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一番话扔出来后，满场再一次陷入了议论当中。
议论的理由，也很简单。
太魔幻了。
一名只有筑基实力的外门弟子，先是被挑衅实力不足；证明了自己之后，面对内门弟子的故意刁难，居然又说出了“讨要公道”这种明显与实力不匹配的话来。
萧清霜静静侧眸。
她看到有人一脸震惊，有人不可思议，有人在幸灾乐祸地等着看那名筑基的笑话，还有人在扼腕叹息，俨然并不看好这名外门弟子，能够在凝丹境的内门弟子面前，强行支撑一炷香的时间。
而就她的常识来说，这也是基本上不可能的事情。衍月宗弟子所修习的衍月剑法，并没有教，如何能够使修为短时间上升一个大境界。
所以，不管从何种角度来看，都是一名炼气大言不惭，想要在凝丹的面前占到便宜的幽默行径。
少女原本想开口劝止他，但看着霍筠平静如初的神情。
她想到，他的那一番话说得很有讲究：既表明自己与她是同一边的，也明确了自己接受挑战的目的。
那就是，他并非是因为对她用情，才要应下比试的。
这符合她对他一如既往的认知：霍筠是个敢作敢当的人，面对困难从来都不会忸怩推脱，与内门的某些弟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想到优点是欣喜，想到他现今对她克制疏离，少女的心思就默默揪了起来。
她若是在此时介入，他会不会心生怨怼？
“……”
酸涩的感觉，让她禁不住咬紧了下唇。
现在的霍筠越是与她保持距离，心中的空虚就愈发让她哽咽。
她鲜少接受过来自他人的好意，因为那些人往往贪恋她所掌握的修炼资源，她曾经与现在高高在上的地位，亦或者是她清丽的容颜。
这种人会与她共富贵，但不会与她同患难。
但是霍筠不一样。
少年曾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不带任何目的地为她出谋划策。
曾经的萧清霜是个一心修炼的板正弟子，对于人情世故一概不知，场面话更是半句都不晓得说。
只有霍筠在当时找到了她，和她心平气和地陈述了其中的利害，并为她指明了正确的发展方向。
这才让她少走了许多弯路。
慢慢在宗门事务的管理中上手，并渐渐有了自己的拥趸。
可以说在这个过程中，霍筠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对她来说，霍筠就是一个几乎全能的助手与老师，既帮助她梳理了宗门内的派系，也帮助她制定了许多有利于宗门管理的条例。
最开始她怀疑过他，但他用这么一番话打消了她的疑虑：“师姐是要做大事的人，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我所做的事情于师姐有利，于宗门有利，那么我的心思如何，师姐又何必去探究呢？”
“希望师姐不要过多去探究旁人的心思。做事过程中各方的私心并不可畏，可畏的是因为私心就裹足不前，反而损害了整个集体的利益，希望师姐能利用好所有人的心思，包括我在内。”
虽然此前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但她并不排斥，反而觉得十分新颖。
只是疑虑仍然存在。
她在两人关系转好之后，还是问了类似的问题。
“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但共事这么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是对我有意思吗？”
那时是某次秘境开启的前夕。
头天晚上，霍筠正在她的书房里为她规划弟子的行动方案。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从案牍中抬起头来，却只是告诫似的平静道：“师姐无需挂怀我，我对师姐的姿色，灵石，还有地位，一概不感兴趣。”
“我只想要活成我想要的样子，而师姐只是我的盟友罢了。”
可当时的她对他越是放心，现在的她对他那番话，就越是感到不安。
这个回答，用他教的内容，没法解释。
她发现自己留不住他。
除了知道喜欢煲鸡汤之外，对他知之甚少。
每次想要给予他卷轴或宝物，都被他婉言谢绝。
“这本是师姐凭本事得来，”那时的少年缓缓道，“若师姐与我，反而不美，不如自己留着。”
“为何？”她轻声问道。
“我们这些弟子都指望师姐作为魁首能有所作为，”他说，“没了师姐，玉桂的人会更加胡作非为。”
她发现自己离不开他。
这究竟是为什么？
强烈的不安全感，促使着她在重生之后不顾身上的伤势，强撑着出席了本没有她的引路人仪典。
只是为了先将他笼络于身旁。
这样至少可以从头慢慢了解他，而不是突然注意到这位永远淡定冷静的师弟。
再在感情上一发不可收拾，陷入重生前那般痛彻心扉的回忆里。
但即便如此，目前的霍筠，所展现出来的平淡，甚至于陌生疏离的态度，仍然让她对自己的选择，有些举棋不定。
“师弟当真好胆量！”对面的刀削师兄冷笑一声，“你似乎对自己能抗一炷香很有信心。”
“做什么事要先相信自己，”身披白氅的清隽少年按着腰间剑鞘平静道，“然后总得先排除万难去做的……输赢如何，留待后来便是。”
“师兄请。”
言罢，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
转过身向外走去。
身后的弟子们人头攒动起来，纷纷向着门外的方向移动起来。
留下萧清霜一个人，面对他刚刚的那番话。
陷入了短暂的思考当中。
“……”
她在想，霍筠此时的实力，应该介于筑基与凝丹之间。
这意味着，短时间内，他应该不至于被洛荆打趴下。
但想要坚持一炷香时间，终究还是有点勉强。
因而结论是很明确的。
她不认为霍筠能赢。
那么，她就必须做好兜底的准备——起先她还在疑虑，但霍筠的那一番话点醒了她。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从头开始保护他，那就不应该对自己产生疑虑，而是应该坚决地执行自己的计划。
“承蒙诸位弟子厚爱，那么本次的比试，就由我来主持——”
她深吸一口气，迈出门去，遥遥听见将要暗下去的长空里，过往的雪花飘舞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