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伊现在还可以思考。
但换句话说，她现在除了思考，什么都做不了。
那就尽情思考，全力思考！
她掐着脖子，脸色发青。
又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重新松开手，冒着虚汗大口呼吸，面色潮红、恍如隔世。
30秒的窒息，是这具身体的极限。
从死线中寻找灵感，是凯伊的习惯——水箱中、断头台、饥肠辘辘的鼠群……
那些刃城的地下室中，各种各样的处刑装置，也在它们的主人必要时，提供濒临死亡的快乐。
但无论现在得到多少灵感，都建立在一个前提——离开这座房子。
房子被施加阵法，可以让他人不自觉离去的阵法。
起义时期艾瑞克就在用、皇宫翻新后还在用、就连现在自己被软禁了，艾瑞克还在用。
这代表什么？
“太伟大了，凯伊！”
女孩又突然大声说道，给了自己一巴掌。
“你亲手改进的阵法，现在把你困住了！”
“你养的狗，现在不但把你软禁，还要反威胁你！！”
驱散阵——最简单的入门阵法之一，凯伊看中它，原因有二。
第一：作为自己隐藏身份的工具。
第二：这个阵法结构太过简单，非常适合改造。
当时自己的魔法理论才初现雏形，急需突破口。
于是就开始魔改：连图纸都不需要，在脑海中想象出出魔力回路，并不断添加功能。
之后更是有了艾瑞克，把他作为理论的参照对象，凯伊对魔法的研究日益加深。
有什么新的创意，就都往阵法上加：
扩大影响范围、影响强效增幅、魔力消耗减少、隐蔽程度加深……
到了最后，驱散阵……不，应当是“凯伊特供版豪华版驱散阵”，已经能做到就算活生生站在眼前，只要不高出阵法设立者一个大等级，也都像在看空气的程度。
当然，以防万一，凯伊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他复刻前世里的声纹识别，只要说出特定密码，阵法就会自动破碎。
问题就在这。
问：声纹识别是从什么时候加入的？
答：起义第三年。
问：凯伊现在的身体是谁的？
答：反正不是原来的。
“该死！”
她愤怒的嚎叫！声音根本无法传出房屋，用力咬上手臂——继续自虐，以求慰藉和灵感。
牙齿嵌的很深，但凯伊看不见，能感受到的只有疼痛。
她要灵感、要更多灵感、要一个突破口！
一直隐藏的、连艾瑞克都不知道的，嗜痛的喜好：他人的疼痛令凯伊快乐又兴奋、自己的疼痛令凯伊冷静又愉悦。
“帮忙的话，我就暂时不去寻找邪神心脏的下落了。”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插在凯伊心上。
不去寻找下落？
你去找啊！你以为我怕你！原来之前不谈这件事，是因为想在需要我的时候，当威胁的手牌打出呀！
你以为我怕你？！
你以为我怕你？！
其实我就是怕这个！因为邪神的心脏就在身体里跳动！
“艾瑞克！你威胁我，威胁我！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贱民！我一定要重新诅咒你！”
突然感觉到一种深陷泥沼的污秽，心脏炙热着发烫，仿佛不愿屈于这个卑微的身体。
又来了又来了！屈从邪神的本能！
好想挖出心脏，塞到脑子的位置中！
好想对心脏忏悔，诉说自己的罪！
好想好想好想把整个身体都当作心脏生长的养料呀……直到长出一颗大树，结出无数猩红的果实……
果实，果实！老子饿了！
凯伊猛抬头，额边血管暴起，像世间最为贪婪的掠食者！
骨肉连丝，牙齿连带着一大块撕咬下，随后流着泪、小口小口的咀嚼下咽。
“好吃……好吃，吃——”
含糊不清的说着，声音清甜。
满嘴浓重血腥，满脑支离崩溃。
我是谁？我是凯伊？凯伊是谁——是我吗？我不是我不是凯伊，我是——
对啊，我是谁？我我我我我我我是谁？
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我好饿我好饿——肉好吃，血好香！
女孩的肉质细嫩光滑，可口又美味，不加佐料，光是伴随年轻又稚气的血一齐享用，便是上品……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手臂被咬下的地方，如同不断炸烂腐蚀的豆腐，血液从伤口泵出，一边咬着嘴里的肉，一边流泪挥舞着手臂。
哦，挥舞手臂！哦，没有观众！
如同单向喷泉：四撒着、泼洒着、血珠活泼可爱的跳跃着！
和地上被甩一地的牛奶混合，白白红红，更比初历人事的懵懂处女第一次接受播撒结束，从窄窄小小的洞口里流出的一样。
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
泪水并非疼痛，而是无比的快乐！对抗臣服邪神的本能，而几乎被撕成两半的意识，此刻和主人一样蠕动着，不断噬咬伤口，以此得到受虐的快乐！
名字还叫做K1时，在无尽酷刑中一次又一次被折磨——碾碎头颅、扯断四肢、压强炸裂……要是不能成为精神变态，一定会……
灰色瞳孔向上翻至极限，整个眼眶都要被眼白填满。
嘴里留着一半已经咬到糜烂的肉，另一半调皮的跳出嘴晃啊晃。嘴巴的主人趴在地上**着伤口，神色如痴如醉，泪流满面。
女孩像退化的蛆一样在地板蠕动，衣服充当抹布的作用，大口咽下挥洒的血，直至一面被尽数染红——
我真的……好幸福呀……
昏迷原因是失血、还是其它？不重要，这不重要！
意识的深海，扭曲的三观，以为靠自虐，就能换得谁的同情与退让。
换得那个高高在上的、求而不得的眼神的怜悯。
——真像艾瑞克。
……
……
……
温暖、干净。
这是现在的感觉。
被撕咬过的手臂，此刻一点感觉都没有。
大脑很平静、很自然，不想着要把心脏挖出来供奉。
没了某种疯狂的渴望、没了某种疯狂的对抗……
她现在无欲无求。
打个比方，就是连续出来了整整十发——虚脱又无力。
“艾瑞克……我在哪里？”
下意识的说道……除了他，也没谁可以发现自己。
眼前依旧是茫然的黑，凯伊却相信艾瑞克一定就在身边——啊，这个混蛋白眼狼弱智脑残，刚威胁我，却又像一个忠犬一样跑过来。
以为我会原谅他吗？
“临时医院，这个房间只有我和你。”
手被握住了，是一只在指骨和掌故的交界处，长出剑茧的手。
“松手，恶心的东西！我快吐了！”
凯伊讽刺着，言语尖锐，“子民们善良的皇帝，怎么现在跑过来看凶手了？
哦——我猜您一定是想说‘我救下了你，所以你要继续听我的’，对不对？
反正您就是这种样子，为了子民们，甚至能威胁一手培养你的人！”
“我，我不知道你会……你会反应如此激烈……时间不过一会儿……”
艾瑞克声音明显颤抖，“你几乎快死了！”
“与你无关。”
凯伊抽开手，凭感觉钻回被子里，“就当我因为无聊，一时兴起好了。我能这么对待别人找乐子，为什么就不能对待我自己？”
“我不相信！”
“我们的交易关系结束了，你处置我吧。”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凯伊随手偷换概念，将非交易条件下的行为，置换到交易条件下。
“无论是交易还是合作，相互信任都是前提。你不相信我现在说的话、自然也不会相信我以后说的话。”
“事实上，你之前的质疑就让我厌烦。要是别人，第一次的时候我就让他滚。”
“从你威胁我开始，我也不会再相信你。而且你从不对我说谎的印象已经被打破。”
艾瑞克清楚感觉到——凯伊害怕了。
她的确给出了效果足够的善后方式。
无论是突袭翼种，打个措手不及、还是用死者的尸体完成活体炼金。
突袭翼种，虽然会死伤一些平民，但却能最大程度保护艾瑞克的安全。
艾瑞克的安全，就是整个刃城的安全。
但皇帝不满意，以不调查邪神心脏的去向，来威胁凯伊——这东西涉及到“凯伊的目的”。
凯伊妥协，想了个交织利益链，从而不战而使翼种撤离的计谋。
用死者的尸体完成活体炼金，更是只要愿意隐藏，就没有任何副作用的办法。
但艾瑞克还是不满意，他还想修改凯伊的想法。
两次，已经是凯伊的前所未有的纵容——对交易者、利用者的纵容。
“凯伊，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们一次机会呢？”
记忆中，艾瑞克又一次见到，怒气冲冲来找凯伊，结果却失魂落魄离去的人，忍不住问。
“多给一次机会？他们必然第二次背叛我！”
记忆中的凯伊高傲抬起头，“这帮人本就是弱者，相比于其它弱者，能得到我的垂青更是幸运！可不但不像你一样听话，甚至还恬不知耻的找到我，问我为什么不帮他！”
“他们在我的帮助下发达，却不愿意回报，乃至反抗我的意志！直到我随手让他们一无所有，这才明白绝对不能反抗我这一事实……要是他们有你一半听话，也不至于以后将永远被我针对！”
“大部分弱者常年呆在底层，一旦依靠他人得到足够大的力量，从而变成强者，就误以为自己有了真正当一个强者的实力，轻视帮助他的人！只要不靠自己的努力跨越鸿沟，他们将永远死性不改，但他们没有机会了！”
“艾瑞克，像你这样有自知之明的，终究是少数，明白吗？”
听到这里，艾瑞克回忆起什么，犹豫着说道：“凯伊，可我也并非一直听你的话。像是攻入刃城后，你让我把旧帝国的高官全杀了，我还是放了一部分……”
“你不一样，艾瑞克。不用为此担心！”
凯伊语气依旧高傲，嘴角却扬起，“你虽然软弱，但只要涉及到我的事情，除非我亲自开口，就没有妥协余地。我对你是永远放心的！”
或许艾瑞克永远不会明白，凯伊说的“放心”，是基于能把握住艾瑞克的行为走向——就像艾瑞克会在一些得到利益的、愚蠢的，贱民的求情下，放部分旧帝国官员一马，也在凯伊的预料之内。
其中参杂了不少贼心未消的官员，找机会一个个重新安排到权力岗位上，等到凯伊毁掉刃城时、夺得艾瑞克身体时，这些罪恶的官员就会被处死，作为转移民众注意力的靶子。
只要涉及到凯伊的事情，除非凯伊亲自开口，就没有妥协余地。
这是凯伊愿意给艾瑞克一些自由选择余地的原因。
但从和凯伊交易开始，艾瑞克就想反过来制衡她、甚至已经开始威胁。
所以他在凯伊心中的地位，从“听话的狗”，变成了“愚蠢的弱者”。
凯伊觉得对艾瑞克的驯化很失败——这种感觉，从艾瑞克提出交易的时候就开始了。
“凯伊……你痛苦吗？”
艾瑞克坐在床边，教会牧师特地为他们留出空房。
窗外雪光明媚。
“我很失望。”
被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要睡着，重回昏迷的另一个世界，“我本以为可以一直信任你，但你和那些擅自破防的白痴终究没有不同。”
艾瑞克无话可说。
“……我会是你的敌人吗？”
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杀了我吗？”
被子没动静。
艾瑞克知道凯伊在装睡——他又坐了很久，然后关上门，向外走去。
“皇帝。”蒙克微微躬身。
“感谢您。”艾瑞克也行礼，随后头也不回，走后门离开临时医院。
和士兵一样没礼貌。
蒙克身边的西耶拉不禁想到，视线回到艾瑞克出来的房间。
“圣子……”
他小声问，“您觉得是什么样的女孩，值得艾瑞克皇帝如此慌张的神色？”
“……我觉得面对任何一个快要失血死去的孩子，皇帝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蒙克的话些许停顿，随后也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他又拉了下西耶拉的外袍：“别站在原地。”
窗外已经看不见皇帝的身影，也没法通过魔力波动感受到——
隐藏身形，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蒙克猜不透，毕竟艾瑞克的行事作风，并不像一个皇帝。
……
凯伊和民众，如果一定只能留下一个的话，哪方更重要些？
艾瑞克做不出选择，于是摇了摇头。
好吧，换一种说法。
凯伊和艾莉丝，哪方更重要些？
为什么是艾莉丝？
艾瑞克不禁想问，但无人回答——毕竟谁能知晓他内心所想呢？
一样重要。
他给出这个答案，并做出准备。
凯伊要调度过来的人，现在已经全部来到了刃城，每人带来二十名行政官——就是说，艾瑞克暂时可以不管公务。
他可以做准备，送离凯伊的准备。
是自己的话刺激了凯伊，导致她用失血的办法自杀。
要是当时来晚了些怎么办？
要是教会牧师这次没有来支援怎么办？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最后见到的是重视之人的尸体？
“……希望您能接收这个名为‘凯伊’的失明女孩，在她不做坏事的前提下，满足她的任何要求，费用全部由我承担。”
“她的容貌，与我的妹妹艾莉丝有些相似，性格却大为不同：只在乎自己，而且喜怒无常。”
“她才思敏捷，智力超群，有着无数种待人的面孔。”
“这个女孩可能会伤害自己，请保护好她。”
“以及，不要让这个女孩接触到任何权力，千万不能！就此过完一生便好。”
“——艾瑞克.黎明”
一封信写好了，飞往窗外。
目的地是南方，一个发展农业的城池。城主是在起义军中立过战功的、正义的将领。
艾瑞克长出一口气，释然了。
他用这种方法，强行隔开对凯伊的依赖。
如果凯伊留在刃城，艾瑞克一定会为了民众而不断伤害她——他不想这么做，但只要还是皇帝，所作所为就一定会伤害到凯伊。
于是把凯伊送走，去往发展农业、远离政治、城主正义，并且与自己关系良好的城池。
然后，独自面对刃城的一切问题。
必要时，他来承担。
“尽管来吧。”
艾瑞克轻声说道，仿佛回到战场，面对无数敌人，永不动摇。
只是这次，不会再有凯伊帮他看破敌人的阴谋。
既要保护凯伊、又要保护子民——以自己的手，以自己的力量去达成这一切。
然后，等待某一天，凯伊拿走自己的命。
既然不再信任自己、认为自己已经背叛，那就一定会取走自己的命。
建国三年。
直到今天，艾瑞克终于有个合格皇帝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