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打开书房的门，糖糖好奇地跟在他身后，从他的肩膀外侧探过头去，想看看书房里的情况。
书房里的写字台边坐着一位穿墨绿色旗袍的女子，她的长发被一支弯弯曲曲的木簪松散地挽起，略显凌乱的发丝之间，露出天鹅般白皙修长的脖颈。
她正在给一件衣服的领口绣花。
书房的门被打开明明是有动静的，但她根本没动，连头也没抬，一个眼神都没给。
“淑禾。”秋分轻声道。
女子这才迟滞而缓慢地转过头来，面对着秋分和糖糖，抬眸，第一个看向的不是秋分，而是糖糖。
糖糖也在这一时刻看清看清了她的脸，她的眼睛。
忧郁的，哀愁的，没有生机的，墨色的眼睛。
她的美令人自惭形秽，但糖糖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暮气。并非年龄上的衰老，她依然年轻美貌，可仍是透露出将死之人一般的绝望与无力，让人不忍地别开目光去。
秋分走到她后面，轻轻地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糖糖敏锐地察觉到，在秋分碰到她的那一刻，她十分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细节是瞒不过特工的眼睛的。
叶夫人想要站起来，秋分仍是把她按住了。
秋分转过头看着糖糖。他的脸色仍是没有丝毫变化，他一贯都是那种很无所谓的，漫不经心的模样。
间谍就是这样的，时刻戴着面具。
“她身体不好，天天都喝药。在家里她也不能走动，如果不是非常要紧的事情，不要打扰她。”秋分说。
糖糖刚要点头，她忽然察觉了来自叶夫人的，笔直的，意义不明的目光。
“不打扰……咳咳。”她说话了，但她才说三个字就开始咳嗽。她的脸色泛着虚弱的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简直一碰就碎。
“家里很久都没有来借住的客人了。”她直直地盯着糖糖，那个目光糖糖自己也看不懂，“反倒是如果你有空，多来陪陪我也好。”
糖糖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她浑身僵硬，一时间不知所措，此时她再迟钝，也能察觉出来事情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觉得叶夫人在求助！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可她能做到什么呢？
她如果是惊蛰，那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她现在是糖糖。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霜降，而她还十分幸运地被他爱上，她早就已经变成了某个见不得光的间谍的泄欲工具和玩物了。
没有霜降，她连个屁都不是。
一个纯白理想高级执行官正在执行的任务，以那个级别和风险程度，现在的她根本就不敢，也没资格去接触，只要一靠近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毕竟现在的她太弱了。
她没有权与力。
如果她能有的话……
糖糖垂下了眼睛。面对叶夫人的请求，她没有做出任何表面上的回应。
秋分还在这里呢。
“她是哑巴。”秋分轻轻拍了拍叶夫人的肩膀，他的话语有些意味深长，“而且不识字。你们就算待在一起也没什么可做的。”
叶夫人的眸光黯淡了下去。
“哑巴？不识字？”她喃喃着，重新又垂下了眼帘，沉默不语了。她的睫毛细微地颤抖着，如同蝴蝶濒死时挣扎煽动的翅膀。
她真好看。糖糖心想。
但是好奇怪。
我明明是男人啊！
为什么面对这样美丽的女子，我好像只有欣赏，根本就没有生出一丁点爱慕的感觉，又或者是男人本能的欲望？
糖糖心中一突。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还是觉得喉咙发干，口中苦涩。
她……已经对女人丧失了性的冲动。
她不喜欢女人了！
她真的成为一名女性了。
不仅如此，她的脑海中几乎下一秒就浮现了霜降的面容。而在她想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像是在嘲讽她一样，出现了让她无法忽视的，温柔而带着苦痛的，悸动的感觉。
“嗯，而且半个月之后她家里人就会把她接走。”秋分拿开了放在叶夫人肩膀上的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
“现在吗？”叶夫人幽幽地道。
“嗯。”秋分没回头，离开之后带上书房的门。
叶夫人默默地盯着紧闭的书房门，室内陷入了短暂的、静态的沉默。
叶夫人的家教与涵养当然不会让客人久站，没多久，她便转过头，对着糖糖苍白地一笑，道：“坐吧。”
“你叫什么名字？”叶夫人刚问出口，忽然一愣，目带歉意地看了糖糖一眼，又重新垂下了眼眸，似是自言自语道，“……他忘了向我介绍你了。”
他当然是故意的。
糖糖心说。因为我是霜降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告诉你我是谁，是谁的什么人，又是怎样的存在。
霜降是间谍，于是连带着我也见不得光。
糖糖心中有些悲凉，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她也没有怪霜降的意思，只是想起来，觉得有点不好受。
她乖巧地点头，坐在了叶夫人旁边那张木椅上，好奇地看向她手里的那件衣服。
叶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依然是恬静地笑着，拎着衣领，把这件衣服抖开。
还是一件旗袍，是深蓝色的。
糖糖看了看叶夫人身上的旗袍，又看了看叶夫人手里这件，心里疑惑为什么叶夫人喜欢颜色这么深的衣服。
墨绿色墨蓝色，说句不好听的，这些颜色本来就老气。
叶夫人穿着好看，全靠她人撑着。
而且她确实觉得叶夫人的气质很沉重，不知道是不是也跟穿的衣服颜色太深有关。
“我很喜欢……穿旗袍。”叶夫人抚摸了一会儿手里这件衣服的料子，眼里忽然浮现了一抹惘然，但很快就掩盖了过去。她说完这句话，又咳了两声，然后将衣服重新搁在了大腿上。
她望着叶夫人身上这件旗袍的领子，是立交领的，也比较高，紧贴脖颈。她的脖颈真的白皙又修长，稍稍一侧头，就是一条浑然天成的优美曲线。
她的思维还没有转变过来，她在想，叶夫人应该不太可能是特工或间谍。
最起码，对于一个喜欢穿旗袍的女人而言，不太可能。
旗袍这种衣物，修身导致的行动不便是一回事，款式特殊引人注目是一回事，领口不好缝氰化钾又是一回事。
如果不慎暴露，没办法第一时间咬住领子自尽。
而一旦第一时间没能自尽，等待她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酷刑，生不如死。
所以……
“我与你身材相仿，也许比你高一些。如果你想尝试，可以穿我的。”叶夫人道。
她恬静、温润的目光在糖糖脸上抚过，糖糖觉得她的善意不像是假的。
想了想，糖糖便点了点头。
叶夫人也微笑着点头示意。
她眸光一凝，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她看了看糖糖那懵懂又呆萌的，傻不拉几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的欲言又止，糖糖尽收眼底。但对此糖糖依然没有任何表示。
我大概能猜出来你想求助我什么，但是抱歉。
已经死过一次的我，非常惜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