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秋分没有送他们,把他们带回相山路的是一位计程车老师傅,自称在淮州市开了二十多年的出租车,淮州市的每一条路他都熟的不能再熟。
把他们送到相山路之后霜降就让他停车了,付了车费之后,老师傅就离开了。
为什么不让他直接把我们送到家呢?
糖糖歪了歪头,疑惑地望着霜降。
她还是改变不了歪头的习惯,于是头发上的山茶花也因此松动了一些,她连忙伸手将其扶住,霜降则靠近,双臂把她环住,重新把她头上的山茶花别好。
几天不见,糖糖的刘海短了,头发也剪短了一些,气质安静了些许,懵懂的眼神变得更加灵动,呆滞的面容上增添了更多的情绪表现。
我的糖糖更漂亮了。霜降心想。
不论她怎么变,那双玻璃色的眼眸依然澄澈如洗,明净无尘,那份纯真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霜降愿意付出他所有的一切来守护这份纯真。
他捧着糖糖的脸,低头轻轻地、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左眼。像是羽毛拂过,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点淡淡的温存。
糖糖眨了眨眼睛,伸手把霜降抱住,她居然感到了一点害羞——明明之前霜降不论对她怎么样她都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我们再打一辆车。”霜降抱着她,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糖糖心想。那个老师傅可能是秋分的人吧。
这么偏的地方,没有信号和卫星导航,一旦有人来找,就大概率会找到他头上。
难怪秋分来的那么快。
秋分那个级别的特工,下线没有三位数是不太可能的。
她自己也怀疑过,阑珊邸里就有不少霜降的下线。
她毕竟是一个谍报特工,对人的面貌非常敏感。本来以前在纯白理想,她几乎就是唯一一个可以毫不费力认出霜降的存在。
而她每次出门,总能看到几个眼熟的住户,虽然他们并没有来接触糖糖。
只是因为太巧了。每次糖糖出门,他们中的一个或几个,也正好不在家。
不过她一点都不意外,也不觉得厌恶。反正霜降还不是怕她走丢么!
毕竟她生活自理能力这么糟糕,脑袋又这么笨笨傻傻。
她相信霜降真的只是怕她走丢,仅此而已,而不是怀疑她什么。
如果是因为对糖糖的不信任,而导致的怀疑与猜忌的话……
糖糖忍不住把霜降抱得更紧了一些,企图压制住心中浮现出的那一丝惧怕。
那么,你的爱,就无法再打动我了。她心里默默地想道。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本来霜降下午接到了糖糖发送的波段,晚上就马不停蹄坐飞机回了淮州。
糖糖并不知道他出差是去了哪里。
也许很远,也许就是隔壁。
她不知道,霜降也不会告诉她。
一位高级间谍的素养,让他即使在面对自己这位无法说话的枕边人时,也不会有任何一句失言。
他毕竟是霜降!
糖糖洗完澡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霜降。霜降则打开写字台上的电脑,大概是准备工作。见糖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才走过来,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
片刻后,他才将手收回。
“睡吧。很晚了。”霜降道。
糖糖掀开被子,紧紧地把他的胳膊抱住,不让他走。
霜降一愣。
“我……我还有事情。等下回来陪你,好吗。”他轻声安抚道。
糖糖盯了他一会儿,才慢慢地放开了他的手臂。
“糖糖乖。”霜降又吻了吻她的眼睛。
为什么。
他这么喜欢我的眼睛呢。
糖糖心里开始好奇。
难道是因为,这个瞳色的眼睛,让他想到了那位,死在他手里的惊蛰执行官吗……
糖糖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在霜降面前想起惊蛰这两个字的时候,那些柔情似乎在一瞬间就荡然无存,犹如深陷的美梦泡沫般碎裂。
她的体温开始一点点地流失,脸色渐渐苍白,眼中的光彩开始消散。
枪口贴在他太阳穴上的冷硬触感犹在昨日。
那么近的距离,以纯白理想通用特务配枪7.26的子弹口径,糖糖估计当时他的半个脑袋都已经被轰碎了,头盖骨都变形得认不出原样了吧。
糖糖忽然生出一丝绝望。
她永远也无法逃离这份恐惧了!
对死亡的恐惧。
对霜降的恐惧。
她别过了头,躺回了床上,翻了个身,背对霜降,默默用被子将自己卷起。
霜降当然能感觉到,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糖糖的态度就360度大转变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这句话会给糖糖带来这么大的反应,他顿时就慌了,拉了拉糖糖的被子:“糖糖?你怎么了?”
糖糖没动,也没理会他,只是缩得更厉害了。
“对不起。”霜降立刻道歉。
他将电脑关上,离开卧室去洗澡了。
糖糖还是没反应,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了起来。
虽然被误会了,并不是因为这个……
但。霜降好像真的更爱我一些了。他以前是断然不可能放弃工作来陪我的。
他出差提前回来,应该还没来得及跟他的上线报备吧?尤其是工作进程。
糖糖自己也觉得,他急匆匆地中断出差,应该是在没有取得上线同意的前提下进行的。他先斩后奏了。
所以在把糖糖接回来之后,他必须要跟上线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当然,糖糖觉得大概率应该是编的借口,霜降断然不可能说实话,比如什么“因为老婆太想我了我才回来”之类的。
好像有点开心呢。可是……
啊。人总是复杂的。
糖糖觉得难受。她翻了个身,觉得超级、非常、特别难受。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她就是难受。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只是难受。
这种难受一直持续到霜降关闭卧室的灯上床,从后面把她的腰紧紧抱住,帮自己怀里揽了揽。
“对不起。别生气了。我现在就陪你睡。”他温柔地哄她。
他只是抱着她,手也没有乱动,只是抱着她而已……但糖糖可以听到他有些不稳定的、压抑着的呼吸音,他不对糖糖动手动脚并非他不想,只是他太爱她了,而且尊重她罢了。
他可能其实心里真的很想对她做什么吧!
毕竟糖糖是他的女孩,是他的妻子。他爱她爱得简直要疯掉了。
他对糖糖的爱欲是从来都没有降低过的,只是他能忍。
糖糖突然觉得不忍心了。
霜降……都这么爱她了。他什么都给她了。
对一个哑巴妻子的尊重,他已经做到最好了。
他都这么卑微了!
他每次在她面前的态度都放得这么低,卑微得简直要低到尘埃里,然后开出一朵花来。
糖糖挣扎着翻了个身,把霜降紧紧抱住,让霜降与她相拥。
“糖糖?”霜降愣愣地问。
别问啦!反正我又不能回答你。我只是看不过去你这么可怜而已……糖糖心想着,把头往霜降的颈窝里埋了埋。
安心……糖糖心里冒出这个想法。
“糖糖……”霜降无意识地念着她的名字。
不要再喊我了……我在呢。
男人的欲望勾起只需要短暂的一瞬间,熄灭却需要良久。
他忽地翻身,把糖糖压在身下。
糖糖觉得他的身体滚烫,连带着自己的肌肤也开始升温。她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的脸。
“你……你愿意吗?糖糖?你愿意吗?”他的声音颤抖着。
他想表达那个意思,可他却不敢说出任何污秽的字眼,因为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懵懂纯真,天真无暇的女孩。
他无法说出他那个难以启齿的请求,哪怕这个女孩是她的妻子。
他渴求着,她能施舍他一点可怜的情意,他就已然欣喜若狂。
可让她满足他那个世俗的欲望,霜降是死也不敢去想的。
他从心底觉得他不配!
论起外貌,他只是一个乏善可陈的男人,五官毫无辨识度,平淡到近乎模糊的地步。
论起身份,他又是那么见不得光,手里全是罪恶和血腥,死在他手里的不止敌人,还有他的战友同胞。
可他只是个男人。大部分时候,他只是个男人而已。
他想要她,并非因为她多么美丽,只是因为他真的很爱她。
糖糖没有回应。她只是呆滞地望着他。
“糖糖,我爱你,我……我不知道怎么……我只是很爱你。也许你不会相信我,但我会向你证明。”
霜降忽然从她身上起身,用被子把她盖住。
他凝望着糖糖的眼睛。糖糖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着光。
不,不可能的,他可是霜降啊!他怎么可能……
霜降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企图让自己的声音恢复自己一贯的平静,压抑住那一丝……低哑与悲伤。
“这番话不是在哄骗你……和我做那件事。即使你不愿意,即使你现在摇头,即使你表示出对我的厌恶,都没有关系……我都理解的。没有关系。我还是会爱你。”
“我不会因为你拒绝和我怎样就不再爱你。我不会因为你不喜欢我、厌恶我、抗拒我而不再爱你。我爱你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我不知道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把你打动……我不知道这种可能是否真的存在。”
“就算你永远也不会爱上我……我也会爱你。”
霜降沉默了一会儿。
“除非,你恨我。”
“除非你恨我到了恨不得杀死我的地步,除非你对我的爱感到无比恶心、无法忍受,除非你觉得被我爱着你还不如去死。”
“到那时我绝对会永远地离开你,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再也不会在你的生命里第二次出现。”
“那你就忘了我吧。”
“我本来……就不会被人记住。”
那个闪光的东西突然动了,它像是一道微弱的流星,从银河之巅陨落,可还没有划过多长距离就已经燃尽,转瞬即逝,如同一个美丽的错觉。
糖糖倏地从床上坐起,她大抵是疯了,她不知道霜降现在说什么,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她只是不知道她刚才看到了什么,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的东西,绝不可能的。
她不顾一切地扑向了霜降的怀里,颤抖着伸出手,摸向了霜降的脸颊。
一道湿润。一条透明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