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死灰般的心中，突然重新有了一丝希望：
那个踩着自己的脸，冷笑宣示所有权，像是摆弄玩具的凯伊……
那个毫不在乎艾莉丝，说着艾莉丝被狗吃了也与自己无关的凯伊……
他要的、科伦当狗的保证金，居然是艾莉丝？
像被投技甩向天空、转眼砸入大地，震得艾瑞克恍惚……
起伏来的太快，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科伦的无上喜悦，则在一瞬间被冻结。
“……不行？”
凯伊脸上流过无数种情绪：失望、委屈、难以接受、不可置信……
高位者的脾气眼看就要爆发！
“你居然反抗我？！护……！”
“可以可以可以！完全可以！！大人您完全可以！”
科伦以为他要喊护卫了！立刻低声改口，急得快要哭出来，“但这里的城主……”
这里的城主？真是敌我分明的称呼。
肥猪生怕当不了狗！已经和原势力划清界限了！
凯伊表情一如既往嚣张，嘲弄的想着：就算自己真的是城主亲眷，也不可能为一个小小的奴隶商人，而交恶另一个城主。
小孩子的任性，不能在高位者的场合拿出来。
无数类似科伦的低位者，悲哀莫过于此——总是擅自推测大人物的想法，直到事实和想象不符后，又擅自破防。
凯伊太熟悉了。
真的太熟悉了，熟悉的悲哀。
“一个奴隶罢了，城主就算再怎么喜欢一个女奴，也不至于和我叔叔交恶……赶紧把洗脑的东西交出来了！”
“可是……”
“快点！你还想让我等多久！”
凯伊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大声催促道，像看一只猥琐的老鼠：“贱民！你是在蔑视我吗！”
嚣张、任性、不可一世——简直是量身为凯伊定做的角色。
虽然现在还只能虚张声势的扮演、
虽然在这个有着超凡力量的世界，他无法习得任何魔法。
但终有一天，会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
“不敢，不敢！我这就……”
被吓得一哆嗦，科伦差点再次落入淤泥中，他的手伸入怀内，顺带扯出几根腋毛。
附魔物品：催眠水晶。
发亮的东西！
贪婪的凯伊下意识伸手——
然后看到两根黑漆漆的卷卷毛毛。
“踩碎它！快点！”
贪婪的凯伊，此刻毫不留情拒绝喜爱之物。
要不是嫌脏，早就把这东西塞回肥猪的嘴里！
“大人……要是踩碎它，这奴隶就不被洗脑，她可能……”
科伦还幻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凯伊要做的，就是碾碎这个幻想。
“我掌控奴隶，还用不着和你一样靠外物！”
嫌恶之色溢于言表，眉头皱起，威胁又不讲道理，“别让我说第二遍！难道你想死？还是说你留着水晶，是想证明些什么？！”
毫无回旋余地。
“不不！大人，我立刻就踩碎，立刻就踩碎！”
科伦害怕凯伊生气，把刚刚约定作废，立刻滑稽的跳来跳去！
盲目又害怕的踩碎催眠水晶，直到残渣四散一地，干脆心一横，脚把碎块全部扫入淤泥中。
可当碎片尽数没入淤泥中，被情绪冲昏头脑的奴隶商人才意识到，后路已经全部断送——大家亲眼看见，是自己踩碎了宝石。
他下意识想捞回……极力克制着，对凯伊陪笑。
“大人，您看看，我已经做了！我把本来给这个城主的东西给你了！”
惶恐的声音又低又高，过山车般起起落落。
既怕观众听的太多，又怕凯伊听的太少。
是的，观众——
科伦这才意识到，还有观众的存在。
这不能怪他。
凯伊是在太过夺目，仿佛视线稍微离开半秒，就会以最残酷的方式死去……
科伦像是被浇下一大桶冰水，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他居然在公共场合，表现出对城主的不敬！！
要是被同行有心举报——
不对！不对！
还有另一个大人物可以保护我！
我已经是大人物的狗了！我已经是大人物的狗了！
“大人！我现在是您的狗了吗？一定是了吧！汪汪汪汪汪！！”
自绝后路的科伦，已经渴望……不，狂热的看向凯伊，把他当成救命的保护伞！
他仓惶想要抱住对方的腿，又脚底淤泥打滑摔在地上，被嫌恶的凯伊重新踹回淤泥地……
第三次落入泥地了。
肥猪，堕落成泥地打滚的肥猪……
凯伊看不下去，决定今晚就弄死这头肥猪。
唉，是肥猪自己选择早点死，不是我逼他的呀！
凯伊本想让这头猪多活几天，可谁让他这么爱跳又自卑呢？
现在好了，都是因为自己心存善念，这个贱种还脏了自己的眼睛。
唉，好人总是吃亏呀。
世界就是如此残酷，自己想要做好事时，却让自己做坏事。
真是一场有趣的报应——与科伦相似度极高的想法，出现在凯伊身上。
但不同的是，此刻没有人会来救科伦……每个不和大人物搭上关系的奴隶商人，面临死亡结局时，不会有人怜悯、援助。
分毫都不会。
同行盼着同行的死亡、奴隶期待主人的死亡、居民痛快富人的死亡、高位者笑看虫豸的死亡。
“哥哥！！”
艾莉丝的眼睛逐渐变清明，从浑沌状态脱离出来的她，还以为自己刚被洗脑。
下意识喊出“哥哥”时，她慌乱的险些摔倒，艾瑞克直接冲过来抱住妹妹！
污秽彻底弄脏艾莉丝的衣裙——她多么漂亮可爱，本该是被书记官所得。
或许只有沾染代表底层人的污秽，才能同样被底层人抱住。
“妹妹……妹妹……呜……”
他哽咽着。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失而复得……
艾莉丝同样回抱住哥哥——毫不在乎淤泥和臭味。
透过妹妹的发丝，他泪眼模糊的看向另一边：
自己的新主人，理都不理艾莉丝一眼，而是正在嘲笑满身淤泥的科伦，言语犀利难听——科伦现在好像一头泥地打滚的猪。
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是一种可能……
艾瑞克的奢望无限放大——对一个奴隶来说，过于大胆、过于冒犯。
新主人得到艾莉丝，是为了自己？
可真要这样，为什么之前，他说出如此冷漠的话？
……
“啊，当然当然，你已经是我的狗了。”
凯伊嘲笑完肥猪后，敷衍答应着，点点头，转身就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时候差不多。
“……谁允许你跟过来？”
他回头，质问身后驼背的肥猪。
“散发着臭味跟着我，难道没有一丝羞愧吗！看到我的背影，难道不该立刻跪下吗！你究竟有没有当狗的觉悟？！”
被训斥的科伦唯唯诺诺。
他立刻跪下，低声解释着，不敢抬头，“大人，毕竟……毕竟这么多人……”
“我和你讲过怎么处理！你这头不如用屁.眼听话的猪！”
凯伊厉声斥责，极为不耐烦。
他故意说的很大声，“去金盏花包间找护卫！然后出示金币！到时候让护卫把目击者全部杀了就好！”
真的很大声。
保证观众们都能听见。
“我是出来玩的！不是被人烦！就算你当了我的狗，惹怒我照样是死！”
科伦颤抖着伏跪。
他就像被抛弃在街头的孩子，无论怎么选择都是惶恐不安。
视线余光不自觉瞄向周围：人群早就一哄而散。
看热闹大伙在行，要是把自己也牵扯进来，那就不热闹了。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科伦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没有士兵。
他的意思是：从一开始，聚集的观众们里就没有士兵。
这很奇怪。
平常的时候，角斗场是士兵最爱的场所。
奴隶商人要是不早些打点，士兵们就会大摇大摆的走过来，索要各种费用。
要是不交费用，携带的所有钱财和奴隶，都会被收走。
……大人物的侄子出来玩，还有燃海境强者的保护，士兵们自然不敢造次。
这个理由自然而然出现。
然后士兵的异常被他丢到一边，全心全意放到讨好凯伊身上。
他必死无疑。
他错过了凯伊暗示的，再明显不过的逃生线索。
大善人凯伊，不仅强调过、还甚至引导肥猪，将视线转移到周围——
可肥猪还是没想到，不是吗？
凯伊刚来这座城池不久，他都能想到的事；一个不知道在这座城池待了多少年的奴隶商人，居然没有想到。
他可是明明白白说出口：跑出来玩，不想带太多人，免得受拘束。
可一个能拿到城主金币的人，就算再怎么玩，也不至于连士兵都不来护卫。
先别说有没有用，能力问题和态度问题是两回事。
城主知道、商人也知道，最基本的人情世故。
我要的就是个态度.jpg
当然，看凯伊扮演的，一副嚣张跋扈的少爷样，“偷跑出来的小鬼”似乎更符合设定？
这样一想，保护他的两个燃海境强者，收敛气息也能理解——尊重上司意愿嘛。
但既然都收敛气息了，士兵们干嘛还不过来？
要是光看外表华贵，就连问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常常被敲诈的商人和居民们，买件贵点的衣服就好。
所以显而易见，凯伊根本就不是大人物。
燃海境级别的护卫是有的——
金盏花包厢是有的——
大人物也是有的——
只不过不是凯伊，而是伊尔温书记官的亲信。
在角斗场待两天，知晓了些潜规则后，凯伊今天看到周边没有士兵，而且耳边没有传来任何风言风语时，立刻想到一串可能：
为什么士兵们要远离角斗场？
就算是一帮兵痞，基本巡逻也必须搞完，这是每个城池都必须遵循的生存法则。
除非是拥有士兵最高指挥权的城主，直接下达了绕开这片区域的命令。
可城主为什么要绕开？
这里是他的城池，天高皇帝远，他在这里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土皇帝……
啊，纠正一下，在伊尔温书记官到来前，城主无法无天。
伊尔温从中央下调，为了节制城主权力，身负极高实权，就连相当于城主手指的执政官都说杀就杀。
两个家伙相互看不爽，又谁都暂时奈何不了谁。
恐怕士兵们绕开平时最能搞事情的角斗场，也是城主为了少给伊尔温落下把柄。
凯伊认定，城主一定想借机泼书记官脏水。
毕竟兵再痞也是兵，秩序较为混乱的角斗场，要是没有士兵看着，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恶性案例，损失多少财产（奴隶）。
城主不会随地撒钱，损失的财产，一定有某种用处：
比如指责书记官和他的势力——明明拥有实权，却任由混乱发生。
士兵们不过是临时有事必须调动，身处角斗场的书记官一方居然无动于衷，到时候再将情况上报给皇帝……
说到底，在这个城池中，主动权依然掌握在城主手上。
而且加上一点：兵痞们平日里兼职敲诈犯，这个时候居然能守口如瓶，不传出一点新闻，代表这个大人物有足够的权力和威慑力。
所以极有可能是书记官本人、至少也是他身边叫得上号的人。
凯伊想到这里，立刻跑进角斗场——他要煽风点火。
一进角斗场内，他就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因为书记官一方也在示威：他们居然能将没有士兵的角斗场弄得还算和平……当然，只有角斗场内部。
只有城中的大人物们所在的角斗场内部，才有展现实力的价值。
至于外部？除了私人买卖奴隶的地方，其它地区实在没什么值得驻足，就干脆连整个外部一起懒得管。
伪装的家奴、隐秘的视线……书记官一方的布置初看平平无奇，但仔细端详，就能明白用心之处。
只可惜遇到了凯伊。
还是个孩子的他，戴着人皮面具，如鬼魅般随机抽杀三个奴隶主寻乐——但在书记官一方的刻意压制下，死掉的奴隶主依旧没有掀起波澜。
凯伊亲眼看着一具尸体被几个人麻利套袋，丢进垃圾桶，然后着几个人躲开众人的目光，向上方的贵宾楼层走去……
他们肯定以为是城主的手笔，前去汇报上司——除了城主，谁又敢这么大胆？
不过书记官一方的大人物运气挺好，没被凯伊抽杀。
嗯……运气挺好。
于是值得凯伊专门去杀：一个书记官身边，时常露面的亲信。
这家伙，马上就会遇上一场延时毒杀。
被凯伊盯上，哪还有能活下来的道理？
无非是已经死和正在死的区别。
……
所以从角斗场出来的时候就掐着时间。
见天色已晚，于是不管跪下的肥猪，重新踏上回小庄园的路。
凯伊太了解崇拜高位者的人——肥猪一定会按自己说的做。
这次顺带杀死肥猪，不过是简单难度。
简单难度让凯伊没兴致——不过主要目的是得到艾瑞克，也就不太在乎对手的格调了。
“艾瑞克，带你妹妹跟着我！”
凯伊招呼着，轻哼悠扬曲调，不看兄妹俩一眼，自顾自向这座城池内，属于自己的小庄园走去。
艾瑞克有些犹豫，他还是不能确定凯伊的真实意图。
但看着怀中的艾莉丝，还是咬牙下定决心，拖着脚链，一瘸一拐跟上。
妹妹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什么，但哥哥去哪，她就去哪儿。
于是就像玩笑般，本该面临生离死别的兄妹，不但重新在一起，还远离了道德败坏的科伦。
于是就像玩笑般，他们落在了凯伊手中。
兄妹还不晓前程，只能忐忑不安的跟随，跟随那个明明看上去邪恶，却施以援手的男性。
哥哥紧紧握住妹妹的手。
他们终于离开残酷的角斗场。
比起被抓过来时，城池好像还是没变化——也对，这样的城池，又能有什么变化呢？
无非今天谁变成奴隶、明天谁被拐卖到这。
夜色呢喃，三人穿行于街道上。
也行是巧合，他们没被任何士兵发现。
但长年被关在角斗场里的两人，注意不到这点：
火把总是恰好离开他们，艾瑞克的脚链声，也混入杂音中，不引起异常和骚动。
“哥哥……”
艾莉丝终于开口，毫不在乎艾瑞克身上的臭味，任由新衣裙被污浊，轻声问道，“他是谁？”
“他叫凯伊，是……是我的新主人，身份高贵。”
天色渐渐黯淡，艾瑞克顿了顿，跟上不比自己高多少的背影，“他是一个城主的侄子，买下我、救了你”
新主人？那哥哥是不是还要……！
听到这里，妹妹一下子就急了，想要去求凯伊——
但一只肮脏的手立刻拉住她，示意不要多说。
艾瑞克彻底意识到，“权力”有多么可怕：
过去，高高再上的科伦把奴隶当贱民看。
今天，凯伊把科伦当狗看……甚至已经是科伦求着当狗。
这人，虽然同样是个孩子，但手上的权力不知多么巨大。
如果真的心怀恶意，他和艾莉丝是逃不掉的。
凯伊有两个燃海境的护卫，此刻护卫一定藏在暗处，不干扰主人玩乐的雅兴。
接受命运吧，无论是什么结局，自己已经尽力了。
和妹妹在一起，遗憾总会少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