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就要走了?”
叶夫人呆呆地望着糖糖。
“不是还可以住几天么……”
糖糖下意识的有些紧张,不自觉抓住了身侧的旗袍布料,无意识地揉搓着。
她有些忐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叶夫人。
再多住几天?
叶夫人这么想糖糖陪她,正好糖糖自己也不算介意。
可是霜降已经提前回来了。
而且秋分对她很不欢迎。不只是对她,是对她和霜降都很不欢迎。
在秋分看来他们就是定时炸弹,是明晃晃的风险,会对他造成不小程度的威胁。
“我还有些话没说……”叶夫人盯着糖糖,嗫嚅着,那双毫无生气与光彩的墨色眼瞳里,带着浓浓的绝望与不甘。
糖糖有些不忍地低下了头。她承担不起叶夫人的托付。
我知道你想告诉我叶上校是间谍……
我知道你知道。
你也许被抓住了什么把柄无法将它说出口,所以你把希望放在了我身上,想借我的手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
可我也是间谍啊!
我和秋分是一伙的。
我也是纯白理想的执行官之一。
你告诉我了……也没用。
何况就算我不是间谍,我也不会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帮你传递这种信息的。
我确实很同情你,但你并不是我什么人,我们之间的情谊也不足以无视死亡的威胁。
而且,你不是特务,你没有受过相关训练,你想的太简单了。
我刚来你家借住几天后离开,叶轩吾就暴露了。
就算是笨蛋特工,也能推出来是你泄密给我了吧。
而现在的我,还无法承担起一位纯白理想执行官的怀疑。
不。
是两位!
但……糖糖稍稍抬起了一点头,悄然地瞄了一眼叶夫人。
她还在呆呆地望着自己,眼睛空洞无焦距,泪水在她那张美丽而憔悴的脸上划过凄美的弧线,落在实木地板上,晕开一层深色的圈。
糖糖突然生出一种感觉。
不。不是突然。
是从她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并在之后的每一次看到她时,都有的这种感觉。
只是这一次,无比强烈。
……
叶夫人要死了。
可是……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她只是一位女儿,一位妻子,曾经也可能是一位母亲。
她这样美丽,这样温柔,蕙质兰心。大家闺秀,贤良淑德。
她只是不幸!
不幸被卷入了一场谍报战争,成为了一位间谍用于打入敌党高层的介质,一件被用于争权夺利,获取背景、靠山与信任的工具。
她也许是真的爱上了叶轩吾吧!
——一个男人如果爱你,他的眼里就有怜惜。一个男人如果不爱你,他的眼里就只有欲望。
叶轩吾看她的眼里就有怜惜。
白淑禾认为那些所有来提亲的青年军官,都不是真正爱她,只是爱娶了她之后,就能毫无成本地得到的,来自她背景与家庭的,权力。
他们的眼里就只有欲望。对地位与权力的欲望。
而叶轩吾怜惜她,她就误认为叶轩吾是真爱了!
她嫁给了他,而等待她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还是她的不幸。
糖糖不知道叶夫人到底是怎么得知叶轩吾是间谍这件事的。也许本来她是可以不知道的。她不幸地知道了,所以只能被这样控制起来。
不对。按理来说,她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应该立即就会被灭口啊!
叶轩吾不是叶轩吾,叶轩吾首先是秋分。
秋分如果优柔寡断,他就不可能当上秋分。
难道说……
糖糖张了张嘴,喉咙动了一下,但还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如果她早就死了就好了!
是秋分的错。秋分应该当时就立刻把她杀掉的。
让她活着也只是折磨她而已,而且是新仇旧恨一起折磨。
到底该怪谁呢?怪秋分吗?可他就只是一个间谍啊!这就是他的任务,排除威胁更是他的本能。
这简直就是像在用“生命是宝贵的”的理由,去指责一位士兵杀敌太残忍了一样。
可作为一个间谍,秋分还是错了。他错在没有早点杀死白淑禾。
可是叶夫人就应该这样被杀掉吗?
好烦,好烦!不能再想了。
糖糖在心里给自己催眠。
我是恐怖分子,我是惊蛰执行官。
我一个恐怖分子同情人家干啥?死在我手里的,无辜的人也不少了吧?如果这是一本小说,那我就是反派啊!我现在又开始善心泛滥啦?
唉,我都已经下定决心要当间谍了,这些事情再怎么不忍,也得忍。
间谍在对自己同胞下手的时候,也会有过不忍吧!但必须忍。
霜降杀我的时候有过不忍吗?应该也有的吧!但他还是忍了。
忍不了,就当不成间谍。
可糖糖还是难过。
她还是不忍,她还是难过啊!
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彻底改变了吧,她不再是男人了,她的思维已经转变成了女性,感性已经要压过理性了……
她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纯白理想没有女执行官。
不是刻板印象,而是男女思维的差异真实存在。而且这种差异,在战争这种残酷的背景下,尤为巨大。
糖糖上前,把叶夫人给抱住了。
一个同情的、安抚的、怜悯的,悲伤的拥抱。像是要永别。
叶夫人浑身一抖,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哭泣,发出了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
而就在两人的身侧,糖糖突然抓住了叶夫人的左手,在她的手心开始写字。
叶夫人的哭声突然就止住了。
她惊呆了。
【山茶花。有信号。】
“你……”叶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糖糖,糖糖却蹙了蹙眉,给了她一个警告意味的眼神。
她的神色在此刻竟然出奇地冷静与凝重,那些懵懂与呆萌似乎不复存在。
叶夫人欣喜过望。她估计误以为糖糖是国统政府安排在秋分同伙身边的间谍了。
虽然糖糖确实是间谍,只是不是国统政府的罢了。
叶夫人的房间外传来两声拍门。
是霜降。
他和糖糖很早很早的时候,隔着一扇浴室门,就已经约定成俗的,拍两下门的动作。
是拍,而不是敲。
“糖糖,好了吗?该走了。”
叶夫人有些急了。她也抓住了糖糖的左手,飞快地在她手心写字。
【叶轩吾,间谍。】
【褚见贤,间谍。】
【许暮,冤。】
【父白正源,祁州,常岭,锦上庭,5,32。】
糖糖心头巨震。
白正源!居然是白正源!国统国安军陆军二级上将!
白淑禾居然是一位上将的女儿!
难怪。难怪。
不愧如此,也配一个执行官亲自上阵了。
糖糖最后不舍地看了叶夫人一眼,而叶夫人的眼里出现了从糖糖见到她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次,才看到的,希冀的光芒。
糖糖也在此刻,挪动了她的下巴,点下了她从重生以来,作为一个哑巴,最为沉重的,一次头。
-
我会……帮你的。
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