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之后,她们后悔了。
虽然她们不是一时冲动,是有计划地将我杀害了,但这毕竟是她们第一次杀人,作恶后的惊恐与无力很快代替了最初的兴奋与愤怒。
看来两个人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也即杀死我后不得不面对我的尸体这一步。她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集中在如何把我杀死这件事上,而杀人后如何掩盖罪行,以及如何继续生活,在她们的计划中则是一片空白。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两个人中的姐姐一边盯着我的尸体,一边对自己的行为做了总结。虽然她嘴上说着“成功了”,但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相应的喜悦。
一旁的妹妹双手发抖地捂住脸颊,开始情不自禁地抽泣。
“怎么办,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豆大的泪珠从妹妹的眼里滚落下来,好像她才是被害人,而不是凶手。
姐姐抱住妹妹的肩膀,让她在自己怀里尽情哭泣。对于妹妹的问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课本里从没教过杀人后如何处理尸体,甚至就连杀死我的方法,都是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拼凑出来的。
姐姐名叫李晓彤,妹妹名叫李晓若,我叫李XX。我们三个都姓李,在某一段时期,我们形成了一种比较稳定的三角关系——我既爱着姐姐,也爱着妹妹,她们两个也同时爱着我。
在最开始我们三个都很幸福,因为我们彼此之间都保留了一些秘密。后来不知何时,她们两个将秘密共享了,于是携起手来站在了我的对立面。她们开始密不透风地计划如何杀死我,只有我成了蒙在鼓里的那个人。这令我很受伤,我们的三角关系从那时起便开始出现裂痕。
姐姐是XX艺术学院的一名大学生,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绘画,例如人体素描。对于艺术上的事情我一向不敢发表见解,但除此之外,我们两个在很多话题上都聊得很来。
有一天,她突然开启了这样一个话题,她说:“我有一个妹妹,我们是双胞胎,但我们不是同卵双胞,因为我们长得不一样,我爱我妹妹。”
我问她:“你妹妹长什么样?”
她说:“比我高一点,比我瘦一点,比我可爱一点。这是她的照片。”
我拿过照片仔细看了看,觉得照片里的人好像也在看着我。她的眼睛乌黑发亮地水润,眼里有镜头后面的风景,还有五彩斑斓动人的光芒。
“我也爱你妹妹。”我脱口而出。
我是真的爱上了她。
男人的爱跟女人不一样,当一个男人爱一个人时,他不会希望对方为自己花很多钱,而是只要能睡她,就会觉得很满足。但如果这个结果实现不了,他又会觉得很痛苦,有的时候还会心理扭曲,变成另外一种动物。
但我不可能因为爱上李晓彤的妹妹就与她在一起,因为她毕竟还不认识我,我也没见过她。我必须先爱李晓彤,再去爱她的妹妹,这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我十分清楚它是如何运作的。
夜里,我从来不敢直呼姐妹二人的名字,因为有时候我也记不清,睡在我怀里的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姐妹两人共享同样的基因,似乎从微观上讲,她们是由相同的分子构成的,而从宏观上说,她们又都爱着我,她们俩的区别就像冰与冰毒一样,虽然一个是水,一个是毒,但名字里却都有冰。我害怕叫错她们的名字,就像害怕在警察局里对警察说,“叔叔,给我来一杯冰毒”,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就统一称呼她们为“宝贝”。当然,有的时候我也幻想,她们两个一左一右地把我夹在中间,我只需要叫一声,她们就会像双子星一样动起来。
妹妹的脸上依旧挂着泪痕,但她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害怕了。
“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姐姐碰了碰我的脑袋,又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鼻息。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皮肤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活过来一样。
“现在我们要清理一下现场。”姐姐故作镇定地说:“血溅得到处都是,我们得把它擦干净,然后把尸体藏起来。”
“难道我们不去自首吗?”
妹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姐姐,但姐姐心里清楚,妹妹不是真的想去自首,只是在关键的时候缺乏主见罢了。
“没事的,人是我杀的,跟你没有关系。”姐姐安慰道:“你先帮我把尸体处理掉,自首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好不好?”
妹妹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同意了。两个人合力将我抬进浴室,把我的尸体放进了浴盆里。
实际上姐姐撒谎了,她并不认为这件事真的跟妹妹没有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妹妹爱着我,她就不会下决心将我杀死,最多只是狠狠地报复我一下,让我失去作恶的能力。
但现在把妹妹牵扯进来,她对我的态度就变得复杂了,以至于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她杀了我,还是妹妹杀了我,但从客观来看,她是最终行凶的那个人。
她在脑海里已经把这个问题推演了无数遍——我们三个不能同时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浴室的门被关上了,我孤零零地躺在浴缸里。门外传来她们两个窸窸窣窣、手忙脚乱的声音。
“晓若,小心一点,鞋上不要沾到血,留下满屋脚印就麻烦了。”
“姐,我有点恶心,我手上沾到了。”
“没关系,把它想象成糖水就行了。”姐妹两人轻声交谈着:“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你不小心打翻了一罐糖浆,弄得满地都是,后来我们赶在大人回来前把它擦干净了?”
“嗯,记得。”
“现在你别想别的,就像小时候那样,把它当作糖浆清理干净就行了。”
妹妹不再说话,门外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妹妹说道:
“姐,好像清理不干净,血迹怎么洗都洗不掉。”
“确实呢。”姐姐说:“血渍没那么好清洗,等我去拿些能用的工具来。”
姐姐站起身,打开了卫生间的门,浴房里的灯亮了起来。
浴盆里的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刚进门的姐姐,好像在责备她为什么把我摆成这么不舒服的姿势。
姐姐打了个寒噤,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接着打开柜子,从里面寻找能用来洗刷的物品。
“咦,这是什么?”
一个信封从柜子里掉了出来,信封上粘着胶带,封面上用黑色的水性笔写着一排小字:请李晓彤与李晓若姐妹启阅。
妹妹听见了姐姐的声音,也跑进洗手间里察看情况。
“啊,好可怕。”
刚进门的妹妹也被我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接着就被姐姐手上的信封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哪来的?”妹妹问。
“不太清楚,好像是被人粘在柜子上的。”姐姐扯了扯信封上的胶带,“只要一开门,这个胶带就会断掉,信封就会落下来。”
“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不用妹妹说,姐姐自然也打算这么做。
信封的触感告诉姐姐,里面装的不是贵重物品,只是薄薄的几张纸,大概率是写给她们的一封信。
拆开信封后,信的第一行上写着:
“亲爱的李晓彤与李晓若姐妹,在你们读这封信的时候,我相信我已经死了,这是我在生前留给你们的一段话。”
“啊!”妹妹惊呼了一声:“我刚才好像看见尸体动了一下。”
“别疑神疑鬼的。”姐姐此时也有些慌乱,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阅读接下来的内容。
“其实在几星期前我就预感到,自己可能会被你们杀死。
种种反常的迹象表明,你们姐妹二人在联手策划一项秘密活动,这项活动既不能被我知道,又与我有所关联,所以我便推测,你们要么是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想在节日来临前对我保密,要么就是计划将我干掉。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三种可能,值得你们这么用心去准备,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就提前写了这封遗书,放在你们一定会发现的地方,以便我在死后告知你们真相。”
姐姐翻了一页,继续阅读下一张纸上的内容。
“其实所谓的真相,你们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只是一直不愿意接受,所以总是选择视而不见。
你们给自己编织了一套完美的谎言,任凭我怎样旁敲侧击,向你们指出那些显而易见的漏洞,你们都能创造出一套新的逻辑来填补空缺,就好像油画作者用新的颜料在画坏的部分重新补上一笔,使之与周围的色彩更相融合,看不出破损的迹象。
在这一点上我十分佩服你们姐妹二人的创造力,所以才心甘情愿地走进你们的幻想,与你们紧紧交织在一起,哪怕知道自己即将被杀死,也不愿与你们分开。”
“如果你们仔细回想一下,就会发现,自我们交往之初,你们姐妹二人的关系就漏洞百出。
在我的视角中,姐姐是一个稳重干练、性格坚强的女人,在情感上姐姐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努力使我表现出幸福感,从而为能让自己的伴侣满意而感到自豪。
这种感受对我来说当然很好,但从客观上讲,姐姐对我的爱是自私的,是为了获得赞美而掺杂的表演性质的东西,这样的姐姐虽然也令我喜爱,但我也十分害怕自己会一不小心伤害到她,所以每次同她相处时我都表现得谨小慎微。”
“而妹妹的性格则与姐姐完全相反,妹妹不会伪装自己的缺点,但正是这些缺点使她看起来更加真实。
妹妹对我的爱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她对我的需求就像永远也吸不饱水的海绵那样无穷无尽,所以在妹妹面前我可以大胆地放开自己,将自己的情感清空。我将姐姐对我的爱也一并传递给妹妹,像一个秘密邮递员一样,在你们之间传递包裹。
或许你们能选择跟我在一起,正是因为你们需要这样一个人,一个能同时爱你们,同时被你们爱,又能在你们之间起到桥梁作用的人。”
“在这里我不是在批评姐姐或者赞美妹妹,我想表达的重点是,你们二人之间有种奇妙的联系。
你们都说自己爱着对方,将对方视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可你们的性格却是截然相反的。
你们像是坐在平衡木上的两个人,只要任何一方挪动一下,就会令你们的世界严重倾斜。所以无奈之下,你们只好选择牺牲我,将我这个破坏平衡的人从你们的世界中删除,好让你们的生活重新回到美好的幻想中。”
“我是在3月12日第一次见到姐姐的。半个月后,妹妹第一次出现了。
妹妹为什么会在姐姐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对此我想唯一的解释是,姐姐默许了这种行为。
我虽然感到意外,但还是同妹妹自然地相处下去。接着在半个月后,也就是大概在4月12日左右,妹妹以到卫生间补妆为由提前退场,一去不复返。之后在当天晚上,姐姐风尘仆仆地赶来见我,好像出了很久的远门一样。这种无缝衔接的操作让我从一开始就感到惊艳,到了后来,更是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的成功给了妹妹信心,仅仅在五天后,妹妹就第二次出现了。
我一边享受着与妹妹在一起的时光,一边猜测,现在的姐姐究竟以什么姿态存在于世界的哪一位置,是像婴儿一样安静地沉睡着,还是如蛇一样,偷偷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种种浮想联翩的猜测让我禁不住嘴角上扬,就连妹妹都看出了一些端倪。
于是与妹妹的第二次会面便草草结束,仅仅两天之后,姐姐就回来了。”
“后来,随着情感的深入,妹妹变得越来越大胆,姐姐越来越纵容妹妹的恣意妄为。
有时甚至前一秒我还在与姐姐聊天,下一秒,仅仅一个低头的功夫,妹妹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满眼委屈地看着我,好像在责备我让她受到了冷落”
“此时在姐妹二人的精神世界里,她们还是完全分开、彼此独立的存在。她们对彼此的恋爱毫不知情,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实际上,在她们的意识深处,或许两个人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她们决定将我放在平衡木的中间,让我肩负起维持平衡的重任,这样虽然我也可以参与到游戏中来,但却成为了整个游戏中最辛苦的角色。”
“有时我也会想,为什么不把事情挑明,说不定一切挑明之后,我们三个仍然可以在一起,姐姐与妹妹能够达成和解,我们可以从横木上下来,一起行走在坚实的平地上。”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大错特错的。
我低估了你们的情感需求,没想到如果硬让你们碰在一起,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我们间的关系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开始倒塌,无论我再做什么都无法逆转这个过程,只有被你们杀死,才能让这个连锁反应停下来。
对于在这期间给你们造成了的伤害,我深表歉意,不过我知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切都是从我那愚蠢的做法开始的,也就是大概一个月前,我试图通过暗示让你们明白,你们姐妹二人中只有一个是真实的,另一个人其实是在精神分裂下幻想出的产物。
你们虽然同时在与我交往,可我看到的只是同一个女人两种不同的状态。这个人有时是你们中的姐姐,有时是你们中的妹妹。我不知道哪一位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但我可以肯定,另外一人只是头脑中的幻象。
或许那个被幻想出的人曾经存在过,但真实的人只有一个,另一个人或许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知道这个事实一定让你们难以接受,但这就是我即便死了也想让你们知道的事。
我同时爱着你们姐妹二人,所以无法辨别你们谁真谁假,只好把这个问题留给你们自己去解决。
请你们务必要解决,因为长此以往你们是不会获得幸福的。
你们的生命只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两个人的灵魂对这具躯体来说实在太重了,所以只有牺牲掉其中一个,才能让另一个人获得真正的幸福。
而我是多么地爱你们,自然不会替你们做出这么惨忍的选择!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先走一步了!因为只有死了,我才忍心让你们知道真相!”
姐姐将这封信一字一句地看完,读完最后一个字时,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时间在刚刚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好像静止了,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刚刚的自己竟然在短时间内忘记了现实,一门心思投入到那些文字所描述的幻境中。
回到现实的姐姐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一切让她感到害怕,可随着梦境的消失,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庆幸原来刚刚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隐隐有一丝忧虑,明明客观世界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仅仅是信里的几句话,就令她产生了浓浓的不安全感。
“姐,你不会相信这里面写的是真的吧?”
姐姐一回头,发现妹妹正站在身后看着自己,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笑容。
“这上面说我们两个有一个是真实的,有一个是幻想出来的,这么荒唐的事我还是头一次碰见。如果说姐姐不是真实的,是我幻想出的人物,那么一个不真实的人要怎么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呢,因为毕竟姐姐你刚才真的杀人了啊。”
听见妹妹这么说,姐姐微微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发怔。也许是因为她的心思还没完全从信里走出来,所以来不及思考妹妹说的话,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就没好气地一边笑,一边向妹妹反驳道:
“晓若,在杀人这件事上,最后动手的人的确是我,但是一直怂恿我的人是你,难道你忘了吗?”
“什么!”妹妹不可置信地看着姐姐,“明明是姐你一直在计划杀人的事,等到最后的时候才告诉我。后来我劝阻你你也不听,是你铁了心要把他杀死的。”
“晓若,你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姐姐的笑容消失了,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我明明是为了你才动手杀人的,现在人死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就把责任都推给我。
况且刚刚你为什么只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假设,如果我们两个必须有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为什么真的人不能是我,你偏偏只探讨我是假的的情况呢?”
“因为我不知道姐你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自己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呀!难道姐你真的认为我会是你的幻想吗?”
说到这里,妹妹又忍不住开始流泪了。
“晓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能被这封信的内容牵着走。但现在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我们会对杀人这件事的印象有出入。”
“因为他说的是对的!我们就是自相矛盾的两个人!你也不想承担杀人的后果,我也不想承担杀人后果,所以我们都把责任推给了对方!一定是我们中的一个人篡改了对方的记忆,那个幻想出的人被真的人完全操控了!”
“别傻了,什么篡改记忆,那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看到妹妹越来越伤心的样子,姐姐的语气软了下来。
“你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妹妹,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把你当成我的幻想,你也不要再这么想了,这件事我们就让它过去,好吗?”
听见姐姐这么说,妹妹擦了擦眼泪,委屈地撅了撅嘴。
“都是他的错,都是这个人的出现搅乱了我们的生活,他真该死。”
“嗯,说得对。”姐姐欣慰地笑了笑。“过来抱抱吧。”
妹妹一边感激地看着姐姐,一边伸出手臂。从姐姐的眼神中她看到的不是暂时的妥协,而是真心实意已经释怀了的感情。
妹妹低下头,让自己的脑袋能刚好搭在姐姐的肩膀上,姐姐也敞开双臂,像之前做过的无数次那样,用温暖的双手将妹妹纳入自己的胸膛。
可是这一次,事情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在妹妹错开脸颊,将头颅拥向姐姐的一瞬间,姐姐猛地瞪起了双眼,脸上的表情出现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此时的姐姐根本来不及抑制自己突然出现的惊恐,她的眼皮跳动着,身体像触电了一样绷紧起来,但所幸的是,这一切并没有被妹妹发现。
从姐姐身后的镜子里,妹妹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脸与姐姐的背影,她想当然地认为此时的姐姐与自己一样,正沉浸在重归于好的幸福中,因此对于姐姐身体的颤抖与后来说话时嗓音的变化,她并没有在意,以为那只是情绪激动所导致的正常现象。
“姐,那会儿你让我把血想象成糖浆,后来真的有效果。你那么一说,我就感觉好多了,不害怕了。”
可能是觉得此时的场面恰逢其时,妹妹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向了两人的回忆上。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次我们虽然把糖浆清理干净了,但事后还是被老妈发现了。都怪我当时太老实,老妈一吓唬我,我就都招了。现在想来,如果我当时守口如瓶的话,说不定老妈根本猜不到那个糖罐是怎么没的。”
讲着讲着,妹妹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这次的事情要是被老妈知道了,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但当时老**问我的时候,我本能地想着保护姐姐,自己把所有的错误揽了下来,所以最后老妈只打了我,以为那件事跟姐姐没有关系。
如果现在再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我想我还会这么做,我会说人是我杀的,跟姐姐完全没有关系。”
妹妹说完这番话时,本来是期待姐姐有所回应的,可她却发现此时的姐姐竟然出奇地安静。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姐姐的胸膛颤抖得更厉害了,好像在努力抑制激动的泪水,妹妹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姐姐受到了感动,于是她的情感也随之荡漾起来,觉得就这样安静地抱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
过了很久,姐姐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明显带着哭腔。
“晓若,关于咱们老妈,你还记得什么事?”
妹妹虽然对姐姐的问题感到意外,但因为她不想破坏现在的氛围,所以就顺着姐姐的话说了下去。
“嗯......还记得老妈在送我们上学的前一晚,一边吃饭一边与我们聊天,后来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她说她含辛茹苦地养育我们,现在我们终于长大成才,要远走高飞了......”
话刚刚说出口,妹妹就联想到她们目前的处境,觉得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辛酸。姐姐也像被她的话刺激到一样,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就连心脏都在一下一下撞击着妹妹的胸膛。
妹妹终于忍不住关心起姐姐的状况。
“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姐姐紧抱着妹妹不放,因为她不想让妹妹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晓若,我现在不太舒服,你去外面等我一下好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放开妹妹后,姐姐顺势倒了下去,将头靠在墙上。此时无论妹妹再说什么,姐姐都像一具木偶一样,不再做出回应,于是妹妹只好静静地关上门,让姐姐一个人慢慢地平复心情。
房间外面,妹妹又回到了刚刚发生命案的地方。
地板上的血迹依旧一片狼藉,可妹妹却没有心思去注意它们,因为此时她更加担忧姐姐的状况。
她仔细聆听姐姐的声音,总觉得将姐姐与我关在一起有些不妥,让一个人与一具尸体共处一室,这个场景想一想就觉得恐怖,似乎将导致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过了很久,妹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打开看看,里面是姐姐给她发来的消息。
“晓若,我先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刚刚读完第一句话,妹妹的视线就刷地暗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太阳。
过了一会儿,等她的知觉恢复后,她来到卫生间查看姐姐的状况,发现姐姐已经停止了呼吸,手上拿着刚刚用来给妹妹发消息的手机。
姐姐是窒息而死的,她用塑料袋蒙住自己的脑袋,这样就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也不会给妹妹留下难清理的血迹。
等到妹妹伏在姐姐的尸体上哭够了后,她拿起姐姐的手机,想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晓若。”
姐姐在信息里写道:
“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有一个人活在世上,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你是我的好妹妹,我从小就爱你,呵护你,觉得照顾你是我当姐姐的职责,可现在我却不太确定,我的记忆是否是真实的了。
我的脑袋现在很乱。就在刚刚,我把我们从小到大的经历好好回想了一遍,想看看这些记忆有没有什么漏洞,有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它是我编造出来的,或者篡改后的记忆。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在期待什么,可我渐渐意识到,我无法从心底否定自己,否定自己的过去。在我眼里每一份记忆都是鲜活的,它们共同组成了我,是我存在的一部分。舍弃了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就等于否定了自己在这世上曾经存在过。”
“晓若,你一定要明白,我这么做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把世界留给你,把选择权交到你手上。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希望你不要产生心理压力,因为最困难的部分我已经替你完成了,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地接受它,并且将来又大把的时间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晓若,刚刚你说小的时候因为糖罐的事情被妈妈打了一顿,可在我的印象中,妈妈在我们五岁时就去世了。我们一起参加了她的葬礼,每年放寒假还会一起回去扫墓。
把我们抚养长大的既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因为爸爸在妈妈死后就把我们抛弃了,我们被寄养在外婆与大姨家里。
上学的前一天也没有人陪伴我们,因为大姨说我们从毕业起就要勤工俭学,所以那天我们是在打工中度过的。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给过我们温暖,也没人为我们流泪,一直是我们两个相互照顾,相互扶持,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了今天。”
“所以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刚刚你跟我谈起妈妈的事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为你说的关于妈妈的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听着你那么自然地讲出那些子虚乌有的事,让我一下子很恐惧,我想你可能是疯了,可能是因为生活中吃了太多苦导致你精神出了问题,而我没有及时发觉。
可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两个在一起那么久,如果彼此的记忆真的不一样,应该早就能够发现了,不会等到现在才暴露出来,所以我猜测,我们的记忆是直到今天才出现问题的,也就是说,在今天以前,我们的记忆还是相同的,而从今天的某个时刻起,准确地说是在读了那封信后,我们的记忆就突然分开了。”
“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想一定是信里的内容让我们的思想发生了变化。
也许它设下了一个圈套,故意诱导我们产生不好的联想。
但也有可能它说的是真的,我们一直生活在自己营造的幻想里,直到那封信将它打破,我们才一下坠回到现实中。”
“现在再去回看那封信的内容,会发现里面的说辞很好地解释了目前的几个现象。
首先,为什么我们姐妹俩会长时间与同一个人交往,而彼此又没有发觉?
在我的印象里,我总是出于种种原因,隔一段时间才能与男朋友见上一面。而在此期间,妹妹你又总是忙碌于其它事情,导致我从来没有机会把男朋友介绍给你认识。正常来讲,这种情况在现实中真的存在吗?会有这么巧合事情吗?
其次,在我们知道了男朋友的背叛后,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必须把他杀死?
我们虽然恨他,但似乎没有恨到非杀他不可的地步。我们大可以用其它方式报复他,而不是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承担罪行。我们到底是由于一时冲动让自己背上了人命,还是出于其它原因才不得不这么做?
最后,如果是那封信设下了圈套,导致我们记忆混乱,那么为什么它的效果会这么强,让我们连从小到大的经历都记不住了?
况且信里只描述了我们的情感经历,对过去的事情没有提及,而现在我们却对妈妈是否活着都看法不一。所以有没有可能是某种诱因刺激了我们更深层次的思想,使我们的信念发生动摇,从而影响了对事情的判断?”
“以上这三个问题是我在这件事情中找到的疑点,但如果遵循那封信的逻辑,它们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信中说我们两个人一真一假,其中一个是另一个幻想出的产物。
如果这个说法是正确的,那么我们自然就可以做到与同一个人交往又不自知,因为只要每隔一段时间,让幻想出的那个人代替真实的自己,两个人就可以彼此交错,不会产生交集。
另外,我们不得不杀死那个人,和我们的记忆会产生混乱的原因是一样的,因为真实的那个人无法接受自己的幻想被打破。
按照信里的描述,大概从某个时间点起,我们共同的男友就开始影响我们,试图让真实的人抛弃幻想。虽然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同时占有我们,而不是消灭其中一个,但我们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所以在他彻底说服我们前,我们联起手来将他杀死了,并且把杀人的理由合理化成,因发现男友的背叛而导致的情杀。
我们本以为只要他死了,就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慢慢修复裂痕,可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信里向我们展示了真相,使我们本来就脆弱的幻想彻底崩塌。
这就是为什么在读了他的信后,我们的记忆变得混乱的原因,因为真实的人已经找回真实的记忆,而幻想中的人依旧停留在原先的幻想中。”
“晓若,讲到这里,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那就是到底我们两个谁是真实的,谁是幻想出来的。
当然,目前为止所讲的内容也仅仅只是推测罢了,我不会因为它们看似合理,就武断地认为这些推测全完全正确。我还没有脆弱到这种程度,只是看到了一点不好的苗头,就把所有事情都往坏的方向想。
实际上,我是在已经确认了事实后,才慢慢想到这些的。这些推测不是促成我做出判断的根本原因,只是一些后知后觉的佐证。而至于根本原因,我却无法对你说出口,因为它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除了我的主观感受外,没有其它方式能够证实它的真实性,所以我现在能说的也只有让你相信我,相信我做出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想,如果你是我的话,也会做出与我同样的选择,因为那时你说了:【如果现在有人问你同样的问题,你依然会这么做,你会说人是你杀的,跟姐姐没有关系。】
所幸的是,这回不需要你来承担一切,因为是我先发现了真相。”
“晓若,我相信你一定是那个真实的人,而我只是被幻想出的那个人,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将我创造出来,现在都是时候说再见了。
谢谢你一直以来与我分享你的生活,现在我走了,不再打扰你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让那些真实的东西回到你的世界中。
也许就连我现在发的信息都是幻想的,你根本不会收到。
不知道死了以后,我这具身体会不会消失,你还会不会记得我,但我凭直觉判断,说不定我的尸体还会存留一段时间。”
妹妹读完了姐姐的信息,一时间感到有些混乱。
由于太多的信息一下子涌入脑海,她无法在短时间内理清它们的逻辑,也无法准确地理解姐姐想要表达的意思。等到她又反复阅了几遍后,才渐渐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点。
原来姐姐之所以会自杀,是因为她相信自己是虚假的。
而她之所以会产生这个信念,是出于那个她无法诉说的理由,她将那个理由称之为——根本原因。
所以这个原因才是杀害姐姐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它,姐姐就不会产生后续的一系列猜想,也不会产生自杀的念头,继而狠心将自己抛弃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那个原因到底是什么?自己的满腔悲愤该抛向何处?
如果不弄明白这个问题,她就无法理解姐姐的做法,也无法接受姐姐就这样离开了自己。
“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妹妹看着姐姐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扭曲了。
她明知道自己不该怨恨姐姐,更不该对姐姐的尸体不敬,可是再不做点什么,她害怕自己的理智就会崩溃,因为她现在已经有了一种冲动,想用同样的方式死在姐姐身旁,好像这样就能够把痛苦还给姐姐。
她捂住耳朵,对着姐姐的尸体大喊起来。等她发泄完后,接踵而至的又是无限的悔恨。
前一刻她还在尽情地恨着姐姐,而现在,她又千百倍地痛恨这样的自己。
“姐,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吧。”
她抓住姐姐的手,觉得姐姐那痛苦的眼神好像在怪罪自己。
可是下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姐姐的身体有些异样,她好像感觉不到姐姐的存在了。
她在姐姐的手上捏了捏,又慌忙确认了其它身体部位,等到她将这一串动作做完后,她的头脑已经冷静下来,这种冷静能够帮助她思考,让她理解目前的状况。
能够肯定的是,姐姐的身体并没有消失,她依然占据着这一处空间。但她的皮肤却失去了触觉,好像变成了一团坚硬的空气,只要一靠近,就会感到一种无形的阻力。
这种变化在不久之前还没有出现,是在读了姐姐的信息后,再次触碰姐姐的手掌时,它才突然发生的。
这能说明什么?能说明是那段信息改变了姐姐的身体,或者改变了自己对于姐姐的感受吗?
还是说这一切恰如姐姐推测的那样,她只是自己心中的一个幻想,而现在这个幻想正在逐渐消失?
妹妹的头脑在快速运转着,她将自己的思想化为一道道触手,伸向与姐姐有关的回忆,试图从里面找到能说明眼前现象的证据。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正在与姐姐做着相同的事,都是因为眼前出现了无法理解,但又不能否认的事实,而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挣扎中。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个想法在她的脑海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或许这就是姐姐所说的那个根本原因,那个【只能凭主观判断】,【无法客观证明】,【说出来也不会相信】的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姐姐的身体已经失去触觉这一事实。
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或许是在与自己拥抱时,姐姐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异常,接着经过一系列思考后,最终确信自己就是幻想出的那个人。
可是这么想似乎又不大正确,总觉得还有一些逻辑说不通。
就算姐姐真的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幻想,那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她完全可以与自己好好商量一下,共同探讨出对策,而不是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除非姐姐的说辞只是一个假象,她对妹妹撒谎了。
在两个人身体接触时,她意识到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异常,而是反过来,是妹妹的身体失去了触觉,所以她认为妹妹才是被幻想出的那个人。
如果是这样话,一切就说得通了。姐姐直到最后都认为自己是真实的,因此只要自己死了,幻想中的妹妹就会消失,这一切就结束了。
她之所以对妹妹撒了谎,是因为她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让妹妹误以为自己才是真实的,这样虽然时间会在姐姐失去意识时停止,但在那来临之前,妹妹的生命能够获得“永恒”,而姐姐也为妹妹的“永恒”而不再抱憾。
姐姐直到最后时刻都在保护妹妹,保护自己的幻想不受伤害。
“姐姐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吧。”
妹妹的头脑渐渐平静下来,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现在她明白姐姐自杀的用意了,但让她不解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消失,反而是姐姐的尸体失去了存在感。
时间没有停止,世界依旧在运转。
也许姐姐猜错了,她不是真实的那个人,妹妹自己才是。
又或许两个人都不是真实的,整个世界都是幻想中的产物。
但无论如何,妹妹都不想再思考这件事了。
现在她只想静静地看着姐姐,在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前,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几天以后,姐姐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由于现场存在打斗的痕迹,警方判定这是一起谋杀案,并很快将犯罪嫌疑人锁定为妹妹。
几小时后,警方在距案发地点不远处发现了妹妹,并将其逮捕。经审讯得知,妹妹的作案动机是因暗恋姐姐的男友而产生了嫉妒心理。在与姐姐争吵时,妹妹失手将其勒死,并在作案后就近躲藏,直至被警方发现。
目前犯罪嫌疑人正在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治疗,等待接受进一步审讯。
值得一提的是,现场并没有发现我的尸体,因为在妹妹的幻想中,她已经将我很深地埋了起来。
如果没有我,妹妹就无法杀死姐姐,也无法接受杀死姐姐的自己。
而有了我承担所有过错,至少在妹妹心里,姐妹两人的爱还会一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