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艾瑞克威胁凯伊之前。
……
“艾瑞克，猜猜看，来这里的三支外援中，哪个势力是真心想帮你的？”
凯伊捏着手指头，微笑着，投下谜底的鱼饵。
“……没有？”
艾瑞克想了下，说个不在选项中的答案——凯伊常常这样。
“别自作聪明了！”
于是她高兴的咧开嘴，快乐的挥舞手臂。
与他人博弈固然有趣，但逗逗蠢货也是享受。
“是教皇国——准确来说，是圣子蒙克，他想助你度过这场灾难，减少更多人的死亡。”
凯伊坐在床上，艾瑞克坐在地上。
她赤裸的脚就靠上艾瑞克的肩膀，足尖差点抵住鼻子。
“既然艾兰和你做了交易……别讲！……一定是想让你成为他的政治助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我有点像——但他缺少重要的东西……我期待他和精灵皇帝对峙。”
“万树庆典在即，他肯定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但太胆怯、又太没用，和拉拉扯扯一齐迟到的学生一样，以为多叫点同伴，就可以少受、或是免于惩罚……”
“这个蠢货肯定以为我也这么想——可我根本就不会帮他。精灵帝国最大的棋子，现在连被我利用了都不知道……别动！别告诉艾兰，你和他的交易中没包括这项，要是想彻底激怒我，可以去尝试……”
轻松推出艾兰的目的和行动，听得艾瑞克冷汗直冒。
哼着圣诞歌，在床上滚来滚去，艾瑞克注意着，免得她掉下来。
凯伊故意滚落的概率不为零。
“风行……嘻嘻~~我现在不想讲鸟人，这个种族的脑子比你还小！要说你的脑子还能和屁股换个位置，鸟人的脑子就只能和卵蛋换个位置！”
“别看她是什么‘第二外交官’，就以为有些城府。当你不知道一个鸟人想做什么的时候，就往交配、打架和抢劫这三方面思考准没错。”
“之后我会和你讲鸟人们的目的——现在还是说说圣子蒙克吧，你一定和他处得来……嘻嘻嘻，两个天真的小朋友！！”
凯伊狡诈而滑稽的笑了，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只逗乐了自己。
自私的人，有时连乐趣都要独吞。
“在蒙克身边，带着黄金面具的人，他在教皇国中的职位，是‘护圣者’。
如果说此刻刃城中谁能和你一对一过上两招，就只有那个护圣者了……但他撑不过第三招，我相信你的实力。”
“当代圣子很有意思，并不是按照选圣仪式来的，而是由教皇直接挑选，导致一部分神职人员相当不满——其中肯定有内幕，只是内幕还没爆出来。”
“可再怎么说，教皇国的支援队伍中出现圣子也不合理——就不怕一个癖好特殊的圣人出现，把圣子打扮成男娘拐回家金屋藏娇？”
“所以必然有重要的原因，让圣子亲自来到刃城——是服众，让看不顺眼的神职人员都乖乖听话。”
讲到这里，凯伊停下来，饶有兴致的问向艾瑞克。
“《艾瑞克都看得懂的兵法原理》第一页，特地写大的那行字是什么？”
随机抽查环节！
艾瑞克脱口而出：“战争是利益的分配场所。”
“说得好，加零分！”
凯伊笑嘻嘻，“新建立的人类帝国，不但把旧帝国中的教会势力基本扫除，还在正面战争中打败了混有大量超凡者的教皇国军队——也就是说，两国间曾经的战争，大量有损教皇国的利益和威望。”
“爱护面子的教皇国只能装作看不见。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一个以德报怨找回尊严和人心、还能取得实际利益的机会。圣子要是能利用好这个机会，就能一举扫平教会里的反对者。”
“从这点来说，蒙克和艾兰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挺像，都是获得政治筹码。”
“但不同的是，艾兰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还主动配合把哥哥送来刃城……”
等等，主动把哥哥送来刃城？！
凯伊搭在艾瑞克肩膀上的小脚，感受到了皮肤下略微的肌肉变化起伏，立刻想象出对方惊讶的神情。
她嘲笑道：“你以为艾兰是好精灵？是被我坑了的好精灵？我告诉你，他知道我会对尼亚不利的情况下，依旧促成了尼亚的死亡。”
艾瑞克无言以对。
“蒙克则对自己的处境不太清楚，他和你一样天真——所以在相关行动上一直采取消极态度。”
“这次来刃城，教皇国想‘找回尊严’，蒙克是知道的。但他并不知晓教皇国还想要得到‘实际利益’——或者，教皇没和他说实话。”
凯伊不滚来滚去了，坐起身，任由艾瑞克整理好凌乱的头发。
“艾瑞克，教皇国的支援队伍中，一定有人会私下找到你……”
她坏笑，像是已经握住刀的劫匪，“到时候，蒙克可以成为我们的反制手段。”
艾瑞克挺想问：明明凯伊对蒙克的理解，仅限于自己话中讲述的部分，却像是摸透了对方的性格。
但他最后还是没开口——这算是凯伊比较符合常理的部分了。
光是呆在房间里，凯伊就可以把各个势力的目的弄个一清二楚。
……
凯伊躺在床上。
艾瑞克喂着她进食。
小口咀嚼着——安静的、很文明的。
癫狂的性格受制于失血后的虚弱，被迫像真正的艾莉丝一样，当个文静的好孩子。
哪怕很想捅死艾瑞克。
“什么时候处死我？”
她语出惊人，打破房间内的沉寂。
“……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知道的，我不能见光。”
她说着，但并没有半分害怕死亡的样子，仅仅是好奇而已。
“你本该治好我后，立刻把我藏起来，而不是一直让我呆在临时医院。那帮教会牧师已经议论，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皇帝当时如此惊慌失措。”
“你再清楚不过：存在感提升，对我而言，就是死刑的前兆——这意味着我将开始受到无穷无尽的暗杀。”
谁能拒绝一本万利的买卖呢？
所以普通人成为高位者后，永远都在惶惶度日。
“这有个前提……”
艾瑞克摇了摇头，尽管知道凯伊看不见，“这个前提是：名为‘凯伊’的存在，真的可以决定皇帝的意识……”
“……”
“就像你说的，我们之间的交易关系结束。”他解释道，“所以，刃城不需要你善后了，我也不会再向你求助。”
这场短暂又脑残的交易关系，以荒诞的方式开始、同样以荒诞的方式结束。
“我要把你送走。”
送走？又是什么欲擒故纵的劣拙把戏——
“不流放不流放？到时候安排暗杀……咳，咳咳！！”
凯伊尖笑着，突然猛地咳了几下。
这令人头痛的、永远恶意揣测别人的思维方式。
艾瑞克苦笑着，手头的动作停了，勺子稍微把嘴边的浓汤刮落。
“你的身份，是在灾祸中失去亲人的孤儿。”
“你骂我？”
“我没有骂你，只是新生活必要的开场。”他如实回答，“我会把你送往小麦城，城主是……”
“乔尼，曾经起义军中的副将，被我安排到小麦城当个悠闲的城主。”
凯伊替他说出来，“你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限制我对这个国家的影响？”
“不是限制。”
皇帝强调着，“而是消除。”
飞鸟尽、良弓藏。
凯伊从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一天。
就算艾瑞克想要杀了自己，也在凯伊的预测范围内，她又反制的手段——可艾瑞克还是没动手。
下意识嘲笑皇帝，“你要是真想消除我对这个国家的影响，就该立刻杀了我，而不是在这里喂我喝汤。”
“你比谁都清楚，我不会杀你的。”艾瑞克语气平静。
“你知道我埋下了多少暗子吗？”
“不知。”
“你懂如何制衡不听话的城主吗？”
“不懂。”
“你能把这个国家安排到你想要的路上吗？”
“不能。”
明明都是蠢货的回答，但艾瑞克却不像往常一样——谦逊中带着微不可察的自卑。
他现在好自信，就和在大街上喊着“我是个弱智”的人一样。
“我可以重新掀起动荡，让这个国家陷入战火。”
“没可能了。”艾瑞克把碗放在一边，“凯伊，我和乔尼说过，不会让你接触到任何权力。”
凯伊露出虚伪的笑容，言语讥讽，“我推动第一次起义时，也没有权力。”
“那是因为奴隶们早就对现有的生活不满，他们只需要一个合格、而且足够强的精神旗帜。积蓄无数年的炸药就会被引爆。”
他为凯伊盖好被子，“你觉得还能找到这种机会吗？”
一场彻底的起义，需要一个彻底的理由。
这还是凯伊教艾瑞克的。
她换个方向施压：“那刃城呢？那这个国家呢？你应该清楚，这次灾难，靠你自己是无法完美解决的。”
“不止我，还有你调动过来的人才。”
凯伊强调：“所以，是我调动过来，而不是你调动过来。“
“你不知道谁擅长什么、谁畏惧什么、该在什么时候处死背叛者、该如何发挥这帮人最大的效率……”
艾瑞克耐心的听完，然后反问：“这很重要吗？”
“这不重要吗？”
“这很重要吗？”
……是啊，这很重要吗？
凯伊早就把最为紧急的事：如何处理北方边境问题、各个势力目的以及解决办法，全部告知艾瑞克。
接下来的一系列问题，只要慢慢解决就好。
就算不知道人事的最佳安排，也只是效率降低，又不是没人干活。
正常的皇帝，这样想肯定是没错的。
但艾瑞克不正常——
“没有我，会死更多人。”
于是凯伊说出这句话。
并不尖锐、并不恐吓、并不高傲，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我知道。”艾瑞克低声回应。
在子民和凯伊之间，天枰倒向了给予自己新生的人。
“……我以为你不知道……艾瑞克，你有些变了。”
凯伊实在无法理解。
她顿了顿，“可你都做出这样的选择，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离开？”
“因为我不极端。”
艾瑞克解答凯伊的疑惑，“更偏向你，不代表会放弃所有子民。”
紧接着，他说出那句长久思考后的、令凯伊无比震惊的话——
“因此原本不该死去的人……就当是我杀的。”
不等凯伊反应，他继续补充：
“多亏你一直藏在暗处的原因，所以现在除了你、我、艾兰，没谁知道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
“皇帝会寻找凶手，直到几年后，宣布凶手的行踪诡异，没有任何线索留下。”
“我将发布罪己诏，承担这件事的全部罪恶。从此，你的罪行一笔勾销。”
凯伊的罪，艾瑞克全部来承担。
真是……真是好沉重的决心……！！
“……你越来越会交易了！”
凯伊皱眉，厉声道，“想靠这些东西，当作我对你的等价品吗！”
“当然不是。”
艾瑞克立刻否定，“凯伊，你对我的帮助无价。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向子民们有个交代，向自己的良心有个交代。”
话说的好听。
凯伊只觉得，艾瑞克在自己面前说谎，变得越来越熟练。
果然，谎言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如果不是的话，就代表你还亏欠我什么吧？”
她冷笑着，话锋一转，“那么，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好。”
艾瑞克毫不犹豫，“凯伊，伸出手，我给你刀。然后解除‘剑之领袖’的能力，这样就能亲手杀死我。”
还在骗我——倒想看看你的谎言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于是凯伊坐起来，向前方伸手，木制的刀柄被放在手中。
艾瑞克则耐心的，引导着凯伊手中的刀，刺向心脏。
刀尖遇到阻力。
凯伊知道，前方就是艾瑞克心脏前的皮肤。
然后，一点点刺入，直到半寸。
拔出，手摸上去，感受到温热的液体。
艾瑞克真的解除了防御。
凯伊沉默良久，像是被雷击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人类帝国怎么办？”
“我都死了，谁还管人类帝国怎么办？”
艾瑞克带着一丝狡猾和诡辩，“你想杀我，我自然就去死，其他的，排在后面。”
“皇帝该有的责任去哪儿了？！”
“我的确靠我自己的方式，去尽可能的平衡两方，而不是和以前一样，遇到问题就交给你——我想也担了该有的责任。”
凯伊莫名恼怒，将刀摔在一边。
“别生气呀。”
艾瑞克很欢乐。
他发现看开之后，好像凯伊的背影也不是这么遥不可及。
然后鬼使神差的、极为大胆的、就像对艾莉丝曾做过的一样——摸了摸凯伊的头。
“滚！你这个畜生在对我做什么！”
凯伊愤怒的喊道，“把刀给我，我要杀了你！！”
“凯伊，刀被摔断了呢。”
艾瑞克故作无奈，又陪凯伊闹了会儿，直到时候差不多，便准备离开房间，开始该做的事。
“凯伊，我该走了。”他半开门。
“快滚！”
门即将合上的一刻，又突然问道：
“凯伊，我是你的敌人吗？”
“白痴！”
“凯伊，我是你的敌人吗？”
“蠢货！”
“你不说，我就一直烦你了。”
“滚！”
“凯伊，我是你的……”
“你这个弱智，还不配当我的敌人！”
“谢谢！”
于是艾瑞克兴高采烈的离开。
门后叮叮当当，但教会牧师总会处理的。
临时医院的教会牧师们，看着像个孩子一样的人类皇帝，面面相觑。
万幸中的万幸，他们没听见对话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