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代表伟大的力量。
成圣时，一切苦难都会远离新的圣人。
有人说：“圣人在哪儿，哪儿就可以建立起一个国度。”
也有人说：“世界的格局随圣人的改变。”
众说纷纭，但公认的一点是：圣人很强，强的离谱。
……
“圣人真的很强吗？”
对战萨瓦前，依旧是只有两个人的隔音军帐内。
艾瑞克穿好镶嵌龙鳞的软甲，金色眸子映照着一抹悠闲的、又张扬的灰。
“至少不会弱。”
凯伊翘着腿，摇晃着酒杯，享受着高人一等的满足感——这种酒全军专供他一人。
“圣人强大，这是被众多生命认同的公理。很容易就能被打破的公理，是不存在的。”
“那凯伊，这个给你。”
艾瑞克将一张猩红的卷轴递上，极为认真的说道：“这是不久前攻打破晓城缴获的传送卷轴。”
“和一般的传送卷轴不一样，它不需要超凡者的魔力来启动，定位就是破晓城，我希望你现在能用它离开。”
“哦，是好东西，谢谢呀。”
凯伊把红酒杯丢在地，然后接过，直接把这封珍贵的传送卷轴撕成两半。
“凯伊！”
艾瑞克万万没想到凯伊居然将卷轴撕了！顿时焦急，“你怎么……！”
“啪！”
一半的卷轴被丢向艾瑞克的脸。
“我希望你能……”
“啪！”
另一半也被丢向艾瑞克的脸。
“你希望我能什么？”
这些年，在魔力刺激下，艾瑞克已经比凯伊高了。
于是凯伊站在沙盘上，冷笑着、高傲的俯视艾瑞克。
“我希望你能远离这个战场，直到我与萨瓦的战斗结束。”
纵容身负无数荣誉，艾瑞克也丝毫没有生气，只有对凯伊性命的担忧，“我现在带你去到安全的地方行吗？”
“你觉得你会输？”凯伊语气尖锐起来，似笑非笑。
“我怕。”
“你怕萨瓦？”
“我怕萨瓦在混乱中伤到你。”艾瑞克解释道，“萨瓦的称号为‘当世第一’，战绩也显赫，他很强。”
“我害怕输给他，万一萨瓦伤害到你，我一定会陷入绝望之中。”
凯伊知道艾瑞克从不对自己说谎。
萨瓦，人类帝国唯一的圣人。
著名战绩有：一击把亡灵帝国的圣人皇帝打回骨头架子、
独自在魔兽潮里杀了三天三夜，硬生生保住即将被攻破的北方边境、
把海洋帝国的护国神鲸冻成冰雕，随后全身而退。
他毫无疑问是当世最闪耀的星。只要他还维护着腐朽的奴隶制，那么奴隶制永远不可能被推翻。
萨瓦从北方的数年修行中归来，一定变得更强。
事实上，维护奴隶制的贵族们也期盼着萨瓦的归来。
所以，当艾瑞克起义的消息传来时，谁都没有在意。
只是怎么都没想到，艾瑞克推进的速度这么快，萨瓦出关的速度又这么慢。
可萨瓦终究是出关了。
于是艾瑞克必须直面这个问题——他不觉得自己有护国神鲸耐冻。
他见识过被萨瓦破坏的山峦，力量上的鸿沟打击到了这个少年。
“你还是没能改掉直话直说的习惯，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凯伊踩着沙盘，脸色带着一丝酒色，“教你这个习惯的人一定是个大弱智。”
“凯伊，我在很严肃的讨论你的安全问题。”
艾瑞克还想说些什么……
“那你怎么不让士兵也一起走？这些士兵不上战场吗？这些士兵不怕死吗？”
喝了酒的凯伊大声打断，红着脸嚷嚷，不给艾瑞克开口的机会，“你在看轻我？你这个混蛋！你以为我怕了？起义军中超过九五成都是普通人，他们死的概率比我高得多都不走，我要是走了，不就是自认输给他们了？！”
“**！我要是真怕早就把你卖了，数着无数的黄金和珠宝，而不是现在踩着沙盘骂你这个**！”
“……这不一样。”
艾瑞克耐心的等着凯伊骂完，递上解酒的蜂蜜。
“味道还不错呀。”凯伊点点头，“可惜我现在骂你的兴致来了，不能多喝。”
艾瑞克继续说道：“我知道士兵们遇到萨瓦和他的军阵同样会死，但这和你会死的含义不一样。”
“你很厉害，凯伊，你真的很厉害。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你。”
“我相信当时你说‘一起建立没有痛苦的国家’，一定也有觉得生活太无聊，想要找些有趣的事情的成分在。”
“但对我和艾莉丝来讲，这真是从前只敢在梦中想的事。”
艾瑞克的言语中带着自卑。
“你只需要坐在军帐里，就能知道敌军在哪里埋伏、就能决定起义军接下来的进攻方向。”
“只需要通过我的描述，就能开拓全新的魔法理论、创造魔导机械。”
“只需要治理者的报告，就能明白谎言和真相、就能知晓如何治理发展攻下的城池。”
凯伊理所当然的点头：“很有自知之明呀！你肯定一辈子都赶不上我——不过勉强还能看到我的脚后跟。”
艾瑞克笑了笑，想起自己还是奴隶时，妹妹疲倦又勉强的神情，心中决意更多了几分。
“凯伊，起义军真的很幸运，能得到你的帮助。”
他不敢想象，要是凯伊一开始站在奴隶主那边，奴隶们还会继续沉沦多久。
“所以——”
他顿了顿，极为认真的说道，“就算我战败死去，整个起义军全都战败死去，我也不会让你死。”
“凯伊，我从十岁被你买走，现在十八岁。只要八年时间，你就能掀起一场摧毁旧秩序的起义。”
“而你需要的只是一个替你说话和战斗的嘴巴和剑，如果当初买下的奴隶更优秀，这个时间还会缩短……”
凯伊挑着眉毛：“所以呢？这和你想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凯伊，我会死。我预感这次我会死在萨瓦的剑下。”
他的预感已经好几年没有出错，在战斗中，甚至能依靠直觉判断出对方接下来的招式。
起义军的精神支柱、旧帝国高位者的死敌、一代传奇人物：艾瑞克.黎明——
现在双膝跪地，低下头，对凯伊恳求着：“这八年之间，我一直在向你索取。本想成为皇帝后，尽我所能来报答你，但好像来不及了。”
凯伊不说话，只是眨着眼睛。
身后魔法灯盏的光勾勒出身影的轮廓，将影子投向下跪的艾瑞克，一时间竟然显得这个高大的男人如蝼蚁般。
“凯伊，不要靠近这次战场，等待结果……”艾瑞克请求道。
“……等待结果？”
凯伊开口了，跳回地面，拧开一个酒袋，哗啦啦倒在艾瑞克的头上。
有点甜，又有点辣——经过继续改良后，已经不需要往酒里撒辣椒籽的粗暴操作，便可以酿出这种味道独特的酒。
“嘻嘻嘻嘻，你要我等待什么结果呀！我来替你说呀！！结果结果结果？！”
他笑着发癫，兴致好的话，可以永远发笑，像是不停吃下某些奇奇妙妙的菌子。
随后抓起一把沙盘中的沙——丢到艾瑞克头上。
再抓，再丢。
再抓，再丢。
见沙子有点多，就多倒点酒，然后手在艾瑞克的头上抹来抹去。
红色的酒与黄色的沙，斑斑驳驳的黏在艾瑞克的脸上、黏在艾瑞克的金发上，狼狈异常，整个头就像从粪坑里挣扎出来的狮子。
艾瑞克不说话。
“你是想我放弃一个持续了八年的目标，放弃推翻奴隶制，重新回到一开始的起点——商人，对吗？”
“萨瓦不死，即将被瓦解的奴隶制旧秩序也会被重新修复，你想这么说，对吗？”
凯伊轻易就把艾瑞克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这样想的话，怪不得就算你宁愿让起义军全都战死，也不会和我一样回到起点——起义军不可能被宽恕，他们会被虐杀、被投石、**被塞进眼眶、妻子和女儿被轮.奸致死。”
“而且起义军在我们的领导下，已经从奴隶变成了人。人，是不可能再变回奴隶的。”
“而人的特征之一，就是并非浑浑噩噩的活着，而是有了愿意为之付出的目标，哪怕这个目标将会失败、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凯伊用力揉着艾瑞克的脑袋，蹲下身，看着滴酒碎发下的金瞳，亲昵的说着，“当然，我们亲爱的艾瑞克可不是脑子里只有单线程的白痴呀，所以他还想了另一种可能——另一种明明都把前置条件说完了，但结果却说不出口的可能。”
“既然我能掀起一次风暴，就能掀起第二次。”
“这次失败，下次就找个更强的人培养，培养到可以战胜萨瓦的地步，然后真正推翻奴隶制。”
“这样一来，你和起义军就更不可能退，因为你明白聚集起全国奴隶的困难性。要是退了，就代表奴隶们的精神标杆被折断，之后想再来一次起义会困难无数倍。”
“多简单的话呀~你说是不是，我亲爱的艾瑞克？”
金瞳一点点挪开视线。
凯伊立刻扇了这双眼睛的主人一巴掌。
“啪！！”
“多简单的话呀~‘让我背负一切东山再起’。”
凯伊微笑着、阴冷着重复一遍，“只是某个白痴觉得亏欠我太多，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生气了。
于是摇摇晃晃向外走，嚷嚷着说道：“我去找萨瓦，我要投敌，我要给你上上强度，我要让你见识当我敌人的恐怖！”
“不行！”
艾瑞克下意识拉住凯伊的脚，凯伊瞬间跌倒在地，吃了一嘴草。
时间仿佛被放慢无数倍。
好尴尬。
“……放手。”
还是凯伊先开口了，头朝地，闷闷的说道。
“……不放。”
艾瑞克硬着头皮，小声的说着。
“你不放手，我起不来。”
凯伊手指抓入草地，留下五条浅沟。
“你起来了，就要走了。”
艾瑞克说话小声，却固执的不松手，他第一次对凯伊这么倔。
“嘻嘻嘻嘻嘻嘻嘻——”
凯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像是两块玻璃打架。
双手撑地，缓缓回头，一张沾着土的脸，对上了一张黏着酒与沙的脸。
“你最好在我挖土丢你前放开手呀……”
“凯伊你丢吧，我不会反抗的。”
艾瑞克紧闭上眼睛。
然后凯伊放了个屁。
他放了个屁——妈的……真不愧是你啊！
“凯伊，我已经分辉级了，不需要呼吸。”
“我知道。”
于是凯伊趁艾瑞克闭着眼睛的间隙，将一把土丢到艾瑞克的嘴里。
“？！咳！咳咳咳咳！！！呕！！”
雨后土壤的咸腥气息撞了个满口，艾瑞克恶心的剧烈咳嗽，最后不停干呕着，却依旧没松手。
“快放手，艾瑞克，你个白痴！你个白痴！！”
凯伊一脚踹上艾瑞克的脸。
“凯伊，对不起我又惹你生气了……呕！！”
艾瑞克话说一半又干呕着。
“生气？我才不生气！”
凯伊以驴的姿势，一脚踹上艾瑞克的脸，“不就是某个白痴自我感动，觉得亏欠我太多，想要在死前把我和自己切割的干干净净。”
“我……”
“我什么我！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会输？！你凭什么觉得，被凯伊.维克多教出来的你，会输给萨瓦！”
“……直觉。”
凯伊红着脸，拿起酒袋，哐哐打在艾瑞克的头上：
“去你妈的狗日的直觉玩意！老子给你整合出萨瓦的出招习惯、萨瓦的行军特点、刃城的优势地形，我给你整合出这些，不是让你凭着你的逼直觉，在战前擅自把我带走，然后自己一副感动又舍生取义的恶心样子去送死！”
“你亏欠我个毛！老子就是想推翻这个国家奴隶制，然后你加入，就这么简单懂吗？你和我之间是合作主体与参与者的关系，你当然低我一等，但你不欠我什么！当好我的剑，去砍死每个阻止我的人就行！”
“从被我买回来的那一刻起，你能怕的就只有我明白吗！除此之外，谁都可以被你踩在脚下，因为你是要当皇帝的人！你不是要保护我，保护人类帝国可怜的奴隶吗？你没法回头了，因为你一怕，那些无数的敌人就会蜂拥而至，把你和你要保护的东西一起碾死！”
“你和萨瓦打过吗？就因为他的称号是当世第一、就因为他的战绩显赫你就觉得战胜不了！这是什么逼理论？要不是老子专注给你建立实绩，不在乎名声宣传，我能让整个世界都明白有个叫‘狂拽酷炫七彩传奇艾瑞克’的人类，他动动手指就能斩杀龙群，一个眼神就能吓尿圣人！”
“你的身上有我的期望、有我的魔法理论、有我的战斗技巧，所以我不许你畏惧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懂吗？你这个白痴弱智蠢材脑壳里装的都是屎的家伙！我才不许你退缩，就像以前一样给我上！砍死萨瓦，把这个战绩送给我，然后告诉所有人你是新的人类皇帝，你推翻了奴隶制！”
“退到最后来说：如果你真有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的几率输掉，那我就会投敌，放弃现在的一切，用我的成果留下你的命，等上个几十年也无所谓。到时候你重新变强，继续当我的剑！重新一场起义！你是我的成果，你是我的希望明白吗！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怕别的东西！”
呼——呼——这个白痴！！
骂累了，凯伊气喘吁吁，举起酒袋就往嘴里倒酒，但用力抖了几下，只有几滴少的可怜的酒液落到嘴里。
这么少？
他有些迷茫的看着周围，看着湿了的衣服，才发现酒袋被自己乱砸，里面的酒已经被自己弄得到处都是。
“艾瑞克，都怪你！现在给我拿酒，你知道位置的，老子补点状态继续教训你个白痴……喂，你怎么哭了？！”
艾瑞克嘴硬：“酒进到我的眼睛里。”
“不，你一定哭了！”凯伊信誓旦旦，“我只看过你哭过两次，所以印象特别深。”
第一次，是哀求奴隶主不要卖掉艾莉丝的时候。
第二次，是得知艾莉丝死讯的时候。
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哦，都是凯伊不愿意面对的事。
看来艾瑞克的确是很怕萨瓦，按照大棒萝卜的驯化模式，骂完后要想办法重振艾瑞克的信心。
凯伊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艾瑞克的父亲！
艾瑞克吐出嘴里的土，脸上还有沾着泥土的鞋印，被两行泪冲刷出细细的分界线。
他吸了吸鼻子，松开手，起身将凯伊扶起。
“我明白了，不会再说让凯伊你先撤离的话。”
尽管艾瑞克依旧持悲观态度，但他也下决心，之后要竭尽所能杀掉萨瓦，然后胜利归来，为了凯伊、为了艾莉丝、也为了无数的奴隶。
“所以不要生气，不要投敌好吗？请原谅我。”
“你这个白痴还不给我拿酒来？我的喉咙都骂干了。”
凯伊嘟嚷着，嫌弃的离脏兮兮的艾瑞克远几分，艾瑞克又紧张兮兮的跟上来。
两人绕着沙盘转了一圈，突然像是被现在的举动逗乐了，凯伊又毫不在乎的躺在地上大笑着打滚。
“艾瑞克！你不会真信我要走吧？”
其实凯伊真的想一气之下什么都不管走掉投敌，然后把艾瑞克的皮扒下来做成地毯。
“你刚刚真的很生气，所以我觉得你是有想过彻底放弃这么窝囊的我，从此当敌人。”
哎，被发现了呀！
凯伊眼睛咕噜噜的转，身体滚到放着酒袋的地方，拧开盖子咚咚咚的倒进嘴里，甜辣和酒精的迷醉味道灌满了脑子。
今晚已经是第三袋。
于是他上头了，喝葡萄酒喝上头了。
“不要，不要……！！”
突然跳起，脸上充满恐惧，下一刻，在艾瑞克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凯伊合上眼睛，就这样站着睡着。
“凯伊？”
他试着呼唤对方的名字，可回应他的只有军帐里的回声。
这么多年，艾瑞克依然看不懂凯伊——除了爱享乐、爱刺激、喜怒无常之外，他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行事不定的人。
无奈把凯伊弄到躺椅上。
他决定先去外面弄点水回来，把凯伊的脸擦干净。
出了军帐，于夜色中，艾瑞克收敛气息，绕了几圈后才去往打水的地方。
刻意隐藏下，没人认出他。
这个军帐藏在众多寻常的军帐中，但设了防备：任何分辉境以下的存在靠近，都会不自觉的离开。
到河边，解除了隐藏，一些士兵看到领袖脸上狼狈的样子，好奇凑过来询问原因。
战斗和下命令时，艾瑞克是所有起义军的上级。但寻常时，他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的朋友。
平日里难得见到领袖，所以士兵们也很热情，一声又一声的领袖响起，很快便聚集大量的人。
自愿加入起义军战斗的人们，九五成都是普通人，他们最多知道微光、穿云、燃海、分辉、圣人的等级差距、最多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萨瓦很强。
而他们最清楚的东西，无非萨瓦是维护奴隶制的强者。
而他们同样也清楚，艾瑞克已经把很多维护奴隶制的强者砍死了。
但不是强者——同样还有无数维护奴隶制的普通人，站在起义军的对面。
再强的领袖，也需要普通的士兵去战场拼杀。
于是他们接受，并欣然跟随艾瑞克的剑。
事实上，起义最开始一年加入的奴隶们，已经死了将近九成。
看着同胞们，艾瑞克的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他斩断奴隶们的枷锁，于是过去的奴隶们无条件信任他。
凯伊说的没错——他不能退缩，他要推翻奴隶制度，成为皇帝，建立没有痛苦的国家。
“我脸上的污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点醒我的证明。”
艾瑞克郑重说着，回答士兵们对于自己脸上污渍的疑问。
今晚，他脸上污渍共计：
黄色的沙子、紫色的酒液、一个巴掌印、还有两个沾着土的鞋印。
皆拜凯伊所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