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镊子取出最后一块玻璃碎片，并消毒、包扎之后，糖糖的脚已经被包得严严实实，反正走路肯定是走不了一点了。
给伤口消毒时用的本来是酒精，结果糖糖痛得当场泪如雨下，霜降只好又换成碘伏了。
“在床上躺着。”霜降命令道。
糖糖把头一扭，身体纹丝不动，显然是在赌气。
霜降沉默了片刻。
“糖糖，你听话，先躺着。”
糖糖抓起床上的枕头狠狠打向霜降，被霜降接住抽走，重新丢回了床上。
糖糖喘了口气，坐在床上低着头，默不作声。
床头柜上的不不锈钢治疗盘里放着一把金属镊子和医用卵圆钳，垃圾桶里全是浸满血液的棉球和纱布。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刺鼻的味道，和已经被冲淡得只剩最后一点的血腥味。
地上的玻璃碎片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凌晨熹微的黯淡日光从被打破的窗口外投射进来，被这些满地的玻璃碎片折射出斑斓破碎的光。
霜降逆着光站在糖糖面前，整张脸隐藏在阴影里，也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他的忍耐终于到极限了吗？
糖糖心想。
道歉呢？你的道歉呢？
糖糖忐忑地等待着。
你应该会道歉的呀！
明明之前……不论是谁的错，你都是会道歉的！你都会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
你明明是这么……
这么喜欢我、包容我、宠爱我的。
而且这次难道不是确实是你的错吗？
你说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可我等了你一整夜，你却没有遵守诺言！
明明是你的错……
糖糖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底气不足了起来。她悄悄抬起了一点头，想看看霜降还在不在身前。
霜降已经不在了，再回来时，已经开始打扫窗边的玻璃碎片了。
好吧好吧，砸窗户是我的错……
我来帮你打扫好吧？这样我就算是认错了！
然后你再认错！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总之你必须要道歉！
因为你这次确实错了！
糖糖想着，脚踩住了地板想站起来。钻心的痛处让她忍不住蜷起了脚趾，她摇摇晃晃地平衡住了身体，往霜降的方向小心地踏出了第一步。
霜降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厉声道：“你是听不懂吗？让你在床上躺着！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糖糖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霜降居然会这么大声地对她说话，居然会这样不留情面地呵斥她。
她委屈极了。
明明就是霜降的错！霜降凭什么这么吼她！
可她又不敢使性子，撒泼打滚，比如当场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什么的……哇哇可能不行，因为她是个哑巴。但大哭还是可以的。
可她还是不敢。
所以她只能默默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起来。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叫做“恃宠而骄”，她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就挺像的。
但很可惜的是她失败了，因为她目前还没有恃宠而骄的资格。
只是因为霜降还不够喜欢她。
好烦！
我又没当过女孩子，我怎么知道要怎样俘获男人的心嘛！
本来霜降喜欢自己就挺稀里糊涂的，要让他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更加喜欢自己，怎么看怎么困难好叭。
而且有没一种可能，糖糖自己就很稀里糊涂。
糖糖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好委屈好委屈。
她现在已经不觉得伤心难过生气，只觉得天大的委屈。
霜降果然还是很讨厌！
她觉得好累好困。
等了霜降一整夜，回来没等到他的道歉，还把自己弄伤了，还被他吼了一顿！
她真是疯了！她就应该从窗口跳下去，彻底逃离这个地方，再也不用跟这个讨厌的间谍相处。
复仇什么的。我不复仇了还不行吗？你杀了我就杀了我吧，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打不过你，我还躲不起吗？
以后永远也不要再和你见面了！
怀着屈辱的、委屈到极点的心情，她躺在床上，慢慢地睡着了。
她一睡就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了。再次睁开眼睛时，卧室里开着灯，而窗外已是黄昏。
糖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原来自己睡了一天吗？
她撑着自己的身体起床，可是却觉得脑袋很重，头晕晕乎乎的，隐约之间看到灯光投射在墙壁上的阴影里有一个小人在跳舞。
她动了动双腿，脚还是很疼。
糖糖下意识想喊霜降的名字，结果还是发不出声音。
果然，哑巴一觉睡醒起来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什么的，都是三流网文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霜降又不要她了？
糖糖扭头四顾，发现床尾还有张椅子，就是她拿来打碎窗户的那张。
她爬了过去，把那张椅子重重地推倒。
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糖糖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间门口，心里默默数秒。
3，2，1……霜降出现！
于是数到1的时候，门就奇迹般地打开了。那个男人确实出现了，他看了看糖糖，又看了看地上的椅子，顿时明白了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他上前把椅子扶起，然后坐在了床边，侧过身体，面对着正跪坐在床上的糖糖，伸出手，做出了疑似想要触摸糖糖脸颊的动作。
糖糖怎么可能如他所愿，十分生气地把头一撇，躲过了霜降的手。
“过来！”霜降还是命令，但语气已经软了许多。
他抓住糖糖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不顾糖糖的挣扎触摸她的额头。
“有点低烧。可能还是有点感染。”霜降垂着眼睛道。
糖糖还是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她又气又急，又说不出话，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霜降，眼睛一眨不眨。
霜降也凝视着她，视线笔直。他在她玻璃色的瞳孔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许久后，霜降才开口。
“我确实不讨人喜欢。你这么漂亮，在你被……”霜降停顿了一下，“在之前，喜欢你的人一定很多。我也能看出来你娇生惯养，毕竟你生活自理能力这么差。”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是一个从小就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女孩，突然被坏人掐断声带，丢给同样见不得光的人当妻子，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
“妻子？”霜降念了一遍这个名词，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如果他们也都能像对待妻子一样对待你这种女孩就好了。我么。我只能做到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给予你最大限度的尊重。”
“你讨厌我，害怕我，我一点也不奇怪。如果是我我也一样。”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最好。我不知道。我想对你好，你给我一种这样的冲动，你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我想要对你好。”
“有点肉麻是么？抱歉。我不是故意想要恶心你。我只是觉得……也许你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好吧。大概。你能保持这样的美好纯真，以前一定有人比我，要对你更好。”
霜降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可是糖糖却十分敏感地听出了一点，冷漠的疏远。
“我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糖糖……不。我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确实喜欢你。只是我的喜欢在你看来可能很恶心吧。毕竟我这么……”
霜降想了想，“这么普通。而你这么无暇。怎么看我都配不上你吧？”
霜降所说的话距离糖糖心中所想的越来越远了。
糖糖茫然地看着霜降。
她听不懂了！她不知道霜降所说这些话是何意。
“我确实见不得光。我也不是正义的好人。”霜降低下了头，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正义的好人，应该在第一天，就已经把你送回了你的亲人朋友身边。”
糖糖居然听出了一丝悲伤。
霜降又慢慢地抬头，目光在糖糖的脸上流连着，糖糖忽然有种错觉，他的视线已经穿过了她，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我确实见不得光。我也很自私。我很喜欢你，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我试图打动你，妄想通过这种方式把你留在我身边。”
“但还是做不到。”霜降抽了抽鼻子，叹了口气，“我做不到。也许我错了。也许……”
“我可以做一回正义的好人。就当是为了你。”
糖糖听懂了。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霜降。
这次霜降是真的不要她了！
她明明，只是想要让霜降道歉啊！
她好像搞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