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历1035。
在艾瑞克起义，洗牌旧人类帝国的9年后，这个国家重新遭受重创：
人类仅有的圣人战力，镇守边关，对峙兽潮的将军：萨瓦，死亡。
人类帝国的新首都：刃城，被爆炸几乎夷为平地，将近二十万人，其中包括大量帝国政要、富豪商人，死伤惨重。
人类皇帝似父似兄的挚友，抛弃十一年的友情，对无条件信任他的皇帝露出獠牙。
还有来访的外国使节的惨状、大量魔导机械工厂被毁、外部流入的窃贼和强盗……
只有21岁的年少皇帝颤抖着，却不许自己逃跑。
他决心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雪挺直腰杆。
……
在前来支援的精灵们临时搭建的木屋中，艾瑞克面对着如海般的报告，无比疲倦的揉着眼睛，却依旧一刻不敢放下手头的公文。
“《关于刃城的灾后应急保暖》……”
“《关于魔导机械的损伤报告》……”
“《关于幸存者的粮食配给》……”
“《关于对周边犯罪分子的强行处置建议》……”
他的身边，是四个从周边临时抽调的退休执政官，每个都有着各自城池最优异的政绩。
屋内被超凡力量隔音，唯有几人焦虑的拿起一张又一章报告批阅的声响。偶尔会有护卫进入，送来更多待处理的公文放在地上，宛如激起涟漪的石块，刺激的已经不分昼夜工作的执政官们脸色一白。
除了灾情还是灾情，看到这些公文，仿佛身边就躺着一具具骸骨。
执政官们的手早已在无尽的批阅中僵硬。
但他们的皇帝，艾瑞克仿佛一台魔导机械般，疲倦的只有脸色，所能调动的意识全部投入到对外交责难、灾后抚恤、人员调动之类的种种繁琐事项中。
看着从没停过一刻笔的皇帝，几名执政官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提出请求。最后几人眼神交流一番，还是阅历最大的一位老人放下笔，硬着头皮，走到艾瑞克工作的桌案前——
艾瑞克没有抬头，只是又拿起一份报告阅览，随后写下批示，尽可能争分夺秒。
“……陛下？”
名为穆萨的老人提着胆子，咽下一口唾沫，脸皮紧张的蹦起，战战兢兢问道：“请问……”
“不行。”
艾瑞克依旧没有抬头，语气平淡：“回去工作，现在。”
“是。”
穆萨不敢再问下去了，赶紧从满地的公文堆中回到自己的位置，强打起精神加速批阅。
他已经开始后悔。
谁都不知道分辉境界巅峰的皇帝是否已经分出一只眼睛来监视自己这个出头鸟，现在最安慰的方式只有拼着可怜的、六七十岁的身体，来为受创的帝国服务。
“女神在上！”
时针转过钟表的大半，一个执政官突然站起，然后直挺挺的倒下去，公文飘飞……
整个房间，除了艾瑞克的手都停下了，一时间显得格外寂静。
但这寂静只持续一瞬，转眼又被加快的带着恐惧的批阅声掩埋。
沙沙，沙沙！这声音如同逐渐开动的死刑机器，把各位执政官和棺材小姐举行一场婚礼。
沙沙，沙沙！这声音代表皇帝艾瑞克的意识，在他没说停之前，任何懈怠都是在挑战权威。
“……陛下！”
直到时针再一次转过钟表的大半，剩下的两个执政官终于也忍不住，一齐站到艾瑞克的公文台前，语气中带着无尽的疲倦和畏惧。
“陛下，请恩准我们休息！”
“不准，回去工作。”艾瑞克毫不犹豫。
刚好六十一岁的，当中最为年轻的执政官，脸上是病态的白与红交织，为自己争辩道：
“陛下，我们并没有您这般强大！我们还需要休息！我们之中最高才穿云境，却已经不眠不休工作了七天！一位同僚已经倒下了，他本该在家安心退休，却依旧来到首都为您工作！您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听到这里，艾瑞克终于抬头了。
视线透过挡在面前的二人，他看了眼因为过于劳累而突然死亡的那个执政官，手中的笔顿了顿，传唤护卫进来：“既然死了，那就把他的尸体送回去，再叫一个仅次于他的人。”
仅此而已吗？
看着护卫进来行礼，随后带走同僚的尸体。申辩的执政官先是震惊，紧接着全身都愤怒的颤抖，脑子一白，居然用力拍上艾瑞克的桌子！
眼看就要犯大逆之罪，吓得他身边的人赶忙后退几步……
“你拍我桌子做什么？”艾瑞克手中的羽毛笔不停，奇怪又不耐的问道，“死人和接替者都我安排好了。”
做什么？陛下您到底有听我说的话吗？！
他几乎要气死过去——
“哦，我想起来了。”
艾瑞克抬起头，露出僵硬的笑容，道歉道：“对不起，我的思维可能有些迟钝。”
“陛下仁慈！陛下仁慈！”
此刻，被极端情绪洗刷一遍的执政官罗瓦，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会给家族带来灾祸的事，吓得冷汗直落，不断对艾瑞克磕头：“属下刚刚大逆不道，望陛下责罚！”
“没事的，在工作太久后，人的情绪很容易变极端。加上你们也老了，很难一直克制着自己。”艾瑞克的语气不像是要责罚罗瓦。
“起来吧。”
罗瓦脸色一喜，连忙起身讨好道：“那陛下，属下立刻安排接替者前来……”
“我现在就召集牧师，清除你们身上的疲劳。之后要是还感到劳累的话，就直接提出来吧。”
艾瑞克手头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
直到他看到了一篇《关于发现可能为邪恶献祭的遗留物品》的报告。
报告中：士兵们发现了一处无人看管的、靠人体碎块来重新拼凑人体的地下室，所有重新拼凑的人体的心前皮肤都被烙上了特殊符号。附带配图。
哇哦，真是太巧了！艾瑞克“再一次”“恰好”认得报告中所谓的“特殊符号”——代表着某个凶手的签名，一张快乐的脸浮现眼前。
Key，Key……又是凯伊！
报告瞬间被捏成极其紧致的一团，皇帝心情压抑的比过雷云。
听到艾瑞克的回答后，罗瓦的表情僵住了，穆萨的表情僵住了，剩下的一个执政官也僵住了。
几秒后，不眠不休工作七天的执政官们全部翻着白眼倒下。
“……你们，是要挑战我吗？”艾瑞克的脸色难看，“众所周知，我曾是一名角斗士。”
没人回应他。
“好，好……”
休息！休息！这帮人不知道自己的懈怠会影响多少平民吗！他们身为高位者，就该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高位者不为平民服务，那还要这帮人做什么！
“嘭！”
桌子直接被拳头砸成两半。
艾瑞克怒极反笑，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几乎扼杀理性的愤怒，抽出几张报告后向快步外走去。
门外几个护卫看到他，向他单膝跪地行礼。
“陛下！”
“去找一个前来参与救灾的牧师，治好房间里执政官们。”艾瑞克语气冰冷。
“然后告诉那帮执政官把能找过来的一线优秀人才全部拉来，不然就等着背上家族没落的罪名。”
“是！”
“还有。”他最后又补上一句，“我离开三十分钟，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在临时居住区低调看望受灾民众，让找我的人等着。”
说完，他便冲向天空，收敛气息，飞向与临时居住区完全不同的方向。
几分钟后，在一处少量士兵站岗的、边界被铁黎围住的平地下落。
“陛……”站岗的士兵看到艾瑞克，立即单膝跪地。
“站起来，不要声张，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来过。”艾瑞克摇摇头，命令道。
陛下为什么会来关押肇事囚犯的地方？难道是要亲自审讯吗？
虽有疑惑，但这些士兵点头表示明白。
艾瑞克进入这片区域，穿行在精灵创造的木屋中，观察四周，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篇区域明明关押大量趁着国伤，行狼狈之事的恶人。虽说围着铁黎，牢房的锁链也都被附魔过，但站岗的士兵未免太少了些。
但随后，他想到了什么，无奈叹息一声。
帝国本就因为大量发展魔导机械而裁去不必要的军队二成有余，再加上剩下的军人大部分北方跟随守关将军萨瓦。导致发生这种极端事件后，能在不拆东墙补西墙的情况下调动的军队少之又少。
这种情况下，军队的主要任务肯定还是救灾，而不是在这里看守囚犯。
本要是还留着一般性治安机关情况还会好些，但旧帝国的治安体系早因为凯伊“以军代警”的想法被取缔了。
取缔治安机关是凯伊的意见、裁军是凯伊的主意、这次的灾难也是凯伊造成的……凯伊，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一切？
艾瑞克手攥的更紧，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捏着般的疼，怒火烧的更旺，同时，还有大量的疑惑滋生。
他必须彻底了解这一切。
了解凯伊以往从未展示给自己的，邪性的一面、残忍的一面。
所以他进入到一处木屋内，与其它关押囚犯的木屋并无不同：地面上铺些稻草，墙上开着两个窗子，几缕阳光落下打在囚犯身上，角落放着分解秽物的木桶。
还有墙上浮现的，很符合精灵为了人……不，精灵权所做的，点击就会跳下一条的冷笑话。
唯一的单人牢房关门后，一个木盘砸了过来，艾瑞克只是侧身躲开，没拿报告的另一只手轻松接住随后而来的面包干。
木盘子坠落在地，发出厚重的声音。
她平常都是这么对士兵吗？
艾瑞克想到，视线看向手中的面包干：只被镂空了中心最柔软的部分。
关于灾情的报告中，最严重的就是食物短缺的问题。
首都的粮仓被焚毁一空。加上现在还是冬天，能及时支援的地区基本都在耗粮，即使把有运输能力的超凡者全部用于调动粮食，也难免出现大规模的饥饿死现象。
就算现在得到了前来支援的各国的援助，缓解了燃眉之急——但也只缓解了燃眉之急，不至于饿死太多人而已。
而在孩子饿着肚子、父母因为孩子而饿着肚子、父母的父母同样饿着肚子的时候。凯伊，如今的囚犯，居然还保持挑三拣四的习惯。
拳头硬了。
他现在真的很想让凯伊跪在那些幸存者的面前，跪在那些家破人亡的幸存者面前。
冷静，冷静……艾瑞克，你现在可不是来吵架的。你要让凯伊帮助你，也是为了她的赎罪。
艾瑞克深呼吸，反复劝说着自己，目光瞥向茅草堆的中央：一个灰发灰瞳的小女孩，正带着镣铐坐在地上，身边还放着冒热气的牛奶，闭口不言。
这正是如今的凯伊，与自己早逝的妹妹极为相似。
甩掉脑海中的不真实感，一步步走向前去，皮革鞋子的声音被木头吸收大半，高大的影子被阳光撕扯斑驳，仿佛前来算账的幽灵。
走到凯伊面前，艾瑞克半蹲着，稍微犹豫了下，手不自觉的陷入木地板几分。
“凯伊。”
“噗！”
凯伊一直含在嘴里的牛奶喷在艾瑞克脸上，抹了抹嘴。
“早上好，中午好，或是晚上好，亲爱的艾瑞克。因为给我送饭的士兵昨天被我气走了，所以我没法判断出时间。”
凯伊说道：“如果你不想被我发现，得换个和普通士兵一样的鞋子，步频也得改些。”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囚犯？！”
艾瑞克缓缓抹去脸上的牛奶，重新睁开眼睛，牙齿几乎咬碎了，拳头咯咯作响。
“所以呢~我是囚犯，那你一定要审判我呀！把我的罪名放出来，让所有人用石头活活砸死我！
或者把我这副贱女人的身体卖给商人呀~就像你这几天发现的我的作品一样，用敌人的肉体为自己的目的添砖加瓦！”
凯伊已经看不见了，就顺着艾瑞克声音的方向靠近上身。
她微笑着、热烈着挑衅，自信而心灵强大，像是决斗的刀客，背后却藏了一发单兵火箭筒。
“但你没有呀！我知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从不对敌人下杀手，你的善良我是认可的。”
“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现在本该处理无穷无尽的灾后事项，而不是不审判就去面见这场灾难真正的主人。”
“所以你一定是来求我的，就像以前你每次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一样——哦，就算你能独自解决问题，你也常常在过后问我做的能不能更好，嘻嘻~小孩子皇帝，艾瑞克又来找爸爸啦！”
凯伊说的一点没错。她自说自话，又像个吃饱的巨人般满足站起。
早已把这间牢房的每一处都记住的她，即使带着沉重的镣铐，走路的步子依旧如欢乐高雅的爵士舞步。
语言毒蛇曼舞，艾瑞克尽力避开尖牙，依旧被凯伊的话刺痛了。
“凯伊，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有求于你。”同样站起，高了凯伊半米的海拔终于找回些许自信。
“我知道，所以快喊爸爸。”
艾瑞克脸色一僵，刚减弱几分的怒火越来越旺，他的声音大了起来：
“凯伊，我没在开玩笑！很多幸存者会因为你的帮助而活下来！你要尽可能弥补这一切！”
“我也没开玩笑呀？”
凯伊神情疑惑，“你觉得我们都到了捅死对方的地步，还想像以前一样得到我的帮助吗？那些曾经求过我的敌人，最好的结局都是择日暴毙。
至于那些可能因为我活下来的人，关我屁事？只不过是一群耗材罢了，人类族群的优点之一就是能生呀。”
“****！你以为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几乎杀了一整个首都的人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希望把罪魁祸首的皮下塞满稻草！把作恶者的全家焚烧！无时无刻没有人不诅咒你！”
艾瑞克大量积压的疲惫和愤怒终于被凯伊漫不经心的态度点燃，他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抓起凯伊囚服的衣领，将这个混蛋按在墙上！眼中布满血丝，粗重的喘着气。
脚铐叮叮当当，在重力的作用下，拉的凯伊的脚生疼。她只觉得这副小孩子的身体的脚要被拉断了呀！
但不说痛，因为痛就是快乐！痛好快乐！
嘴角扭曲的上扬，胸口顶着艾瑞克的拳头，气息有一喘没一喘，向艾瑞克吐了吐口水。
“叫……叫爸爸……”
“……”
“快叫。”
“……”
“你的子民……要死了……哟？”
“……我输了。”
就像被戳破漏气的球一样，艾瑞克的手失去了力气，沮丧着看向滑落跪坐在地上的凯伊。
他从没赢过凯伊，凯伊是在太无耻了——并且引以为豪。
“咳！咳咳！”
凯伊重重的咳了几下，灰毛胡乱搭在胸前，揉着发白的脚踝，抬头朝向艾瑞克声音的位置，灰色的眼睛像是缺了高光的珍珠。
“十二岁起义，自诩要世间不再有痛苦的艾瑞克皇帝，会把尊严看的比无数在冬天忍饥挨饿的国民更重要吗？快叫！叫了我就愿意不计前嫌帮帮你！”
视线一片黑暗，可她依旧嚣张如猎人。
“是你造成了这一切。”艾瑞克低声重复道，“没人不想杀你，没人不想杀你！”
可还有一个人不想杀我呀，他还指望我赎罪呢。
恰好的是，只要那个人不想杀我，别人怎么恨我都没用呀。
“我好怕呢。对了，快给我把牛奶递过来。”
凯伊装模做样。
“……自己拿，囚犯就要有个囚犯的样子。”
艾瑞克希望至少这时候，能在某些方面压过凯伊一头。
咦？你在装你妈呢？哦，我忘了你妈——死了！
凯伊这样想着，嗤嗤笑道：“可我看不见，要是把牛奶弄翻了怎么办呀？一天只有一次牛奶和面包，我只吃面包最好的部分，所以不喝牛奶的话，晚上会因为营养不良很饿很冷。”
“我有你丢剩下的面包，你可以……”
“别给脸不要脸。”她脸色猛地阴沉下来，“递过来，求我就要有个求我的样子。要不然现在就杀了我。”
艾瑞克无比失落，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的情感真的就像是凯伊的玩物——那些对挚友的、对恩人的、还有些许对父亲的情感。
就像那些曾以为凯伊是救赎的可怜人一样。
“如果这么称呼你，可以得到你的帮助的话，我愿意这么做。我的……父亲。”从明白凯伊真的引爆首都刃城后，对方爱护着自己和艾莉丝的过去正在褪色。
“喊爸爸。”凯伊强调道。
“爸爸。”
这才像我喜欢的艾瑞克猎犬的样子嘛！
她笑眯眯的接过艾瑞克递来的牛奶，甜腻感湿润嗓子，满足精神：“杀我的确没什么用，就算你把我杀了，也不能让这次灾害没发生过。”
“你最顶多把我熬成肉汤送给你的子民；或是取出我苦苦的胆，松懈的时候就舔一口勉励自己；不过头也可以斩首后做防腐处理四处展览吧？
但你说过这副身体特别像艾莉丝，当国民们看到凶手的脸和国王特别像的时候会怎么想呢？”
“但谁让皇帝不但不杀我，还喊我爸爸了呢？我帮帮忙也不是不行呀。”
见凯伊终于愿意帮忙，艾瑞克长出一口气，在这间牢房里，凯伊给自己造成的刺激简直堪比与巨龙战斗。
“快和我讲，我要知道你调查到哪一步了。”
“……讲什么？”
“当然是我在首都留下的大量作品呀！”凯伊皱眉，“谁能比我更了解军队的效率？你敢说你这次来没有把‘用凯伊犯下的罪行让其产生负罪感’作为你的策略之一？”
艾瑞克下意识看向带来的报告，喉咙动了动，什么都说不出口。
凯伊太了解他了。
“不，是你太好被了解了。”凯伊伸了个懒腰，她简直把艾瑞克的想法猜的一干二净。
不过这才是一条好狗该有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