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伊称呼艾瑞克的方式有很多。
从蠢货白痴笨蛋弱智；
到“我的朋友”、“亲爱的艾瑞克”；
再到艾瑞克听不懂的——“我的同类”。
我的同类。
称呼朋友，会用“同类”来称呼吗？
……
K1有妻女。
为了给女儿治病，自愿签下了“蛇果计划”的志愿书。
随着科技发展，在技术成熟后，高位者们开始改造自己的大脑。
只需要通过一种特殊仪器，不需要学习，就可以将知识刻印在思维中。
于是高位者们，纷纷成为知识上的超人。
在这些超人的运作下，阶级分化再也无法闭合，到了K1这几代，已经理所当然的，将“高位者的话即是真理”当作常识。
但超人并非完美无瑕。
他们发现，知识刻印的方法，会逐渐造成情感缺失，并且蔓延到思维的崩溃。
所以开始积极自救。
在大量尝试后，“蛇果计划”出现了。
亚当夏娃咽下果子，便有了新的情绪。
那么，将并非超人的人类，提取其中情绪，当作果子咽下，能否起到对应的作用？
逼疯102837人后，蛇果计划成功。
将普通人的某种情绪发挥到极致，再转移给高位者，便可暂时恢复对应的情绪，从而抑制思维崩溃。
快乐。
这是K1对应的情绪。
“依据《基本人权法案》，您有权选择放弃。”
面无表情的工作机器人，收回投影文字，“如果再次确定，将不可退出蛇果计划。”
“我确定。“
K1毫不犹豫。
女儿要钱救命。
想到她面无血色，却依旧强颜欢笑，说爸爸别担心的模样，K1的心脏就像被谁捏住。
愧疚和自责快把他压死了。
体弱的妻子没有责怪自己，只是脸上愁容不断，一天更比一天多。
自己必须出去赚钱，妻子照顾孩子。
但女儿的病是无底洞，在彻底治愈前，必须每周都服用特效药。
特效药很贵。
贵到砸锅卖铁，都无法满足正常住院需求。
于是女儿出院等死。
乖巧的和医生病友告别，懂事的安慰爸爸妈妈。
出院那天，妻子泣不成声，但女儿没有流泪。
她躺在床上，一天天更加虚弱，等待死亡。
所以，当机器人找上K1，并说明这项计划时，一个父亲毫不犹豫接受。
其中原因，也包括从小所受的，“高位者对人民极好、高位者的话都是正确”的教育影响。
不会有事的。
K1这样安慰自己，那些善良的大人物们，每天都在全力为人民服务，怎么会害我呢？
而且，按照条约中说的，自己只要快乐就好了。
快乐又能有什么坏事？
只可惜没来得及告别家人，就被限制视力，带上飞机。
……
三天后：
当K1体会头颅被碾碎、老鼠钻入内脏、大脑被热油泼洒的痛苦，意识却被强制清醒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哀嚎着，无助绝望至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快乐！！！
救我！谁能来救我！一定是弄错了！
“救我啊啊啊啊呕呕呕呕——！！！！”
这次是电刑。
“救救救救救救救救命命命命……”
躯干夸张弓起下落，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口吐白沫。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神经哀嚎，却不得不接受强制电击信号，徘徊在死亡的极限！
“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眼睛翻到极限，黄色的呕吐物被机器人贴心擦除。
“杀杀杀杀杀杀……”
杀了我。
身体保护机制被无限放小，猝死可能被抹除，想昏迷来逃避绝不可能。
对于特定情绪的培养，过程已经很成熟。
成功率高达百分之十七。
“啊……啊，啊……”
三十分钟后，K1双目失神，嘴里断断续续，挤出毫无意义音节。
脸白的像死人。
单向玻璃房间被打开门。
走来的不是机器人，而是面无表情的人类。
“K1，你感觉快乐吗？”
人类问道。
“……”
“K1，你感觉快乐吗？”
“……对……对不起……放过我吧……”
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他流下泪水，沿着猩红痕迹滚落。
“K1，你感觉快乐吗？”
人类像是没听见一样，重复着问题。
“……”
“冰水刑。”
“你呕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对不呕呕呕呕呕呕呕！！咳，咳咳！！为什呕呕呕呕呕呕！！！”
K1的意识，又像被按入冰海中——但没人会拉他起来。
工作人员面色如常，他会等待三十分钟。
“……”
“你快乐吗？”
“……”
“你快乐吗？”
“……为……什么？”
K1全身发抖，呼吸更加微弱，瞳孔涣散，下身湿了一片。
“你的编号是K开头。”
工作人员终于开口了，“K的全写，是Kill。”
“你要得到死亡的快乐。”
——死亡的快乐？
“……放我走！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好像生命最后回光返照，遭受大量精神酷刑的K1，突然抓住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狰狞瞪大，“快让我走！不然我就——”
“你走不了，条约上写过。”
“那我要你死！”
他怒吼道，咬着牙，发颤的手掌已经掐住对方脖子……
“你的女儿还在重病、你的妻子体弱无力。”
工作人员平静回答。
手停住——然后前进不了半步。
名为“软肋”的恶鬼，才是真正恐怖的东西。
“从今天开始，她们每天都会收到你之前日均收入五十倍的钱。”
工作人员将K1推回去。
插在可怜人身上的管子晃了晃，就像刺猬收起尖刺。
“K1，你快乐吗？”
我感到痛苦！！
K1本想就这样说出来。
“……快乐。”
“说谎。”
工作人员立刻戳穿，“数据显示，你的情绪依旧在‘痛苦’中。作为说谎的惩罚，你要再次模拟死亡。”
惩罚？！
“条约里……”
条约里根本没写！
“搅拌。”
不等K1说话，模拟被搅成肉泥的痛苦，立刻清晰传达给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疼好疼好疼！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他涕泪横流，嘴巴夸张的扩大。
大约哀嚎十分钟后，身体没了最后一分气力。
相较于三天前，意识第一次受火刑时，已经疲惫太多。
这可不行。
于是工作人员拿出操作板，机器将巨量兴奋剂打入K1身体中——
“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杀你杀你杀你杀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K1又开始疯狂呕吐，黄色的液体被机器人清理干净。
工作人员离开，关门关灯。
最后的光明也没了。
只有仪器在滴答滴答，独留K1在黑暗中、奔溃绝望中，不断死亡轮回。
……
七天后，K1已经忘了自己叫什么。
他开始在酷刑中不断默念女儿的名字，直到被发现，额外增加四十八小时的铜牛烤死。
已经不能思考是不是条约上的内容——早就忘掉了。
他下意识想着妻子的名字，直到被套话，额外增加四十八小时的刺刑。
“K1，你在想父母的名字，以此得到慰藉。”
“我没……”
“脱水。”
好热好热好热好热好渴好渴好渴好渴……
太阳好大。
眼睛好干。
好痛、好难受……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
是因为，是因为……因为谁？
好像，把谁忘掉了？
K1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
十六天后，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
好像一出生就在这里。
好像接受这些东西、接受痛苦，就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永远无法休息，随时都会被各种各样的死亡加身。
或许因为工作人员每次都问他快不快乐，于是K1真的开始笑了。
骨头被尽数扭断时笑。
身体被酸液融化时笑。
内脏被鸟泪啄食时笑。
微笑着、麻木着，面对那些痛苦。
这可不行。
工作人员想到，虽然K1已经能产生“死亡的快乐”，但要是一直这样平和，怎么收集到足够强烈的情绪呢？
兴奋剂差不多有了抗性。
所以K1的四肢被机械砍断。
不是意识中，是真正被砍断了。
露出包裹着白色的红、流动的红。
还在一跳一跳。
那些插在身上的管子，让K1不会死去。
“你马上会见到你的家人。”
工作人员说道。
自从进入这个房间后，只有工作人员和K1说话。
某种意义上，工作人员，就是K1的神。
神谕不可违逆。
就像从小所受的教育：高位者永远正确。
K1还保持着微笑。
他已经分不清，此刻的痛苦，来自于现实还是意识。
家人？
谁是我的家人？
我难道不是一直在这里生活？
机械帮K1愈合伤口。
然后又是关灯的黑暗。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时间观念已经没用。
虐杀处刑轮番而上——有些恍惚。
……
随着急促脚步声，灯光再次打开时，一对母女尖叫着跪下。
……为什么，会觉得她们是母女？
K1干涩的大脑，已经忘记很多事。
“老公！！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女儿……”
妻子抽泣着流泪，不敢去看被削成人棍的丈夫、不敢去看被插满管子的丈夫。
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让他死去。
“爸……爸爸！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年幼的女儿哭喊着，“他们打妈妈！他们打我！好痛，好痛啊！！”
母女双手都被折断，脚被戴上镣铐，跪下后，就再也起不来。
老公？爸爸？
这个女人、这个女孩子……是在喊我吗？
我不是一直在这个房间吗？
可她们看上去好痛。
想替她们承受痛苦，想将她们拥在怀中。
K1想说话。
但张了张嘴，却发现早就不会说话、忘了怎么说话
牙齿被拔光，嘴唇被切开。
像个怪物，只能不断吸气呼气。
吸进痛苦、呼出绝望。
工作人员看着数据表，发现K1的精神波动值明显上升。
很好。
他这样想到，然后将两个女性踹向K1。
“啊！”
妻子吃痛，脸上苍白，但依旧向女儿垫去。
K1下意识流泪——他已经很久没流泪了。
拘束台上的身体蠕动。
“嘭！”
一声枪响，打爆妻子脑袋。
硝烟味弥漫。
女儿楞住了。
脸上满是鲜血与脑浆。
还不够。
工作人员看着数据表，重新上弹。
虽然可以用别的方法杀死，但视觉冲击强的，果然还是达姆弹。
“妈……妈妈啊啊啊啊！！！！”
女儿尖叫着，扑在死去的母亲身上——
“嘭！”
又是一枪，打飞被踩断的手。
“啊啊啊啊啊！！！好痛啊啊啊啊啊！！！”
年幼的女孩趴在地上，满脸泪痕，尖叫到沙哑。
“爸爸……救救我！救救我！！！”
K1身体开始明显颤动。
还差一点。
“嘭！”
小小的脑袋炸开。
白色和红色溅到父亲的脸上。
残破的球体，挂在K1嘴边。
“……啊啊啊啊啊……”
喉咙张开，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他越来越像个怪物。
好熟悉。
这两个人好熟悉。
明明不记得了，但还是好熟悉。
心好痛。
又到了受刑的时间吗？为什么心这么痛。
他不再笑了。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绞刑。”
工作人员说道。
“嘶啊啊啊啊啊……”
K1喉咙下意识收紧，立刻笑起来，边笑边流泪，痛不欲生。
……
“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K1被绑在限制台上，狰狞的近乎怪物！
“连我的记忆都要修改！我的妻子根本就不是她！也没有女儿！！”
“到底要夺走多少才甘心！我的痛苦还不够吗！我还剩什么？我还剩什么！”
受到的痛苦是真的、一切绝望是真的。
但月亮是自己被强行绑走后结识的，代号C7的女孩！
她的温柔、她的一颦一笑，是K1不自杀的坚持——
可如今，高位者们不但让K1吃下了月亮，还想抹去这段记忆！
“就这样杀我不行吗！我还不够痛苦吗！还不够吗！”
“我实在活不下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
吃掉月亮后，他的大脑受到改造，拥有了“超人”的部分知识，同时也被下了“不可自杀”的暗示。
思维能力被强行拔高。
可这只让K1更加痛苦：明确认识到，不可能有任何逃离的办法。
“……如果我忘了C7，相应的痛苦就会减弱，这和你们的目的不符吧！”
求死不能的痛苦让嘴角扬起、濒死的快乐解放理智：“我不会更加痛苦了！还有什么样的酷刑我没体验过？来啊！尽管来啊！！把我仅剩的快乐从大脑里剥离出来，给你们这帮上位者啊！”
“上位者做的都是对的——终有一天，我要成为所有人之上的存在！我要传播死亡的快乐！死！死！死！”
一个工作人员，看向手中的数据表。
名为“K1”的实验体，在痛苦、快乐、理智中，同时达到了峰值。
真是潜力无限。
……但其实，还能更近一步，不是吗？
“嗨~~亲爱的K1，想我了吗？”
于是玻璃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孩，欢呼着跳了进来。
“月亮！”
K1下意识喊道。
他楞住了。
因为月亮脸上，同样带着扭曲笑容——病态而偏执。
1……
2……
“你骗了我！你也骗了我！！！连我对你的爱，都是假的！！！”
K1歇斯底里，却无止尽的狂笑起来！
他明白了！一瞬间全明白了！
K——kill
死亡之乐。
C——cheat
欺骗之乐。
从一开始，自己就是被玩弄的小丑！！
“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我到底算什么东西！！”
信念一瞬间崩塌。
他之前挺着不自杀，就是期待有朝一日，可以带着月亮一起逃离这片地狱。
狂暴撞击着身下强化玻璃，K1的心灵，再次从地狱下落、落到谁都不及的黑暗中……
“哦！别伤心！亲爱的K1，至少你能死在最爱的人手中！哈哈哈哈哈哈！！！”
C7像跳舞一样，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刀，狂笑着，快速削飞K1的血肉。
“当时你的大脑认知被修改，实际上吃掉的，一个无辜女孩的肉！！”
“你也有罪了！那个女孩的眼睛被你吃下！哦！你现在多么绝望，多么美妙！”
“一场美妙的欺骗戏剧！看看你的心，红的！在跳！”
“你是个小丑！相信别人的小丑！你有限的生命，被痛苦和欺骗折磨！”
“我爱你！骗你的！我爱你！骗你的！我爱你！骗你的！！”
……
“艾瑞克，我们将会有相当一段时间不能见面！当下次见面时，送你个礼物！”
站在郊外，风雪被魔力吹开，自动远离艾瑞克。
凯伊高兴笑着，“知道你不和以前一样完全相信我，所以猜猜看吧？这个礼物，会让你哭？还是让你笑？”
“都没关系。”
艾瑞克摇摇头，将中指上的储物戒指，放到凯伊手中。
“哦——空中花园剩下的藏品？”
“还有残存的金币。”
他说道，“剩187枚。”
原来四座小山那样的金币，如今只剩187枚。
“按照约定，你还欠我八座小山一样的金币！”
凯伊将戒指戴在中指上，对着艾瑞克比了个中指，嘴角咧的很开，“别光顾着那帮子民，记的多敛财！”
“在所有事件平息之后，我会想办法补偿你。”
艾瑞克提醒道，“还有，按照身体比例，我重新做了你放在空中花园的乐器。”
“小提琴？”
女孩眉头扬起，“看来你印象很深刻，当时我是给你当哀乐拉的，谁知道你后面会复活呢？其实应该拉的更喜庆些。”
“凯伊，你杀我时……”
“你不会想知道，我用什么办法达成的~~”
“不。”
艾瑞克摇头，“当时我能感觉到，你在悲伤？”
“想象力真丰富，丰富到让我恶心了。”
凯伊顿感无趣，干脆利落的，从艾瑞克手臂上跳下，“给我！”
于是一根拐杖，被握在手中。
她已经可以依靠导盲杖行走。
“飞龙很快就会来。”
凯伊说道，“让我考察下吧，你准备用什么办法限制我的行动！”
无趣立刻被甩掉，兴奋满溢，“我的同类！你正式向我发起挑战，还是第一次！”
又是这个词。
“所以为什么，你有时会叫我同类呢？”
“好问题！把头低下！”
凯伊顺着艾瑞克的手，抓住他的耳朵，冷笑着，“与其想想这个，不如仔细品味一番，我装作艾莉丝喊你哥哥的样子。”
“……”
“我第二次这样喊时，你可没阻止。”
……
凯伊的谎言多到数不清了。
所以，她为什么会叫艾瑞克同类呢？
“你也曾和我一样，为别人而活着。”
“所以我买下你，希望能看见你陷入深渊时的模样。”
“但我很快发现，你又和我不一样。”
“艾瑞克，你为之而活的艾莉丝，是真心爱着你的。”
买下艾瑞克八个月后的凯伊，用地球语言记录下感受。
楼下庄园外周，是正在打造木屋、汗流浃背的艾瑞克。
凯伊当然不会允许他睡在华贵地毯上。
艾莉丝一边看着图纸，惊叹于凯伊的建造思路，一边给哥哥擦汗。
下意识向楼上看去……
什么都没有。
凯伊已经走掉了。
“所以，我要先杀掉艾莉丝，带给她死亡的痛苦与快乐。”
“然后，再操纵你的人生。”
“你凭什么能真心被爱？”
“我嫉妒的发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