来的功夫，恐怕正中他的心窝子，挠的他心里直痒痒，于是设宴款待，有意结交他们。而云婵，长剑女侠，英姿飒爽，恐怕更符合他心底里对江湖所谓豪气冲天的想象。
亢楚并不戳穿他的小心思，只是接过长剑，放到另一边。韩维福的视线也跟着那长剑转移。得，还是个剑痴。
“这长剑先放一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答好了，这长剑你随便看。”
“好好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韩维福点头如捣蒜。
亢楚心底疑惑，首先问道：“你不是韩家二少爷么？平日里能接触到的江湖人应该不少吧？光家中食客应该就有不少啊，怎么今日见了我们还这么……呃，如饥似渴？”
韩维福倒是不恼：“我没有练武天赋，我爹也不指望我有出息，只对我提出了一点要求，就是不能真的以身入江湖。我在江湖外，没有人敢动我。韩家说大不大，但要保我这个二少爷性命无恙，轻轻松松。”
“轻轻松松，你刚怎么在外面落我们手里的？”亢楚冷哼道。
“意外，意外。”韩维福说道，“苏州城是我家，我即便落到你们手里，你们也出不了这个城。而且，我还是相信我姐夫不是坏人的。”
“你再喊一句姐夫，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喂外面的江鱼。”云婵冷冷出声。
“我不喊了。”韩维福缩了缩脖子。他毫不怀疑这个元姑娘真能做出这事儿来。刚才在那胡同里，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来自这个元姑娘的杀意。在此之前，他只怕他表姐，今后，这个女人也被列上了他害怕的人名单之中。
“继续说。”亢楚示意。
“说到哪了来着。哦对，我要是不入江湖，没人能动我。但是我如果入了江湖，那就说不准了。那些亡命之徒、江湖浪客，可不管我这韩家二少爷的身份。他们本就居无定所，刀尖上舔血，一个纨绔子弟，杀了也就杀了，说不定还能落个为民除害的好名声。”
“你倒是对自己认知很清晰啊。”亢楚说。
韩维福没有反驳：“所以我爹不允许我与真正的江湖人有来往，家中的食客也不与我说话，所以我其实根本没跟江湖人士相处过。”
“那你不怕我俩也是那亡命之徒？”亢楚玩味地说道。
“我相信我表姐的眼光。”韩维福毫不犹豫地说，“你能跟我表姐聊得来，证明你至少不会害她。我是她表弟，那你至少也不会害我。”
不会害她。亢楚在心里说，我差点成了她的杀父仇人。
在面对沈承德的时候，亢楚并没有因为他是沈忺安的父亲而想要心慈手软。于他而言，复仇之事不可能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而搁浅。但有这份交情在，他倒是愿意听沈承德说两句。
然而事后，亢楚却生出那么一丝“幸好没杀，不然下次怎么面对她”的心思。
若是当真动手了，或许沈忺安也会变成他这副模样？眼里只剩下了复仇。
“那么第二个问题，你刚才在外面说的，你表姐把所有聘礼都退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韩维福夹了一口菜，“三天前，趁着沈老爷子的寿辰，许多世家公子都借着祝寿的名义向沈忺安送了提亲的礼物，其中不乏价值连城之物。据我所知，其中甚至有疏影坊的宝钿。”
疏影坊，金玉之器名扬天下，被誉为“天下第一坊”，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都以佩戴他家的珠玉首饰为傲。但疏影坊产量低，价值高，远远无法满足大小姐们的需求，所以市面上假货居多。
“不过呢，当天夜里就被沈家全数退回了。那么多珍贵聘礼啊，能买下两栋望江楼了，表姐愣是一个都没要，所以大家都说是因为已经与你私定终生了。”韩维福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外面流言四起，表姐可没有澄清的意思啊。”
亢楚无言。沈忺安不澄清，大概是嫌麻烦。或者说，正好想拿他当挡箭牌。那日聊起众多世家子弟，沈忺安的评价就十一个字：“草包软蛋，不及她二哥半分”。
说起她二哥时，她豪情冲天，说她二哥乃是人中龙凤，军中栋梁，天下男子加起来都不配给她二哥牵马。嗯，顺带把他也骂进去了。
亢楚也没有跟韩维福解释。说实话，比起沈忺安，他对沈承德更感兴趣，要让他给沈忺安当挡箭牌，他没兴趣，但他更嫌麻烦，嫌澄清的麻烦。怎么澄清？告诉天下人他跟沈忺安没关系，只是萍水相逢，相谈甚欢更是子虚乌有，其实只是沈忺安喜欢聊天。谁，信？
反正元公子只是个假名，他们摸他的底细也摸不到他真实身份上。
亢楚不解释，但是边上的云婵说话了。
“你放心，我哥跟你姐没关系。我哥他不喜欢女的。”
寂静。
银针落地可闻。
亢楚僵硬转头，看着云婵。云婵旁若无人地吃菜，仿佛刚才说出那句话的不是她，而是这屋里的第四个人。
再转头看韩维福，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衣领给拉了上去，看着亢楚的眼神中竟有些恐惧。
“想不到元公子还有断袖之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