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原本打算好好休息一番，以恢复昨天所消耗的巨额能量。可一个预料之外的电话打破了我的计划，令我仍不得不外出一趟。
来电的人是“X”——“出来吃顿饭吧”，对方仅仅简单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便将地址发送过来。据我的推测，那个人应该是森宫的爸爸。
目的地是车站前的一间家庭餐馆，不论布局亦或装潢都散发着高档的气息，换一般情况我恐怕连多看一眼的念头也不会有。
我迫切地在店内搜寻着可能的身影，因为我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只得寄望于他能先一步发现我。
“雪奈，这里。”
跟电话里相似的沉稳声线从右侧的方向传来，我迅速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坐在窗边的中年男性向我抬起了手。
在他的对面坐下后，我又情不自禁细细打量着他——高高的发际线露出了宽大的额头，眼角的皱纹也诉说着岁月的劳累，脸庞清瘦，仿佛被刀削过一般。身上穿着整洁的西装，像是哪里的上班族。
尽管如此，他的眼神却切实地透射出一种彰显成熟气质的笃定。可我完全感受不到父女见面应有的温情，反倒芒刺在背，恍如刚入职的社畜面对着上级领导。
“想吃点什么？”
他的口吻十分平淡，然而给人的感觉又有着莫名的压迫力，似乎无法抗拒。
我不由渗出了鸡皮疙瘩，赶紧低下头看向菜单。
虽然我的眼睛一直在繁多的菜品上乱转，但我的大部分心思依旧萦绕在身前的男人那边。
像这样的见面是例行事件吗？抑或只是一时兴起？倘若如此，他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就这个吧。”
我不敢花费太多时间，因此随意点了一个套餐后，便将菜单递了过去。
他很快请来服务员，用浑厚深沉、带有某种威严的嗓音列出了餐名。
“再给我加个饭后甜点，记得多放些巧克力，这是我女儿的最爱。”
最后，他一边镇静地注视着我，一边跟服务员补充道。
是专门为我点的吗？不，确切来说是为森宫。我本人其实不怎么喜欢吃甜食。
“在学校怎么样？”
“嗯……挺好的。”
“挺好的”“还可以”“就那样”……我所能想到的，皆是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森宫的角色，不管面对什么人亦能游刃有余地应付，但此时此刻——在这个最亲的人面前，我还是不可避免地畏缩起来。
对话就此终止。
我用力啜着饮料上的吸管，有意忽略掉这股让我头皮发麻的尴尬气氛。
难道说找我来真的只是单纯的吃个便饭吗？话虽如此，这样的时光仍然异常煎熬，如坐针毡。
偶尔抬起视线瞥向那边，我看到的都是他在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且那粗糙的手指在屏幕上熟练地舞动着。
是工作上的事情吗？好像很忙？既然这样又何必挑这个时间和我出来呢？
明明特地约了我吃饭，又为何不再跟我多说说话，为何不看向我呢？
为什么非要见面不可呢……我着实不能理解。
“工作，很忙吗？”
我终归忍受不下去，便试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嗯，是啊。”
非常简短的答复，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偏移一分。
我瞬间变得沮丧，并开始后悔自己多余的举动。哪怕是我与父母之间的聊天，也不至于显得如此的淡漠。
我沉下脸，不停摩挲着凝结在饮料外壁上的水珠，借这冰凉的触感来冷却我的头脑。
“你的心情好像不错嘛。”
听见声音的我又抬起了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将手机反扣在桌面，重新注视着我。他的身躯挺得笔直，宛如一座高山。
“什么？”
“因为你愿意跟我说话了，以往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回应吗？”
他以没有感情起伏的语调平静地陈述着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蓦地回想起了名为“X”的备注以及单方面传递的讯息，的确是有那个设定来着……果然我应该继续遵循才对嘛？
“也谈不上好坏……”
我随便拿话敷衍过去。
归根结底，我连这父女俩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僵硬都搞不明白。
恰巧这时点的餐送到了，我得以稍微喘息片刻。
用餐的过程中显得十分安静，基本只有细微的咀嚼声传入耳朵。
我手持勺子小口小口地拌着饭，内心却总有些介怀，便屡次挑起眉梢，试图打探对方的情况——而他总撑起一副稳重的表情，让人抓取不到突破的间隙。
最终，我将失败的经验抛诸脑后，紧张地分开了双唇。
“没、没有别的什么要说了吗？”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你是否还存活的，你也很清楚才是。”
他那冰冷的话语刹那间冻结了周遭的空气，令我感到一阵窒息。
“存活”……有必要使用这么夸张的字眼吗？
那我现在正活得好好的，你满意了吧！我真想像这样直接说出口。
我又埋头继续啃着饭，干脆闭口不言。
“我觉得你哪天一个人死掉都不奇怪……雪奈，差不多该搬回来了。”
“……”
这个人在说什么？又“存活”又“死掉”的，好歹是自己的女儿，就不能多一点关心吗？
我忍不住燃起了火气，扬起头瞪视着他。然而对方似乎不为所动，继续开口道：
“有樱阿姨在的话我也能放心许多，她会照顾好你的。”
樱阿姨，那又是谁？意思是你不会在咯？
我知道自己可能有点无理取闹，但就是止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因此故意刻薄地说道：
“我现在一个人住得很好，请不用担心。”
我察觉到他仍想说些什么，可凑巧他边上的手机响起了恼人的铃声。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便立马站起身离开座位。
“对不起雪奈，我得走了，下次再谈吧，账我会先付了。”
“不，没关系……”
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服软吗？他意外地睁大了眼睛，那紧绷着的脸头一回出现了动摇。
“你变瘦了啊，记得多吃一点。”
略带疲惫的声音里隐约流露出暖意。
这话应该早点说啊……
我没有追随他的身影，仅仅木讷地点点头，然后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融于夏日的燥热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