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懵懂可爱的、纯真无邪的面容,看起来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呆呆傻傻了。
也许是被叶夫人同化,她的眉眼之间也呈现出恬淡的温婉,不笑的时候,嘴角总带一抹温柔。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把面前的镜子想象成霜降站在她的面前,对着他抿出一个生涩的、娇柔的浅笑。
她终于有了一点,妻子的模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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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找叶夫人的时候,她不在卧室,而在书房。
叶夫人又在写字台边绣花。
这次她拿着的是一件酒红色的旗袍,绣花针上穿着金色的线,她将绣花针带线的那一端咬在嘴里,一面将多余的线头用手工剪刀给剪掉。
她十分专注,糖糖只好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无声地走到她的旁边,安静地望着她,没有去打扰。
糖糖抽了抽鼻子,闻到书房里有一股苦苦的药味。抬头一看,写字台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汤,那个味道让她很不适,她打心底讨厌这个味道。
真可怜,叶夫人天天都要喝这么苦的药。糖糖心想。
大概五分钟后,叶夫人将针插入线团中,和手里的旗袍一起,放在写字台边的置物架上。
叶夫人望了望糖糖,轻声问道:“你还能在这里住几天?”
糖糖想了想,比了一个“六”的手势。
“啊……时间过得这么快呢。”叶夫人低下了头,忧郁地叹息道,“为什么有意义的日子总是短暂,而无意义的时光总是漫长呢。”
糖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所以她像往常一样,保持着呆滞的回应,与她一起沉默。
片刻后,糖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叶夫人,又指了指写字台上的那碗中药。
再不喝就要冷掉了。
本来叶夫人的身体就已经很差了。
叶夫人顺着她的所指看向了那碗药,她没有第一时刻去拿,目光平静,保持着沉默。糖糖都打算提醒她第二次了,她才伸手去把那碗药端了过来。
随后她站起身,拉开了椅子,走向了窗台。
糖糖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叶夫人这是要干啥,只能跟了过去。
叶夫人打开窗户,探出头悄悄然地往窗外顾盼片刻,才将手里的药,倒在了窗外后院的泥土地里。
泥土和中药的颜色本就相似无法分辨,不仔细看甚至都发现不了这里有一滩液体,把泥土给湿润掉了。
糖糖一愣。
叶夫人为什么不喝药?
她明明都病成了这个样子。
难道她有轻生的想法?
不。恰恰相反。
她有剪头发的剪刀,有绣花的针,有锉簪子的锉刀。
如果想轻生,她早就那样做了。以及,如果她有过轻生的举动,秋分就不会让她触碰和拥有这些东西。
既然秋分能让她碰这些尖锐物品,就说明他知道她一定不会拿这些东西来杀人或自杀。
不会,也不会。
也许……
叶夫人既不是特工也不是间谍。
她只是一位上校妻子。
可是……那些事情,又怎么解释呢。
糖糖觉得自己好像变聪明了一点,但还是不够。她明明能想出来一些东西,但就是延伸不出来更多。
还不够。她还是太笨了。
“很惊讶吗?”叶夫人转过头看着糖糖。她的目光少见地有些发冷,一如她身上带着的那股梅花香一样。
“毒药也是药。”
糖糖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去。
这种事情……
叶夫人居然也会跟她透露么?
“本来不该告诉你的。”叶夫人垂下眼帘,低低地道,“不过,你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写字,谁又知道你知道呢?”
原来是这样啊……确实。
糖糖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开始默默思索起来。
叶夫人的病果然有问题。
这药不是用来给她治病的,而是用来让她生病的。
叶夫人生病对秋分有什么好处吗?
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可恶,什么时候我的脑袋才会好使一些呢?
霜降知道这件事吗?如果问问霜降会怎样呢……
可这样的话,难道真的要跟霜降坦白她其实识字的真相吗?虽然,糖糖觉得他肯定已经猜出来了。
以霜降对保密的严谨程度,他会不会在确认糖糖真的识字这一点后,决定把她杀掉呢?
霜降对她的爱,到了这一地步吗?
“我一闻到这个味道我就恶心……”叶夫人颤抖着声音道,“自从那一天起……他就变了。不。他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的。只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不再伪装了。”
糖糖悄悄瞄了叶夫人一眼。
“唉!”叶夫人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她回到了写字台前的座位上,把碗放回了桌面上,轻轻地靠在椅背上,无力地将头侧在一边。细碎的额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在她的脸上投下不规则的晦暗剪影。
“无所谓了吧。”她恹恹地道,“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
糖糖实在于心不忍,只好碰了碰她,冲叶夫人认真地摇头。
别那样想嘛……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
这个药应该只是让她身体虚弱。慢性死亡什么的……应该不会吧?弄那么麻烦干什么呢?
秋分如果真想杀死她,特务的暗杀手段那么多,落水、坠楼、车祸、飞机失事、酒精中毒、恐怖分子暴动……总有一个适合她。
突兀,又合理。
不清不楚,又一明二白。
“你很可怜我吗?”叶夫人幽幽地问。
糖糖怔了怔,沉默着没有回应。
“你很可怜我吧?”叶夫人盯着她。
糖糖还是不吭声。她也没法吭声。
叶夫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依然是轻轻的,温柔的,与那个可恶的柳浙潼不一样的。
叶夫人也许是真的很可怜吧。
“如果你真的可怜我,我想请你……”
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叶夫人脸色骤然一变,她的脸在一瞬间就变得白如纸色。本来她的脸色就很差。
她身子一晃,就要晕倒,糖糖连忙把她扶住了。
糖糖这一次是真的确定了。
叶夫人没有演戏也不是在假装,她亲近糖糖确实有目的,但没有功利性。
这个女人真的很可怜。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情,把她逼到了这个凄惨的地步,但无法否认的是,她好像真的快要死了。
糖糖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
唉。她是哑巴啊。
叶夫人喘了口气,她摆了摆手,撑着写字台的桌沿站稳,强装着镇定道:“请进。”
门外的人却没进来,听起来是家政阿姨的声音。
“太太,有位女士来拜访了,姓柳,说是叶先生同事,专门来找你的。”
糖糖顿时睁大了眼睛。
姓柳?不会是那个女人吧!怎么阴魂不散啊!
糖糖忽然间恐惧了起来。理智告诉她,要是被柳浙潼发现自己在这里,就完蛋了!
秋分和霜降都会很危险。
她相信自己暂住在秋分家里是很保密的事情。
两个从没有过交集、互不相干的军官,突然就牵扯在了一起,这实在是很令人生疑。
何况柳浙潼还是个特工!被抓到把柄就是真完了!
叶夫人看出了糖糖的焦虑和紧张。她果然心思聪慧,一下子就能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不要怕,你就在书房里待着,不要出声,也不要走动。我去应付她。”叶夫人安慰她道。
糖糖只好无奈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