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该死啊,我。”
这句话的声音没能传达出口,海水阻断了她的声音与生机,所有她想说的话和她本人,全部都会被埋葬在这片海域之下。
擅自地游入了这片危险的无人海域,没有携带任何装备地就一个人下潜进入深水区,意外地遭遇了暗流,不可抗拒的水流漩涡地将她卷入,拉扯进了更深的水域。
她确实是该死的。
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似被水草缠住了,捆得紧紧,不断地将她向下拉拽,她在向海底跌落。这只是她的错觉,不肯放过她的,只是水中汹涌的暗流。
被海水冲撞撕扯,她用尽全力地想要向上浮去,身体姿势与其说是在游泳,更像是在挣扎,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巨渊。
同时,她分出的另一半精力却在记录着此刻身体上的感受和眼前所见,溺水的体验可是前所未有,不亲身尝试怎么知道是怎样的一感觉。纸张上飞速地写下了她收获的素材和灵感,由此带来的精力和体力消耗同样在飞速地缩减着她生还的机会,但是她不能自拔,因为这是她的目的。
鼻腔和口中已经灌满了海水,咸腥又刺痛,半边脸都麻掉了。呛水缺氧的窒息感令她头晕,一点点地勒断呼吸。她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却办不到,胸腔和躯体像被货车倾轧,四肢好像是要碎掉一样,不属于自己地在水中摇曳,像交横的藻荇。
终于,她放弃了徒劳做功。
不可避免的,一个念头闪过了她脑海——也许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人生会这样轻易荒诞地结束,也并非是从没有设想过的事,所以并没有觉得悲哀和不甘,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心中反而渐渐平静。
由此,脑海中的书写和记录都在慢慢停止,另一种东西充斥了她的脑内和眼前,应该算是幻觉,迷离的蓝海焕发出了童话般的光彩,短短的十九年人生蒸发成了梦的碎片,她突然笑了。
水下的晦暗忽然亮了起来,眼见有游鱼从身边,她伸出手想要捉住一尾。
这就是临死前的体验,需要写下来。
将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女子看到了从海面上投来的一线天光,暗蓝色的海水中展开了波流的双翼,向她飞来。
真美,是来接我去天上神庭的天使吗?原来是这幅模样。
——
很长很长的梦,在梦境里她回到了自己最幸福自在的那一段时光,有时是雪天,有时是夏夜。好似被裹在云端飘飘然,凉风轻轻地推着她,她打开唱片机,听到了一首叫做《YaLo》的歌,回过头去看时,同伴们坐在壁炉旁,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欢声笑语。
那样的日子不再有,她悠悠醒转。
梦中那柔软触感来自身下的沙滩,但没有沙子硌到的感觉,耳畔的音乐化作了祥和的潮声。醒来后女子的意识仍自朦胧,眼前所见蔚蓝澄净的一色,和昏迷前看到的如出一辙。
有白海鸥从一角揭过,所以得知是天空。
她坐起来,鼻腔中似乎还残留海水的咸腥,咳嗽了几下,呛出几滴鼻涕。
“你……”她的眼前出现了临死前见到的天使,当然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这是几。”女孩伸出了三根手指,直竖在她的眼前。
“三。”醒来的女子下意识的回答道,随后缓了缓神,开始打量着这个女孩。
她蹲在自己的身边,双眸清澈明亮如海面,睫毛上挂着水珠,湿漉的长发搭在肩上,海风从背后吹来,清凉的盐海味夹杂花香,像是一朵海蔷薇。
总觉得应该在更合适的地方见到她才对,图书馆或钢琴室,她手里拿着一本《story》,或是指尖按着黑白琴键。
“是你救了我吗?”女子环顾四周,海滩空无一人,只有她们二人,这是她精心挑选的地方,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落入险地。
“是我。”女孩点头。
“怎么可能,你一个人?”她感到不可思议。
没有记错的话,在那种情况下想把体型相差不多、已经失去意识,将近溺亡的另一个人带上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有潜水证,而且有基础的医护急救知识,给你做了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如果你没醒过来,我就要想办法打医院电话了。”
既然她这么说,那就只能相信了,可能是自己命不该绝,被她救了过来。
“人工呼吸?那是你的初吻吗。”女子没来由地说了这样的一句。
“臭流氓。”
平静的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羞恼的神情。
这反而让溺水女子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愧疚感,不过她不会表现出来。
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盖着的衣服,原本是被她藏石头下,看来是被她找了出来。那身下垫着的,应该就是她的衣服了。
“不好意思,压到你的衣服了。”女子连忙挪开身子,把她的衣服还给了她。
她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在女子面前伸展自己的身躯,她的皮肤雪白,曲线玲珑,像是这海岸线上一朵跃起的白色浪花。
腿好长,小腹上的线条匀称又结实,是经常锻炼所致。身材不是娇小型,更像是模特儿那般的修长,这朵浪花跃在了心尖,像大海一样迷人。
“看够了吗?”穿好衣服的女孩低头问她。
无喜无悲的话语,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令人捉摸不透她的内心。
她甚至想回答一句“还没”,说不定她会让自己继续看下去。
不过美的欣赏浅尝辄止即可,她会珍藏回味这一口蜜酒,女子适时地移开了目光,眺望远方的浪潮。
“对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四月由雪。”
她用手指在沙滩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字体娟秀隽丽,一看就像是读过很多书的人。
女子开始职业性地推测起她的身份。指甲剪的很干净,身上没有装饰品的痕迹,干净朴素。住在这附近?不像是,她身上有城市的味道。海洋相关专业的大学生,气质上来说不像……
“真的假的,我不信,这名字也太……浮夸了。”像是在什么小说中起的角色姓名,作者只考虑了词语的组合,用几个汉字就拼凑起了这幅风景。
“随意评价别人的名字很失礼。”又是那样平静而无可质辨的口吻。
溺水女子忽然很好奇,她不会生气的吗?还是说根本就不在意。
“你的名字呢?”四月由月反问道。
“丰臣汐艷。”同样地用手指在沙滩上写画,她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四月由雪”的旁边。
“好意思说我?”古怪的名字,读起来很拗口。
看来还是在意的。
“这是什么?”女孩低下头,望着女子的胳膊上一块黑糊糊的印记。
没有问为什么她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片海滩,为什么会在没有人陪同看护的情况下潜海,四月由雪更在意的是她胳膊上的一个图案。
“我的目标。”女子抬起了胳膊,将那块图案示意给她看。
“零?为什么目标是零。”
即使海水将黑色纹线下的皮肤浸泡发皱,四月由雪还是能看出图案形状,那是一个坍塌的阿拉伯数字“0”
“你没看过《彪马野郎》吗?乔尼·乔斯达认为自己是个“负数”,希望最后他的人生能够到达“零”。”
荒木飞吕彦的《jojo的奇妙冒险》第七部,这个漫画系列在本国家喻户晓,即使没有看过也听说过。
“你是漫画家?不,你是个坏人?”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像一尾惊曳的蓝豚。
她称自己为“负数”,那应该是很坏的意思。
“后悔自己救了个坏人?”
丰臣汐艷有些嘲弄地看着女孩,似乎是在贬低着她的这份善意。
“不后悔,无论如何,我都是不能看着你死在海里。”四月由雪说出了自己的信条。
“而且我觉得你不是个坏人,更像是个怪人。”
她点评着至今为止对丰臣汐艷的印象,这个自己几乎是拼上命才救回来的人。
“怪人——”丰臣汐艷揣摩这着两个字,这个女孩对自己的评价真贴切,“好吧,我就是个怪人。”
“你住在哪?能自己回去吗?”女孩有些忧心地看着她,太阳快要落山了,她将要归家,可这个奇怪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丰臣汐艷从地上站起,在沙滩上走了几步,感受着回归大地的平衡和安定。潜入深海是危险的举动,短时间内自己不会想再做这样的事了。
已经收获颇丰。
“还有点晕,但没事了,你不用管我。”
“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告别来的如此干脆利落,丰臣汐艷还是没有习惯她的风格。
等丰臣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向海滩的另一个方向走去,身影镀上了暮霞的绯橙,在辽阔的天海间她自在写意,夕阳为这小人儿落款。
“谢谢你,救命恩人。”她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呢喃。
真是个正一百分的人儿,是离她这个负数最遥远的那种存在,希望她们以后能不再相见。
最后看了一眼这差点要了她命的大海, 海浪在天际下连绵成了雪垣,依然是觉得无比美丽,丰臣汐艷向相反的一边离开。
在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她们的名字会留在沙滩上,直到月亮升上夜穹,海水涨潮漫过沙滩,冲没掉这片刻的相识,覆盖所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