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空荡荡的，基本没人。
霜降拉着糖糖在一侧座椅上坐下。糖糖坐着也不安分，好奇地左顾右盼着。
霜降则安静许多，略显懒散地靠在椅背上。
军人习惯性挺直脊背的体态问题如果不刻意纠正，基本都会无意识间显露出来。但霜降这个级别的间谍不会犯这种错误。
在公共场所，霜降说话的频率无限接近于零。
他这个人嘴严得简直令人无奈。糖糖有点想聊天，但是手脚并用地给他比划了半天，他都只是安静地看着，既不说话也不做出其他回应。
三番五次下来糖糖就放弃了。
霜降伸出手来，仔细地将她因脑袋乱动而导致堆砌在后颈衣领处的头发给理顺。
只是这样他的手指就会不免碰到了糖糖的脖颈。糖糖瑟缩了一下，觉得他的手指很冰。
这个小动作当然瞒不住察言观色的霜降。他微微一怔，以为糖糖不喜欢他碰她，于是只能悻悻地收回手。
糖糖却忽然把他的手给捧住，两手交握得紧紧的。她对着霜降展出一个十分纯真的笑容，清澈透明的瞳仁不掺任何杂质，澄净得像是一汪清潭。
她的手暖乎乎的，霜降的手指动了动，没有抽回来，就任由着她给自己暖手。
霜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冰，他从来都没在意过这些。
沉默。
两个年轻人，明明是夫妻，相处却过分生涩。一个是货真价实的哑巴，一个不是哑巴也胜似哑巴。
表达困难，交流困难，沟通困难。
就连互相付出感情都是你一点我一点地交换。
你退我进，我退你进。
明明都想要再多靠近对方一些，却总是担心自己越界，引来对方的厌恶和抗拒。
当然，也许只有霜降这样想。
糖糖心里估计只想着刷好感度up，然后趁他卸下防备把他嘎掉！
一切都是复仇的心机罢了。
绝对没有什么私心……嗯！
霜降抬头看了看地铁的电子站牌，道：“下一站下。”
糖糖用力地点头。
“市中心有个主题游乐园。”霜降望着糖糖，道，“也许还开着。那里是商业CBD区，有人。”
糖糖乖巧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心里却狠狠比了个中指。
霜降真不愧是顶级谍报员，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跟商不商业有个狗屁的关系，那里有人是因为那里是管制区！
有人？
确实有人，有的是富商、高官、政客、知识分子和驻军，以及藏在这些人里面的，无以计数的特务和间谍。
也许哪个参议员上午刚在会议上提出要在某个陷落区进行当地扩军之类的抽象言论，保不齐下午他左脚刚踏进家门就被执行局的特务一枪爆头了。
有人想打自然也有人不想打，具体什么情况全看上面的意思。如今的紧张局势下谁敢煽风点火谁就会人头落地。
就算是级别高一点的，最多也就是死得稍微体面些，车祸或酒精中毒，面子上总好过横尸街头。
危险么？当然危险。
但作为普通老百姓，只要你不在人多的公共场所，或到处都是摄像头和无人机的管制区域里乱说反动言论，仅仅只是在自己家里跟朋友喝小酒喝高了瞎吹牛皮，都没人会管你。
不过如果真只是普通老百姓的话，淮州市这种战区，应该根本一步都不会踏进来才对。
也亏他说得出这种话。
当我是蠢货么？
嗯。可能确实。那这句话收回。
糖糖心里吐槽了一千字小作文，可脸上还是乖巧极了，连带着霜降看她的目光都有些温柔了起来。
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忍住！
到站了，霜降牵着糖糖下地铁。
地铁站里还有浓浓的硝烟味，糖糖开始不适地喘息，无声地呛咳着。霜降见状捂住了她的口鼻，带着她快速出站。
站内没什么损坏，这里应该只是不久前遭受了规模不大的空袭。
交通枢纽这种东西在打仗时本来就是第一个遭殃的，何况还是城市正中心。
霜降自己一点都不意外，全国时事之类，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还真挺少的。
糖糖害怕地望着霜降，表情楚楚可怜。
虽然她一点都不怕，但她得装。
不然，她一个手无寸铁，懵懂单纯的女孩，闻到战争的味道，如果不害怕，难道还露出兴奋的表情吗？
霜降不怀疑她那就见鬼了嘞。
糖糖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有这样的演戏才能！以前怎么没发现呢？看来她还真挺有当间谍的天分呢！
复仇成功的概率增加了！
霜降自然看得懂她的神色，轻声安抚道：“没事的，这里到处都是无人机呢，再有空袭会发警报的。”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了一圈地铁站内随处可见的武警，压低声音道，“而且。这里这么多人呢。”
糖糖再次往霜降怀里缩了缩，并“紧张”地点了点头。
可快点再来空袭吧！把这个间谍炸死最好！糖糖心里嘀嘀咕咕。
出站检查比进站检查要严格得多，本地人倒是能直接放行，外地人就要问得详细之极，老家地址直接确认到门牌号，还要刷身份证登记出入情况。
糖糖看了看正在忙里忙外交接手续的霜降，忽然迟钝地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心里冒出了点怪怪的感觉。
他总把她关在家里，还说她离开家他不放心。原来他没骗人。淮州市是真的很不安全，而他也是真的担心糖糖的安危，并不是私心要把糖糖“囚禁”起来。
以及，原来“出来玩”，其实是这么麻烦的事情。
战区对于市民身份的检查这样严格，对于作为间谍的霜降而言，他每被检查一次，他暴露的风险就会加大一分。
如果不是带了糖糖，他自己肯定有更安全的途径，无需通过任何检查，就能直接潜入淮州市中心的管制区吧。
可他现在就这样直接暴露在了当地执政党派的眼皮子底下，而他做这些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执行什么任务，只是为了带闷闷不乐、不开心的糖糖去主题游乐园玩耍，仅此而已。
……
为了我。
糖糖低下了头，竟然感到有些高兴。但这份高兴却令她心生恐惧。
不。她不能被这么轻易地打动。
不。她不能被霜降打动！
她是要复仇的，上一世霜降是亲手把她杀了的！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被胁迫，他是真的，毫不在意，毫无负担地，把她杀死了的。
霜降对她再好也没用。她绝不可能原谅他的。绝不可能。
“好了，糖糖。我们走吧。”
霜降十分自然地来牵她的手，糖糖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霜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了。
糖糖为什么又不开心了？明明之前还一直往他的怀里钻。
难道是因为离开了好几分钟，把她晾在一边没管她？她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不开心了？
霜降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那还能有啥解释呢。
“对不起。”霜降十分干脆地道歉。
糖糖摇了摇头，伸手牵住了霜降。她低着头，霜降看不到她的表情。
虽然还是和之前一样牵着手，可是霜降还是明显感觉到……糖糖的态度确实变了。
霜降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地拉着她离开地铁站。
这次糖糖再没有亲昵地靠着他，两个人一前一后，一如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