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一直追出了小区外。
可是她看不到柳浙潼的身影了。
而且她还踩着拖鞋，脚底板还有伤口，根本就跑不快。
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有些泄气了。
本来还想看看自己的特工本事有没有退化，能不能成功跟踪那个柳浙潼。
重生之后一直被霜降保护着，或者说看管着，她已经快把各种跟踪反跟踪侦查反侦查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
现在是在国统区管制区，她要是敢跟踪柳浙潼，被无人机识别出来了，等下就有警车停在她面前吧。
最严重的情况下可能会来直升机，但一个上校还不配。那至少也是将官及以上才有的待遇。
她转了个身，准备回到家里去。
她依稀记得前一任冬至执行官，生前最后一个任务是刺杀宪党次级执政官季初阳。
在刺杀行动后不到五分钟，十几架直升机停在天空上方，封锁区内每一个角落都被狙击手锁定着，只要有一个人不服从检查或是做出可疑动作，就会被授权当场击毙。
至于后续？没后续。
既然季初阳现在还活着，冬至也换人了，那他自然是死了。
一个特务的死当然非常简单无趣，刺杀失败当然下一秒就服毒自尽了，特工的领口缝着氰化钾是常识中的常识。
还以为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战吗？
前线战场肉眼可见的惨烈固然震撼人心，于是就显得没有硝烟的敌后谍报战场这样无趣与儿戏。
来得突然，结束得也毫无意义。
案发现场最后只剩下一具服毒而死的尸体，谁都知道这是个特务，但没人知道他来自于哪个组织，属于哪个势力。
至于生前？什么执行官？
谁知道，而谁又记得呢。
存在的意义就只有那个代号。
代号都给下一个人了，他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至于真名？
有没有一种可能，特工间谍们用过的身份和名字，他们自己都已经快记不清了。
她自己……也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了。
不论什么党派组织，在领导层的大人物们看来，这些所有的特务，不论权利大小，军衔高低，都只是个一次性子弹罢了，也许还是冰做的，打出去之后就融化了，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死了的特务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他已经不会开口说话了。
就这样直接而纯粹的死亡，才能最大限度的保住利益。
糖糖想起这件事，自己也觉得很悲哀。
可是没办法呀，他们这些存在就是见不得光呀。
这样的结局……
糖糖想到的第一个居然不是自己，不是惊蛰也不是糖糖，而是霜降。
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纯粹的特务，纯粹的间谍。
等待他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暴露只需要一个细节，一个瞬间。
也许糖糖现在只需要去超市买张刀片，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待霜降回来，然后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将他杀死——
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生命就是这样的脆弱。
不需要和人大战三百回合，弄得高燃无比，各种搏斗术层出不穷。
只需要作为那个人最爱的女孩，像往常一样等待他回家，与他拥抱的瞬间，将尖锐的刀尖刺入他的心口。
然后这个高级谍报员，高级执行官，各党执政官的嫡系部下，高级特务，高级间谍，阿巴阿巴，各种乱七八糟的头衔……
就这样死掉了。
作为一个特务，十分遗憾，十分可惜，十分毫无价值地，死掉了。
糖糖甚至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如果她杀死了霜降，并兴高采烈地向她的上线汇报这件事：
我们的执行官里出了一个间谍！而我成功潜伏，把他杀死了！除掉了纯白理想内部一个大毒瘤！
立春估计只会对她破口大骂。
你这个蠢货！怎么能就这样把他杀死了！
应该把他丢进刑讯室里，用各种酷刑逼问出来他在纯白理想还有哪些布置，中高层里还有多少间谍，他在给谁做事，做到了什么地位，他的上线，他的组织，已经对我们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很多很多。
他确实是个毒瘤。
杀死他确实去除了这个毒瘤，但那些已经扩散在全身的癌细胞，只会滋长成更多的、更大的毒瘤。
霜降的脑袋对于任何一个政党和组织而言，都是一个诱惑力巨大的宝藏。
虽然糖糖很恨他，或者说应该恨他，她也只是想要把霜降直接杀死以解心头之恨。
为什么这样就结束了呢？
因为我不够恨他吗？
若是让这个间谍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暴露，被各种酷刑轮番折磨，吐露出他这一生中所有的算计和布置，被榨完最后一点价值之后死掉……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特务的下场。
一个真正的间谍，最后的结局。
而且她自己也确实觉得，活着的霜降和死了的霜降，意义确实天差地别。
也许所有人都像她这样想！
那些大人物真的不知道霜降是间谍吗？
只是因为，留着他，他才能创造更大的价值吧。
不是不能杀死他，而是，如果没有到最后那一刻，他们都舍不得。
我也……
不。
糖糖忽然心生恐惧。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货架。
美工刀刀片替换刀片芯。
明明是想直接回家的，可在那些胡思乱想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走到了小区的超市里，走到了文具区域的售货架边。
原来，她潜意识里，真的想这么做。
如果霜降最后是那样的结局……
不要！
如果是那样的话。
还是让我来杀死你吧。
她犹豫着，伸手摸向了那盒替换刀片。
但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她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她……她没有钱。
而且买了，要怎么带回去，而不被霜降发现呢？
唉……
她失魂落魄地，转过了身，想要离开这里，回家。
迎面却看见霜降的身影。
糖糖一愣，知道自己身上多半有定位器，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她沉默地看着霜降，也不走过去。
霜降等了一会儿，发现她不过来，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嘴唇。
糖糖连主动向他走一步都不肯。
他只好主动走向糖糖，牵住她的手。
“你怎么不在家，出来了？”他问，“想买东西吗？我和你一起看看吧。要什么就拿。”
糖糖的手指动了动。她还是没有去指那盒刀片。
霜降望了一眼糖糖身后的货架，眼里浮现一丝惊愕。
他再次看了看呆滞的、眉目间已经有了淡淡忧郁神色的糖糖，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个不行。”霜降说。
糖糖吓得浑身一抖。
啊……真不愧是霜降呢。
毕竟她就站在这里，能看出来一点也不意外吧。
霜降拉着她离开超市，走到家楼下时，他突然转过身，把糖糖紧紧抱住了。
糖糖虽然很茫然，但她还是乖巧地被他抱住，将脑袋靠在他那没什么热度却还算温暖的怀里。
她一点也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不对，是已经习惯了。
“不要有那样的想法。”霜降低声说。
哪样的？杀死你的想法吗？糖糖心想。
“你可怜可怜我吧。”
糖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知霜降这是何意。
“就当可怜可怜我，好好活下去，好吗？”霜降哀求道。
糖糖知道霜降误会了。
我才没有要死呢！
不过，你想这样误会我，也没事。
如果这样的误会……
能让你更爱我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