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小规模兽潮入侵。
广域雪原中，无数士兵的尸体、魔兽的尸体，宛如通向地狱路标，直直倒插着、冻僵着。
空气弥漫腥味。
在低温下，冒着热气的血很快冻成冰渣，相互破碎着、挤压着死亡。
很快，白雪就会覆盖其上。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北方边境，除了记忆，不会有其它记录的方式。
坟墓太过奢侈。
士兵们最多挖个雪坑，将战友们安放其中，回归大地。
兽潮中死去的魔兽们，则成为口粮。
几人……或是十几人、几十人，沉默着，将一头头魔兽拖向军营、拖向锅中。
或许会在咬下一口腿肉时，想到某个被魔兽咬断双腿，求自己了结他的战友——然后擦了擦眼泪，当作无事发生。
北方边境，常驻二十万士兵。
号称：寒潮兵团。
旧帝国时期，皇帝无权调动这些士兵。
新帝国时期，这些士兵依旧全部直属萨瓦。
看到兵团，就能想起擅长冰系魔法的顶级强者——萨瓦。
圣人萨瓦所在之地，即为寒潮覆盖之土。
可若圣人死去，寒潮能否对峙兽潮？
……
萨瓦副将之一、光头的道尔，站在冰雕哨塔上，瞭望远方。
经历一场胜战后的雪原，终于显得不太危险，露出些许和平模样。
伸出手，薄雪落在手上。
没有融化。
就算北方边境的炉石立柱配比，是其它低温地区四倍往上——
这里的雪，也没和刃城的雪一样，在半空融化。
雪很柔软。
覆盖在一望无际的魔兽山脉，仿佛就能把玩世界的高傲。
可雪也很危险。
这么柔软的雪，只要堆积起来、只要多起来，就能吞没无数生命的希望。
越落越多，仿佛天空的沙漏。
一点一点，沙漏倒计时灾难。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只是一分钟后？
越来越频繁的小型兽潮，只是前锋。
到时候，黑压压的顶级兽潮、铺天盖地的兽潮，将会疯狂冲击北方边境！
如果没有挡住，魔兽们就会向下，撕裂所有补给站和巨量城池！
屠城，不留活口！
第一次顶级兽潮发生时，没有足够防备的人类，死亡近乎四分之一。
和昨天发生的小型兽潮比起来，这种兽潮，才无愧“人类灾难”的别称。
灾难降至，可北方边境最重要的战力——萨瓦将军，仍旧没露面。
副将们很好遵循了《行事准则》。
这是当时，凯伊送给萨瓦的临别礼物。
起义时期，艾瑞克的副将，也遵循同样准则。
“若领袖不在，又不得说出原因时，按照以下步骤……”
先拖。
拖延时间。
直到各个分兵团内的疑惑，一天大过一天，才放出部分难以直接分辨的假消息。
第六分团内的解释，是将军在最东方的第十兵团。
而第十兵团内的解释，是将军在最西方的第一兵团。
以此类推。
所以士兵们依旧觉得，萨瓦还在寒潮兵团，同样对抗小型兽潮，只是自己没有看见。
真实原因不能被知晓……至少现在不能。
萨瓦提前对各个副将交代过：连续一周不归，便是死亡。
已经十天有余。
将军他……真的死了？
“道尔将军！”
正当忧虑之时，一个声音突然传来，让脸色回归平静。
身后是飞落的下属，对自己行礼。
“什么事？”
道尔转身，额头上的奴隶印记醒目。
“半小时前，第六兵团后方，柳林城军队正式到齐，共八千人！”
“多少战斗力量？”
“两百龙骑兵、四千步兵、四万数量二级魔导机械！”
不够多。
道尔神色不变。
皇帝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已经知道萨瓦将军死亡的消息。
“各位尊敬的副将，我已知晓萨瓦将军死亡，对此表沉痛哀悼之余，调动大约十万强兵种组合军队，前来支援北方边境……”
那封超凡者送来的信中，分明写着艾瑞克的文字。
“到达北方边境后，十万太阳帝国军队临时指挥权，全权交由各位……”
十万、全权。
将军说过，艾瑞克皇帝值得绝对信任。
那就代表，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信上一套、实际一套的弱智行为。
可同样代表着，短时间内，能调动的兵力已经到极限。
北方边境常驻军队，二十万。
额外增兵，十万。
共计三十万。
已经是一般防御城池的十倍往上的兵力。
但还不够。
缺少圣人境的萨瓦将军，就没法速杀顶级兽潮中的魔兽之母。
那么按照经验，就必须填上将近五十万士兵的生命，才能惨胜。
必须调动更多高端战力！
道尔这样想着，一把无弦长弓浮现在手中。
依靠超凡力量，拉弓、放弦——没有箭身。
“思想”却已如流星般，飞往刃城。
他对下属说道：“现在，我们去合并柳林城军队。”
“是！”
指挥权交接、战场兵种安排……事情太多。
早一分准备、少一分战斗。
从冰雕哨塔上一跃而下时，道尔突然想到什么，手指微动。
十二个捆的严严实实的翼种，便出现在地面。
翅膀全被砍下，伤口结出猩红血痂，羽翼被撕扯的七零八落，随处可见大面积淤青。
没有例外。
周边士兵自觉走开，不去看接下来发生的事。
一直被强光照射翼种们，等适应地面光亮时，见到道尔，下意识颤栗一瞬。
低温，也有恐惧。
“所以，做好决定了吗？”
蹲下身子，对着其中奄奄一息的分辉境带领者，再次询问道，“说出目的，你们还能活。”
“……”
“别这么倔。”
比起劝说，更像是调侃。
额头上奴隶烙印扭曲，如同嘲笑的鬼脸，“各位直接说出目的，还能来个积极认错、罪不至死。”
死肯定是要死的。
“这……就是人类军队的真面目吗？”
就算被阵法吸干魔力，再生能力几乎报废，带头的翼种依旧压下恐惧，装作无比愤怒。
“哦？难道你对现在的处境，有什么不满？”
“不满？斩下翼种最骄傲的翅膀，施加拷问，你只想让我们交代不存在的事实！”
领头翼种，再次重复临时串供的答案，“我说过了，只是误入北方边境！却不明不白的受刑！”
“哦——原来是想要优待。”
就像头上扭曲的烙印，道尔也笑了。
瞬间踩断翼种的脖子。
优待？
艾瑞克皇帝的军队可能有相应规矩，但寒潮兵团可没有。
“不小心误入？私自用刑？好歹想点别的理由！”
话锋转折，眼神扫过雪地上剩下的翼种，“还是说，你们故意的？”
他知道，苍穹帝国可是往刃城，派了将近五千名翼种支援。
虽然不明白其中是否有联系——但多担心点，总不会亏。
“一个分辉境，十一个燃海境，在皇帝没有通知的情况下，就靠近北方边境？”
“北方边境作为人类帝国的敏感区，你们闯入后，居然说是偶然？是不是还要‘偶然回去’，给刃城中的翼种们，汇报些消息？”
道尔不希望因为任何非必要理由，而多死一个兄弟。
强者私闯北方边境，就是威胁无数平民的安全！挑衅寒潮兵团！威胁艾瑞克的统治！
要不是试做的魔导机械，探测到这些翼种，他简直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人类帝国发生的惨剧够多了。
所以哪怕错杀，也不能放过。
“还是不肯说吗？”
“……”
同伴死在眼前，但好像反激起其它翼种的斗志。
他们怒视着俯看的道尔，纷纷用最侮辱性的语言叫骂，丝毫不承认真实原因。
——就算退一步讲，谁愿意被认定为“叛徒”，所有直系亲属处死？
而且，不是所有翼种都被抓住。
道尔毫不在乎的听着，直到十几分钟后，最后被抽干魔力的虚弱翼种，也没了辩驳辱骂的力气。
“你们不错。”
他简短赞扬一声。
可惜是敌人。
比起被自己杀死前尿裤子的、同样燃海境实力的前主人，还是翼种们顺眼。
然后手指微动。
冰刀如电，瞬间斩下所有翼种的头颅！
紧接着，再次使用超凡力量，拉开无弦弓，将“思想”射向刃城。
只有四个字：
翼种袭北。
……
在艾瑞克的安排下，刃城郊外，几乎一夜之间消失九成的尸体，都成了“奇迹”。
有一个奇迹的前提下，那么再来一个奇迹，也很正常吧？
“奇迹阵法”，和“奇迹救赎”。
蒙克收敛气息，站在活体炼金符文边，看了许久，直到脑子有些酸涩，才叹息一声，站起身子。
看不懂。
花了两个小时，他能解读的符文，连千分之一都做不到。
毕竟这可是连米尔都无法破解的炼金符文。
要是靠自己半吊子的炼金术知识能破解，未免也太……
“请问，你知道圣子蒙克在哪里吗？”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回过头，正好看见一个金发男孩。
男孩的脸上，带有些许困惑。
找我？
“我既是蒙克。少年？你在找我吗？”
蒙克拍了拍外袍，带着微笑蹲下。
活体炼金符文周边有士兵看守，免得闲着无聊……或是恶意破坏。
时不时会有些人，或是其它种族，过来复制食物。
但由于服饰的教会特征太过明显，许多眼睛会悄悄看他，却没谁真正过来。
直到这个少年。
听到这个回答时，他脸上明显多了慌乱。
大概没有料到，只想找个教会人员先问问，却能直接找到圣子！
“不……哪个，呃……”
手慌乱挥舞着，直到在蒙克平和的微笑前，最后认命般、尴尬的回以笑容。
“圣子蒙克先生，我……我的确在找您。”
“直呼我蒙克便好。”
神色从微笑，变成对待问题的认真，“所以小先生，你想找我，究竟是何种问题呢？我会尽上一份力。”
“问题……”
少年有些犹豫。
但想到已经到正主面前，下次见到这种高位者，都不知何时？
最后还是咬牙，下定决心。
“蒙克先生，您看得懂‘奇迹阵法’？”
奇迹阵法？
这是活体炼金，在刃城民众间的称呼吗？
真是淳朴又美好。
蒙克摇摇头，面露歉意：“你对它有兴趣吗？可惜我学识浅薄，看了许久，却没一点思路。”
看不懂吗？
还以为同样是高位者、同样是强者、还对魔法精通的蒙克，可以解答疑惑。
亚历克斯心头闪过失落，但立刻藏起，礼貌点头：“很抱歉打扰您，我先离开……”
“小先生，为什么想问我呢？”
蒙克反问道，“来这里的大家，总是带着食物离开。至于好奇它本身？就我看到而言，你是第一个。”
“我……”
问到这点，亚历克斯顿时像是被定身了，转身动作卡在一半。
脚趾和手指抓起又放下，视线紧张的偏移，宛如看见猛兽。
“啊，不想说也没关系……”
蒙克还以为冒犯到他的隐秘，立刻郑重道歉，“小先生，是我冒犯了！”
完全不像个强者。
“……”
亚历克斯的确好奇。
但并非“奇迹阵法”本身。
而是创造奇迹的皇帝。
看着真诚道歉的蒙克，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出来了。
“蒙克先生。”
迟疑许久后，亚历克斯像斩断什么后路，强迫自己般立刻开口。
对教皇国，他并没太多恨意——作为旧帝国的小小贵族家庭，并不是教会杰出人员迫害的对象。
这很正常。
“蒙克先生，您是教皇国的圣子，那么，也一定是手握权力的人？”
“嗯。”
蒙克大方承认，“我希望践行我主教义，将权力用于践行善良与正义。”
“那么——”
少年的眼睛，像是藏着世界上最深的困惑与执念。
圣子有些费解。
这种眼神，只在无法更进一步的执着者身上见过。
可这个少年，为何有堪比垂垂老者的困惑？
“您相信奇迹吗？”
“……”
蒙克实在没想到，问题居然如此偏门。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呀。
是青年永远藏不住的疑惑，跳跃到未来也无法重返的角落？
自己说过尽力而为。
况且，也不是难做的事——
“我不相信。”
蒙克想了想，给出回答，“任何发生的事，都是基于过往铺垫。”
“就像悠久岁月前，生灵们将晨曦初生、花草破土，纷纷称作奇迹。”
“但直到现在，生灵们知晓：太阳升起，是因为月亮的铺垫、花草生长，是因为雨水的铺垫。”
“尚且不能得出规律的时候，或许一个成熟的苹果下落，都能带来‘奇迹’。”
铺垫？
“那蒙克先生！一个人做出被称为‘奇迹’的事，全靠铺垫吗？”
亚历克斯忍不住问道，“哪怕这个奇迹，几乎毫无征兆？”
毫无征兆，那些尸体“意识随追起义先烈的脚步，去往更伟大的地方”。
毫无征兆，没有任何人可以认出的“奇迹阵法”——为什么不在起义时期用？难道这种大规模阵法，是临时发明的？
毫无征兆，艾瑞克就这样揭竿而起，将一个个强敌斩首。
旁人沉醉皇帝白手起家的伟大、而亚历克斯则疑惑皇帝的过去——
太过顺利。
“……”
蒙克沉默了。
他好像明白少年在说谁。
又好像不明白少年在说谁。
毕竟以艾瑞克的民望和成就，他的子民们，几乎容许不了一点对皇帝的怀疑。
哪怕这种怀疑，是理性的、正常的。
“是我失言！”
察觉圣子的沉默，亚历克斯脸色一白。
他这才明白，自己居然在无意间，把一直念叨的心思说出来了！
立刻想强装镇定离开——
“是炼金术。”
声音控制恰好，“表面上的奇迹，实际上，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铺垫。”
铺垫，也包括他人的帮助。
亚历克斯没有回头，身形依旧慌慌张张。但还是对过来的士兵们解释：蒙克并没有做什么……
就像没听见关键词。
“只是那个孩子，对‘奇迹阵法’有些好奇，想来问问我而已。”
蒙克微笑着，对几个靠近的士兵们，谦恭而耐心的解释，“各位如果还有疑虑，可以向上汇报，我并不介意、也绝不追究各位的责任。”
士兵们对待教皇国人员的态度，比一般人员要敏感的多。
要不然，也不会有专门为士兵设立的、非教会牧师的临时医院。
等士兵离开后，蒙克释然了，也放弃看透活体炼金的想法。
凯伊……凯伊……
脑子里出现一张脸。
一张与艾瑞克相似的脸。
你原本，是哪位深藏不露的学者？
蒙克坚决相信，凯伊用魔法变成这副模样，以此留在艾瑞克身边。
毕竟这个皇帝，可是出名的不近女色。
想要接近他，用些特殊方式也不奇怪。
然后是一张金发金瞳，困惑的少年脸型。
属于那个突然过来、又突然离开的少年。
蒙克回想起，艾瑞克也是金发金瞳。
……怪不得莫名熟悉呀。
哑然失笑。
说起来，明明讲了挺多话，却连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
“会再遇见的。”
他有种预感——会和这个少年，在未来的某刻重逢。
毕竟每个“奇迹”，都有“铺垫”。
……
蒙克与亚历克斯，未来的确会重逢。
可人数，远不止他。
关系，也远不止重逢。
从觉醒“领袖”时，亚历克斯与艾瑞克，必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