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洁精的泡沫沾在裙子上，干涸之后留下大大小小摸起来发硬的透明污渍。
霜降摸了摸她裙子的布料，皱着眉道：“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
糖糖歪了歪脑袋，无动于衷。
“淋浴会用吗？”
我会用！
“把这个开关这样往上抬，左边是冷水，右边是热水。先试好水温再把水往身上淋，不要烫到。有什么问题可以拍门，我会过来……”
好烦！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糖糖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浮现一点奇奇怪怪、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霜降以前说过这么多话吗？
他这仔细介绍这些寻常物品的模样，还伴着那些根本算不上是哑语的奇怪手势，也许是怕糖糖听不懂吧，不过他看起来真的很认真。
糖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霜降。
他还有这一面吗？
虽然……
我只是哑巴，不是智障啊喂！
也就是呆了一点，笨了一点，傻了一点罢了……
糖糖看着霜降，慢慢地笑了起来。她也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霜降见糖糖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再回来时带着一条新的毛巾，递给糖糖。
糖糖接过。
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毛巾，突然觉得霜降好像挺……体贴的？
但不论如何，这个人都是他的仇人。而且她是男人，她绝对不会爱上同为男人的霜降。何况还是仇人。
绝对不会！
糖糖拿着毛巾进入浴室，关上门。
脱完衣服，她的视线忽然瞥到了洗漱台上的镜子。
也许是心底还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她在看到自己裸体的一瞬间竟然下意识撇过了头去，居然觉得有些羞耻。
这是我。这是现在的我。糖糖心里默默念叨着，暗示了自己半天，这才重新把视线移回去。
依然是那张颇为熟悉的脸。熟悉的亚麻色长发。熟悉的玻璃色瞳孔。
这张脸漂亮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自惭形秽，她忽然间又能够理解了为什么霜降对她会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也许只要是男人就都无法抗拒这样的女孩吧。
漂亮、安静、听话，最重要的是她只属于你一人。
你可以像对待恋人一样真心待她，也可以像对待物品一样对她用完就丢。
毕竟她不会说话。而且她除了你以外一无所有。
无法抗拒。即使是霜降也不例外。
她冷得打了个寒噤，不再去自恋地欣赏镜中的自己，伸手打开淋浴喷头开始放水。
糖糖低头看了看自己年轻娇嫩的身体，嘴里泛出一股淡淡的苦涩。
唉。
她还能说什么呢。
洗完澡之后，糖糖把自己的身体擦干，站在浴室的门前呆了半晌，突然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她没带换洗的衣服。
浴室里也没有浴巾！
除非……
糖糖愣在原地，脸色突然毫无征兆地涨红了起来。
明明刚刚看镜子里自己的裸体都没有脸红，顶多就是有点别扭。
但，但……
浴室的水汽因糖糖长时间的等待而散去，刚升起的气温又缓缓回降。空气中的水汽开始慢慢蒸发，把这个逼仄空间里的温度一点一点消耗殆尽。
糖糖冷得开始生理性地颤抖起来。
她低下头，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羞耻感简直要把她给彻底埋没了，她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她用力拍了拍浴室的门。
没有动静。
她拍得更用力了。
不是说只要遇到问题就拍门吗？
拜托，你到底能不能听到哇！
门的另一侧也传来拍门的声音。
“我在。”
隔着门板，霜降的声音变得有些闷闷的。
他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都没有丝毫辨识度，可糖糖却对他的脸和声音印象深刻，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糖糖是哑巴，当然不可能隔着门板对他说话。
于是她把浴室门开了一点点的缝隙，整个人躲在门后面，只探出一个脑袋，一截白皙消瘦的肩膀，和一侧线条明晰的清秀锁骨。
霜降略带疑惑地望着她，她也巴巴地望着霜降。
沐浴露的香味从门缝里逸散了出来，霜降闻到了糖糖身上浓郁的、带一种甜味的、美好的香气。
然而他居然没有生出哪怕一丁点恶俗的欲望，他望着糖糖那双清澈的、懵懂的玻璃色眼睛，感觉心里有什么类似于瓶子的东西倒了，一种温吞、柔软的东西顺着瓶口，流向了四肢百骸。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条门缝大眼瞪小眼，霜降正想开口说什么，他的视线偏移了一下，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烫到了一般，忽然撇过了头去，匆匆地离开了。
霜降突如其来的怪异行为不免让糖糖疑惑了起来。他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吗？
于是糖糖也回过了头去，看看那个方向到底有什么——但是当她看到那样东西之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镜子！
啊啊啊啊！
要疯了！！！
霜降很快就回来了，这次他没有露脸，只是从门缝里伸出手，递进来了一条白色的丝绸睡裙，和一条内裤。
糖糖脸色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剧烈升温的脸颊几乎烫得她要失去意识了。
最后怎么穿上衣服、离开浴室的，她都不知道了。
她木然地回到卧室的床上，背对着还在用电脑工作的霜降，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好羞耻。好丢人。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啊！
她是霜降的妻子。
霜降早晚要把她看光的。
早晚……他们都要那样的。
今天没有，也许明天就会了。
明天不会，也许后天就……
好烦！好烦！
糖糖突然怒了。
能不能别这样折磨她了！
这样吊着她，只会让她每天都在忐忑自己什么时候会失身，陷入无尽的害怕、猜疑——
以及那一点微不可查，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小小的期待。
为什么。要这样。
她明明都说服自己了。
她明明都接受这一切了。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霜降也在洗澡了。
糖糖微微发着抖，一种奇怪的、完全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如洪水决堤一般爆发了。
她哭了。但没有声音。她是个哑巴。
她终于知道那种情绪叫什么了。
是委屈。
茫然是有的。愤怒是有的。怨恨是有的。恨么。也许有一点吧。
难怪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对霜降的恨有多么浓重。
她更多的是委屈。
天大的委屈。
突如其来的，让人不知所措的，却又无处可说的，只能自己默默吞下肚的，又苦又涩的委屈。
为什么……
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糖糖突然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那个人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碰了碰，大概就是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背这样子。
“别哭了。”霜降干巴巴地说。
“我不……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霜降居然罕见地有些结巴了起来。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就像是害怕碰碎了一颗满是裂缝的水晶球。
“我不会对你怎样的。你不要害怕。不要哭了。”
他沉默了片刻。
“对不起。”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该怎样安抚这个女孩。那么只好就当是他的错好了。
于是他再次重复。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