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乔的生日在7月。
左淮非要大张旗鼓地给她开生日宴,乌泱泱来了一堆人。这一天下来,池乔累得快不行了。
左淮让程清嘉送池乔回家,自己则留下来收拾现场。
池乔默默地跟在程清嘉的身边,一步一步地走在他的影子上。
前面的小胡同里没有路灯,程清嘉停住脚步问她:“小乔,你怕黑吗?”
其实池乔不怕,但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程清嘉牵起她的手。他的手很大很大,能将她的手整个包在里面。池乔又往他身边靠了靠,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她多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走出了胡同,他依然牢牢地牵着她。
走到一栋居民楼时,程清嘉停下来对她说:“你等我一下,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哦。”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池乔乖乖点头,像只温顺的小猫。
池乔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程清嘉。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找他。
池乔并不知道他的家在几层,她试探地一层一层找过去,终于在看到熟悉的身影时松了口气。
程清嘉的表情很木然,让池乔欢欣的心情戛然而止。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望见了一个悬挂在半空中,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苍老女人。
池乔被吓得后退了两步,她慌乱地掏出手机要叫救护车,程清嘉却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已经没用了。”
他微微扯了下嘴角,但是并没有看她。
巨大的惶恐吞噬了池乔。
“你先回去吧,这里我自己解决就好。”程清嘉用最温存的语气对池乔下了逐客令。
池乔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缝合着心中的伤口,却在措不及防的瞬间将这难堪又隐晦的秘密撕裂开来。新生的疤痕肆无忌惮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一丝不落地飘入池乔的眼睛。
她甚至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只能故作平静地转身离开。
只是在拨通左淮电话的那一刻,她像丢了糖果的孩子一样语无伦次。
左淮心急如焚地赶到时,池乔正蹲在路灯旁,目光呆滞。
左淮蹲下身,心疼地环住池乔的肩膀。池乔将头埋在他怀里,任凭眼泪打湿左淮的衣襟。
程清嘉无光的眼眸化作黑暗渗透了她的整个世界,无边的恐惧令她茫然绝望。池乔记得自己苦苦哀求左淮留下来陪程清嘉,她害怕只要她一松手,程清嘉就不再回来。
程清嘉的父亲是个名副其实的赌徒。
他时常酗酒,几乎每天晚上都不回家。偶尔回来,也是要钱,母亲不给,他便操起手边的东西打她,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程清嘉报过警,但没有什么用。
他目睹了母亲的绝望,也憎恶着那个男人。
这个家变得支离破碎。
他见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那时的她,有着瀑布一般的长发,一双眼睛总是带着笑。而如今,她的容颜早已苍老,头发也已经花白了。
其实程清嘉每天都很累,他贪图学校的生活,但他还要照顾母亲,还要想办法摆脱那个无赖。
不过他总是很知足地想,只要母亲在他身边,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了。
所以,在看到母亲上吊自杀时,他就像一只濒死的骆驼被人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再也没有力量坚持下去,哪怕……他遇见了池乔。
在程清嘉的母亲自杀后的第三天,程清嘉终于给池乔打了一通电话。
“乔乔,我在你家的楼顶。”
池乔心下一紧,来不及收拾什么,就冲出了家门。
她气喘吁吁地跑上楼,看到程清嘉站在那里,风鼓动着他的衣衫,下一秒,他好像就要飞起来。
池乔费力挤出一丝微笑:“程清嘉,下来啊。”她强迫自己忽略剧烈跳动的心脏和不住打颤的双腿,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个瘦削的少年却只是摇了摇头,带着她最熟悉的笑容,温柔地说:“不,乔乔,我马上就要回家啦。”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让池乔有了流泪的冲动。
“池乔,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程清嘉的脸上没有迟疑与不安,只有平静。
他早已厌倦了每天被债主找上门要钱的生活。
母亲自杀后,他便再无所求,只是希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再看池乔一眼。
程清嘉眷恋的目光流连在池乔的脸上。
“别,程清嘉——”池乔的声音陡然变大,夹杂着哭腔。
她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感受他衣角的余温。
可是没有用了。
在这温暖的夏风中,那个男孩还是卸下了一身束缚,去追求他的自由。
那一刻,池乔的星星笔直地坠落了。
池乔再未体会过那样的撕心裂肺。
可即使她再努力地想要留下他,她的潜意识也告诉她,让他解脱,才是对于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于是她在推开楼顶的门之前,强忍泪意地删去了电话那一栏早已按好的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