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你违背了我主教义！”
“……”
“打着传教名号的掠夺？！你究竟将生命、将我主当成什么！！”
“……”
“你有没有惭愧过！看着那些牧师们！你对得起他们？对得起我主？对得起所受的教育吗！！”
“……我万分惭愧。”
卡斯珀颤颤巍巍低下头，面如土色。
蒙克气愤至极，提起祭司，用力打了好几拳。
两人都没有刻意强化过身体，所以分辉境的蒙克，足矣把燃海境的卡斯珀打吐血。
卡斯珀没有反抗。
真不错。
凯伊想到：真不错，听这拳拳到肉声音，祭司一定是吐血了。
可惜现在看不见。
卡斯珀将教皇的责任剪个一干二净，装作不敢说话，尽数推到自己和一些高位者身上——很轻松就能想到，这些高位者，大部分与反对派有关。
蒙克被蒙在鼓里，真以为自己冰清玉洁，丝毫没注意到，这场掠夺无论发动与否，受益者都包括他。
西耶拉？这家伙有些死板，但总体而言，常年陪在蒙克身边，是潜移默化的最好工具！他对蒙克的支持，实际上是反对派的一步棋。
凯伊什么都知道，可她就是没说。
明明只要把真相说出口，简直想不到接下来会多混乱！
可她就是没说。
因为要独占这份开心！
享受隐藏在表面下，真正的暗流涌动。
况且，这也是留给艾瑞克的小小惊喜。
要不是足够顺手的乐器没重新制造，她定会为这出戏码，来上一曲雪夜前奏！
又隐晦、又冷。
打了个哆嗦。
在精灵生命气息的加持下，屋子缺口虽然自行生长填补，但西耶拉弄出的破坏实在太大，房间内炉石立柱的暖意都跑掉不少。
高声尖锐骂道：“西耶拉，快给我去堵上缺口！他妈的冻死了！能不能多为别人着想！”
这个骂声，在圣子对祭司的愤怒指责中，是如此格格不入。
“我尊神谕，离开本国时，只听圣子命令。”
西耶拉就像个石头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拳头下意识握紧了。
这个逼，还想再死一次？
“好啊！好啊！只听圣子的命令？！艾瑞克！砍死他！！”
“凯伊小姐息怒！！”
蒙克放下卡斯珀，立刻催生墙壁重新生长——他拥有几乎全种魔法粒子的亲和，能使用魔法异常多。
“感谢您指出卡斯珀的无耻目的！我仅代表自己，向您表示由衷的感谢。”
他深深鞠躬，将凯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的感谢有价值？”
凯伊毫不留情，“别搞笑了，抛弃圣子的身份，你连见到我的资格都没有。”
蒙克一僵，但立刻丢掉难堪之色，换上尊重的意味。
“您救了无数生命，比愚昧的我伟大更多。”
圣人尚且不被凯伊放在眼里，自己一个分辉境，又怎么能被这个女孩看重？
但无论如何，必须要表达谢意。
他只知道，凯伊戳穿了卡斯珀的真正意图，将一场战争掠夺的导火索掐灭。
可他并不知道，正是凯伊推动自己的死亡——或许知道了，也会继续感谢。
性格终究是和艾瑞克相似：重视别的生命胜过自己。
只不过艾瑞克的行为，建立在“为别人而活”的基础上。
“我自然比你伟大的多！”
凯伊理所当然接受，想到某种结果，心跳越发热情：
蒙克要是知道，他所感谢尊敬的人，手上沾满的鲜血，可以染红一片海洋，表情会是如何精彩？
按在腰上的手，此刻稍微用力。
艾瑞克在提醒。
哦——好吧好吧，艾瑞克挣脱牢笼的次数越来越多。
但挣脱关押的牢笼、挣脱我手中的缰绳，看到真正的世界时……你的表情一定比圣子更加精彩。
在真正的残酷前，奴隶制又算什么呢？
“蒙克，我为之前的冒进感到惭愧。”
艾瑞克微微低头，“但在不知道前提下，若再次遇到相同情况，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我理解您。”蒙克神色稍暗。
对那些欺瞒上层的教会败类，他也同样厌恶。
旧人类帝国奴隶制的维系中，教皇国的才俊们功不可没：
对非贵族极其昂贵的治疗价格、
借助教义，广泛传播服从思想、
提出连坐制度，要是谁公开反对教会或王权，一大片人都要被贬为奴隶、
混入各城池的文化和财政体系中，大肆占用人力物力，导致无数惨案。
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如果说奴隶制对人类子民的压迫，旧帝国本体占七成，教皇国就可以占三成。
甚至在两国交界线旁边，教会人员的恶行，已经远超人类帝国对子民的压迫——不少人全家都被扒皮、火刑，作为取乐、或是展示违逆教会的结果。
而且艾莉丝的死因，也要归结于教会。
因此，艾瑞克对传教厌恶至极。
感谢我主，双方终于可以坦率的交流……
现在，蒙克终于觉得，能在艾瑞克面前直起身子。
“这就把我给你的选择，顺势当作拿回尊严的工具？”
凯伊冷笑着，“教皇国的不要脸程度，真是一脉相传呀！你想的，一定是感恩你们的神，而不是感谢大善人凯伊。”
“……抱歉。”
蒙克下意识些许弯腰，略带羞愧。
他总感觉被人不断敲打脊梁。
凯伊——这个女孩，才是真正的掌控者吗？
面对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凯伊，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荒诞想法。
至少在今天之前很荒诞。
以往通过书信交流，教皇总觉得艾瑞克隐晦险恶。
“明面直白下，藏着更尖锐躁动的思想！他的世界中有魔鬼！”
在新人类帝国成立后、两国战争还未爆发之前，蒙克曾来过一次刃城，并未见到“隐晦险恶”艾瑞克。
但看到脸上带笑的居民时，就对教皇的说法产生了怀疑。
这次见到时，本来也在暗中提防，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想，艾瑞克皇帝，都和“隐晦险恶、尖锐躁动”扯不上关系。
原以为那句“愿意付出代价”，是一种反方向的示威，但现在看来，艾瑞克很可能是真的这么想。
他不善隐藏。
更不隐藏关心、不隐藏焦灼、不隐藏杀意。
那如何成为合格的皇帝？
国家的立国之本，毫无疑问是顶尖强者；但如何治理一个国家，不能单靠暴力。
而凯伊，似乎能弥补艾瑞克皇帝的不足。
她高傲无礼，她喧叫张狂。
但不用出现在国民的视线中，就无所谓了。
所以还剩什么？
看破、无惧、戏谑、阴冷、恐怖的情报收集力……以及，善良？
这好像更符合教皇所说的、艾瑞克的真面目。
从艾瑞克对她的态度来看，两人共同治国，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这样的想法闪过时，蒙克最先注意到的，是两人面貌相似。
亲属？易容？
还是易容的可能性更大——更进一步，凯伊很可能是有着丰富阅历的人，重新退回到女孩的状态，并改变容颜。
不然，凯伊要是真的只有十岁左右……那也太天才了些。
艾瑞克皇帝有个妹妹艾莉丝，这不是秘密。
艾莉丝死了，死在起义过程中，并且和教会有关……
教皇国战败后，这些信息也逐渐扩散。
那么，凯伊往艾莉丝的方向改变容貌，还变成这副幼女的样子——
？？？
艾瑞克皇帝！
蒙克强迫自己不继续想！
吐出一口气，快速对凯伊说道：“您告知我卡斯珀的真面目，我万分感激！回去后，他定会受到应有的责罚！”
“回去后？”
凯伊脸上，疑惑与欢乐交织。
她拍了拍艾瑞克，心想：这两个家伙，在某些地方，真是蠢的如出一辙。
如果自己先遇到蒙克，说不定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经历。
但现在，自己身边的是艾瑞克，况且也暂时没养狗的心思。
“我让米尔复活西耶拉，并且告诉你卡斯珀的真实任务，可不是为了得到过家家一般的答案。”
凯伊说出她定下的选择。
“西耶拉？还是卡斯珀？还是你？三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
蒙克笑容僵住。
“时限一分钟，快做决定吧！”
这才是凯伊给出的选择题。
她将手指比在唇前，声音如同雪夜中的魔鬼。
“时间一到，要是还没做出选择，全都得死——对吧？艾瑞克。”
那个强大的皇帝，点头了。
冷汗从圣子脸颊悄然滴落。
“……既然如此，您为何要复活西耶拉？”
他忍不住问道。
“好玩呀！”
凯伊神色自然，“一场好戏总要多些人，只有你和卡斯珀的死亡选项，答案都不够有趣。”
好玩？！
复活西耶拉，再安排一场死亡，只是为了好玩？这太过恶趣味！
“50秒。”
凯伊报时。
“凯伊小姐、艾瑞克皇帝，我明白二位愤怒的心情！但这里的任何教会方要是死亡……”
蒙克以为她没想到这点，立刻劝阻提醒道。
绝不能发生战争！
“要是死亡，很可能引发第二次战争？”
女孩轻蔑一笑，将蒙克的说辞全部打回。
“引发，就随它引发呀！反正艾瑞克都把你和西耶拉杀过一次，不差第二次。”
“难道您还能复活我们吗？！这性质完全不一样！”
蒙克看向人类皇帝，“艾瑞克皇帝当年亲临战场，一定知晓那是地狱般的场面！”
“……所以呢？”艾瑞克反问。
所以呢？
“您不在乎子民的生命吗！您还想经历第二次吗！”
蒙克几乎是喊出来。
在他眼里，凯伊和艾瑞克，渐渐脱去伪装——开始陌生起来。
“好吵！”
凯伊不满道。
话音刚落，剑气撕裂蒙克周身空气，速度之快，使耳朵发鸣。
蒙克露出痛苦的表情。
“第一，您吵到凯伊了。”
“第二，我在乎子民。但子民们对教皇国的恨意，依旧没有消失。
而且我在第一次杀你前，就告诉过你，我和我的子民们，究竟背负了何种觉悟。”
“第三……”
艾瑞克伸出四根手指：“还剩四十秒。”
这种催命符般的方式，是从米尔那学来的。
西耶拉没有动作。
经历短暂交战后，他明白，艾瑞克想要杀掉在场的任何人，都不会有丝毫压力。
逃不掉的。
或许他一复活就该回国，而不是靠感觉，第一时间找到蒙克——不，回国的话，定会被拦下。
能战胜艾瑞克的……恐怕只有圣人。
“圣人之下第一人”的称号，如今看来，算是把艾瑞克往低了说。
“战争很好玩吗？大家有什么东西，就不能在谈判桌上解决！”
蒙克依旧不死心，提出别的解法，“凯伊小姐，艾瑞克皇帝！想要得到利益的话，为什么不能用更和平的方式？明明有过先例！”
在教皇国战败后，艾瑞克和教皇国的代表人，在边境进行谈判，正式结束了战争。
圣子，您的言论很危险。
趴在地上的卡斯珀，眼神中流过一抹异样。
西耶拉察觉到了。
“有些东西，还没到上谈判桌的时候。”
况且，你也不够格。
艾瑞克摇摇头，“尤其是知道在教皇国的队伍中，真有心坏不轨的高位者时，您就该明白，这意味着……”
“这当然意味着！没有采纳的那些，希望让牧师们滚蛋、或者骗进来杀的建议，全部都是正确的！”
凯伊大声宣布，同时啪啪啪鼓掌。
“所以，艾瑞克决定听我的！将这件事公布于众！让两个高位者的头颅，成为战争的开始，成为抽在教皇脸上的鞭子！”
“还有——20秒！”
她神色欢愉万分，“死吧死吧死吧！蒙克，是哪两个死亡？剩下的一个，将会成为活下来的俘虏！见证艾瑞克剑，砍下教皇的头！”
卡斯珀一言不发。
艾瑞克看在眼里。
凯伊又全部说对了——卡斯珀其实没那么怕死。
真要怕死，就该趁现在，使劲哀求蒙克，以此活下来。
任谁都看的出来，此刻汗如雨下、手根本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的蒙克，情绪极度不稳定。
卡斯珀却只是趴在地上装死。
可明明离认命还早呢。
“我可以效力。”
西耶拉突然发话了，在诧异的眼光中，他向前一步，“我可以为二位效力。”
来了！
艾瑞克手指微动。
终于等到这句话。
“这个选择，我是给蒙克的。”
凯伊言语玩味，“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我复活你玩玩，就真把自己当几斤几两了。”
“我是教皇国的背叛者。”
在其余两人极度震惊的眼光中，西耶拉摘下面具，认真说道：“暗算卡斯珀后，本想继续突袭蒙克，但被他逃掉。”
“西耶拉！你！”
卡斯珀话还没说完，西耶拉一个闪身，踢爆他的头颅。
你不该对圣子有危险的想法……你的立场，明明比我舒坦的多。
西耶拉想到。
“我的诚意如何？”
视线转到坐在艾瑞克腿上的女孩。
艾瑞克分明看见，西耶拉脸上的烙印——奴隶才有的烙印。
他曾是奴隶。
“凯伊，卡斯珀被西耶拉杀了。”
“这也能叫诚意？”
凯伊轻笑着，“我只看见了个强买强卖的家伙，生硬的将选项塞给我。”
“西耶拉，你在做什么！”
蒙克慌忙抓住他的衣袖，“你杀——”
“救你。”
西耶拉简短的回答，“如果我不这样做，我们全都得死。”
“全都得死？！”
“好吧好吧，我勉强同意你的条件……谁让我这么善良呢？”
凯伊打了个哈欠，“照顾这个蠢货圣子，一定很辛苦。”
“圣子成长的时间还多，他也很年轻。”
西耶拉不卑不亢的反驳。
“不对不对！！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事情的变化之快，让蒙克完全跟不上了。
他几乎是崩溃喊道：“凯伊复活西耶拉后，又要让我选两个杀掉？艾瑞克一改之前的作风，并不在乎发动战争？西耶拉你又突然把卡斯珀杀掉？和凯伊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感觉我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只能被你们摆弄！我该做什么？！我到底该做什么？一点头绪都没有！你！你！还有你！你们把我当做交流的跳板？我是不是成了累赘？”
“你们到底说了多少谎言？我又能信多少？我能相信谁？我能相信谁！……”
“敬爱的我主啊……神慧的我主啊……帮帮我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瘫坐在地上，和卡斯珀的无头尸首排在一起，心中念头只剩祈祷——祈祷这是一场梦。
血腥味弥漫。
这里的段位，对蒙克太高了。
真话和假话混合，所有东西都被打上价值，艾瑞克和凯伊共演一场双人舞。
蠢货与狗，不得入内。
被牵着的狗（艾瑞克）除外。
被保护的狗（蒙克）除外。
“……凯伊小姐，在我效力期间，每个月都要向圣子证明我还活着。”
西耶拉叹了口气，“然后，刃城的教会势力，不可伤害。”
“没问题。”
凯伊难得爽快答应，“这事交给艾瑞克。”
西耶拉将蒙克扶起，“圣子，带着所有牧师回国吧，事情变得太快，您的精神需要抚慰。”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说出凯伊小姐的真面目。”
“……那你呢？”蒙克低声喃语。
“我是背叛者，或者，我会承担这个罪名很久。在此期间，艾瑞克皇帝随时都有把我交出的权利。”
“……我需要解释。”
“好。”
西耶拉帮蒙克脱去沾血长袍，盖上自己的衣服，“首先，从卡斯珀的真实目的暴露的一刻，他必死无疑……”
……
凯伊丝毫不拒绝困意的拥抱，就这样睡着了。
就算最近刻意练熬夜，一到晚上就嗜睡的毛病还是没改正。
意识迷迷糊糊之中，最后的回忆，是米尔立下誓言时，邪神心脏突然节拍加速。
然后，对艾瑞克喊“哥哥”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还有两天，就是去小麦城的日子。
看着怀中熟睡的凯伊，艾瑞克心思复杂。
她说今晚的帮助免费——这个尚且不论。
可那些疯狂的、开战的言语，是演戏，还是真实？
以及……当时的她，为什么要叫自己哥哥？
第二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