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
沉默几秒后，她松开小臂，像肉店悬挂的条条一样，从哥哥身上滑落。
哥哥要学的东西还不少呀，尤其是情商。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性格，才能在这个家中，成为我的寄托。
要不是担心艾瑞克，艾莉丝早就逃走了。
“哥哥，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松开相扣十指，看着稚气的男孩，“如果暂时得不到爸爸妈妈的期待，就先带着我的期待走下去，直到有一天，可以背负起别人的期待、可以成为让所有人依靠的存在。”
“如果什么时候感到痛苦，什么时候感到悲伤，就念我的名字，来找我吧。”
“就算世界来到尽头、就算天空与大地消失、就算艾莉丝不能及时赶到……”
“也永远爱着你。”
说到最后，女孩突然多出一丝小小而俏皮的狡猾——“你爱我吗？”
“我们是家人，怎么会不爱你呢？”
艾瑞克神色不变，就像说今天太阳仍会升起一般，诉说对妹妹的爱：“抱歉，我说不出艾莉丝这么好听的话。但无论艾莉丝什么时候问我，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足够了。
言语只是爱的形式。
正如在这个家中、在父母贪婪而算计的眼神中，唯有艾瑞克纯粹而笨拙的爱意，才能让艾莉丝感到些许解脱。
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跨越阶级，而不是为了孩子。
父母生下我们，是因为自己没有才能，擅自将希望寄托给下一代。
父母真的爱过你、爱过我吗？
艾莉丝每次回想起父亲看商品的眼神，就几乎喘不过气。
她本可以装作愚笨。
可一旦装作愚笨，父母必然会接着生下其它孩子。
现在他们专注培养自己，但只有两个孩子的话，或多或少还能注意哥哥几眼——就像购买巴结主家的礼物时，虽然不太关注哥哥，但依旧把他带去商店了。
要是孩子多起来，恐怕连最后一丝关注都不会分给哥哥。
于是，艾莉丝咽下所有察觉的自私与黑暗，将光明与温柔，带给这个家中虽然笨拙，但依旧努力牵手，不想自己摔倒的哥哥。
她的光明与温柔，只带给这个家中，唯一真正为了自己好，而不是为“跨越阶级的希望”好的，自己唯一的哥哥。
“对了，艾莉丝，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你说让我带着你的期待……”
艾瑞克挠了挠金发，“可艾莉丝，我好像从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
“哎呀？”
妹妹手抵着薄唇，双眼是漂亮的月牙。
宛如那天晚上，艾瑞克看见的月亮。
“好像确实没说过呢？不过——”
她带着笑意，话锋一转，“哥哥要不要猜猜看，我的期待是什么？”
“好。”
艾瑞克痛快答应，然而思索之后，不自觉皱起眉。
原因无他：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好像真没表现出想要什么的东西？
“不要皱眉、不要皱眉~~”
艾莉丝不愿见到哥哥烦恼，轻轻摸上他的脸，轻笑着，直接给出答案：“我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幸福。”
“尤其是哥哥。”
……可如果有一天，自己要是不在了，那么哥哥该怎么办？
突然想到这一点。
但咽下所有负面情绪情绪，只展露温暖的笑容。
“哥哥，再抱抱……”
言语清亮如翠鸟，甜蜜如芽糖。
于是换了个姿势，被紧紧拥抱住，相拥于树下，落叶飘在兄妹身上。
这次，艾莉丝没有脸红。
她就像抱住落水者最后的稻草、就像拥抱沙漠中突然发现的一桶水。
如此美好、如此重要的事物，生怕某天会失去。
“哈……”
呼吸有些重了。
要是某天，不是自己失去哥哥，而是哥哥失去自己，那又该怎么办？
艾莉丝清楚：哥哥做不到独自好好的活下来，必须有人给他动力。
自己无条件相信哥哥——可其它人呢？
会有其它人，愿意相信哥哥的潜力吗？
……
“哈！平庸？我可——去你妈的吧！”
灰发男人张狂到不可一世！
“我！凯伊！比谁都要高傲，比任何谁都要伟大！”
手指笔直指向艾瑞克，“而你，艾瑞克！是我买下的东西，我不许你对除我之外的任何人低头！”
然后，目光如绞绳，瞬间套上艾莉丝脆弱的脖子：“还有你！亲爱的小艾莉丝，你似乎脑子出了问题？！我以为你会更加聪明！”
就像君王一步步登上王座，凯伊冷笑着，一边踩上楼梯，一边肆意嘲笑兄妹的软弱：
“想让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幸福？”
“想不要再有这么多奴隶受苦？”
“虚伪！虚伪！你们都是虚伪的白痴！”
他走到满意的高度，突然转过身，张开双臂，迷醉般扭曲形体，“我知道你们都想到一件事，但谁都不敢说，怕牵连到我！可我是谁？我是凯伊！是接纳所有挑战的人！”
“我来撕下你们伪装！”
肆意发笑、嘲弄发笑、什么都不做就会笑！
和看到小小仓鼠跑着滚轮，笑的毫无区别！
……可在凯伊眼中，仓鼠除了不能带给自己足够的快乐，和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们想推翻奴隶制！”
“这想法很对，太对了！在这个国家，什么能比奴隶制更罪恶黑暗？”
“但还不够啊，还不够——蠢货艾瑞克只能到这里，而小艾莉丝，却还藏着更深的，几乎无人不认为荒诞的想法！”
夜色浓郁，月光透过窗户玻璃，照耀凯伊的身影，也只照耀他的身影！
舞台的中央，只能有一个主角。
哦，美丽的、戏剧的、我爱的……
“月亮啊！无可触摸的月亮，来见证吧！”
见证我的决心！
见证我的意志！
嘴角快乐咧开，汗毛立起，皮肤几乎紧绷到极限：“艾莉丝，你想推翻这个国家！”
不给女孩片刻说话的机会，他又从高高扶手上直接滑下来，落地连接爵士舞的结束式——
“真巧，我也挺想推翻这个国家！嘻嘻……”
又下一刻转头，语气变得起伏不定，仿佛魔鬼看守宝箱，狩猎冒汗的艾瑞克。
艾瑞克确信，凯伊现在没喝酒。
可为什么，还进入像发酒疯一样的状态？
“为了我和艾莉丝！艾瑞克，你去成为皇帝吧！”
凯伊单手捂上胸前，慷慨激昂道：“我凯伊.维克多，将会掀起一场卷席全国起义！到时候，你来成为我的剑！”
“不必担心你的天资，有我在，没谁可以比的过你！你应当相信你，就像我相信我！”
“答应吧！所以答应吧！你没有拒绝权利！为了我、为了艾莉丝，成为无比锋利的剑！只要我还活着，你必定是除我之外，所有人都要仰望的存在！”
看到这副模样，谁会怀疑凯伊呢？
看到这副模样，谁会怀疑凯伊对艾瑞克的信任呢？
第二次。
生命直到现在，只有两个人，在艾瑞克尚且弱小时，愿意相信他能有一番作为。
艾莉丝，以及凯伊。
一个温柔包容，一个癫狂偏执，完全是两个极端。
但都相信艾瑞克能做到。
艾瑞克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凯伊如此看重？！
有些记忆无法隐藏。
虽然不允许自己住在房子内部，但天气刮风下雨时，也会点燃壁橱，让自己和妹妹睡在柔软温暖的地毯上。
虽然不允许自己上桌，但刚被买下没多久，身体虚弱时，凯伊也会将培育的作物给自己补充营养，偶尔还会亲自下厨。
一点一点改正自己身为奴隶时养成的奴性、重新学会抬头走路、洗去随时报告的习惯、不必担心会死在某一天，再也保护不了艾莉丝。
从最简单的东西教起，逐渐填补自己和妹妹在这几年间对社会的空缺、重新学会争取自己想要的、学会那些奇怪但新奇的知识。
丝毫不在乎对自己花钱，光是治疗长年战斗的隐疾就花了数百枚金币，甚至允许自己和妹妹，随意拿走金币去买想要的东西。
渐渐的，直到每次洗澡时，看见上身遍体伤痕和烙印。艾瑞克才会想起自己曾是奴隶。
凯伊性格傲慢，但极其稀少的善举中，只会对自己和妹妹展露。
和父母完全不一样。
或许就是这样的信任，让艾瑞克在无意间，将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凯伊，隐隐约约当作“父亲”来看。
是凯伊将他买下、带走艾莉丝——说是再给一条命都不为过。
“凯……凯伊……”
喉咙上下蠕动，像是举办谢幕的歌剧，言语则是观众：陆陆续续出席，却都被迫堵在门口。
“凯伊！”
艾瑞克猛地握住这位邪性天才，“如果推翻这个国家，是你和艾莉丝的期望，那我一定会去做！无论粉身碎骨多少遍！”
无需计划、无需探讨、无需犹豫。
当还活着的、生命中最重要二人意见一致时，艾瑞克便不会有哪怕半分迟疑！
他要为爱着的人扫平一切障碍，为此献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救下妹妹一命的恩情，生活中特殊对待的点滴，已经不知不觉化作锁链，封闭艾瑞克“驱动力”的意志。
只有在他尚且弱小无能时，对此给予信任和在意的人，才能在往后得到艾瑞克的一切。
啊啊……谁能想到，这个笨拙的少年，将来会是无可阻挡的皇帝？
别说艾瑞克自己，就连此刻的艾莉丝，都难以尽数相信凯伊说的话。
可凯伊就是相信，丝毫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艾瑞克就该相信他自己，就凯伊永远相信自己一样。
快乐的笑着，撕开窗帘——
“撕拉！！”
帘子被硬生生扯断，月光泼洒如瀑布，同炉火，照耀三人。
“你当然该这么做！就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你自己！”
……
“亚历克斯，我怎么会骗我亲爱的朋友！”
灰发的沃德，开心在地板上打滚，“早就说过了，宝石城会发生鼠疫！”
“沃德，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发的亚历克斯，无奈折叠起被子，言语中满是好奇疑惑。
“为什么？！这真是愚笨的问题！”
沃德猛地从地上弹起，高傲至极，“因为我是沃德，这个理由足够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
沃德直接强硬打断他，灰瞳对视面前的蠢货，“反正这就是我的方法！”
“要么我们去找到那个超凡者，以‘参与治疗鼠疫’为理由，带我们去宝石城，要么……算了，反正你没有拒绝权力！”
没有拒绝权力？
亚历克斯敏锐注意到这句话，但还没做出反应，感觉脖子受到重击，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倒下。
“嘻嘻~~”
沃德转了转手腕，发出咯咯声，“都说了，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轻哼着歌，想着暂时还有多余时间，便从床下拖出一把乐器。
他站在桌子上，对着已经被清理过半的皇宫废墟方向，深情演奏音乐。
先是一阵急促的高音，琴弓小范围上下翻飞，在琴弦上不断振动共鸣；
突然换弦，沉重低音宛如古老话语，诉说千万年前每个故事；
是高山流水、是寂静坟碑、是兵戈战场、是整个世界！
……
直到痛快一曲完毕，沃德擦了擦眼泪，感动不已。
“真不错啊！小提琴！怪不得那家伙特别钟爱这乐器！”
“然而、然而！已经是我的了！”
“就让我来尽数采摘，你种下的果实！”
他突然用力将小提琴砸碎在地板！肆意狂笑着，碎片飞了一地，些许划伤脸庞。
几根肋骨，就这样暴露出来，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声音。
全是活活取下的。
沃德舔了舔嘴唇：不知道那家伙吃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味道？
和过去凯伊一模一样的脸，和过去凯伊一样病态危险的思想。
以及躺在地上不醒人事，行与“领袖”规则的蠢货亚历克斯。
……当人类帝国里，同时出现两个“凯伊”？
会交锋？会合作？还是快乐尽情厮杀？！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没有魔力的二人，可以让无数强者，当作践行意志的筹码！
两个道德底线比不过路边狗屎的聪明人，究竟会将这个国家推向何方？
“快快成长呀，我亲爱的亚历克斯~~”
艾瑞克的“剑之领袖”，以大量追随者为条件，带给他极其恐怖的全属性增幅。
那么，亚历克斯的“领袖”，究竟会是什么能力？
沃德掏出小刀，在亚历克斯手臂上划了一道。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生命力。”
之前沃德问起时，亚历克斯没有隐藏想法，“随着实力变强，我的生命力会越来越多。”
而且作为先天觉醒，效果比后天觉醒好上太多。
……艾瑞克迫切想要突破圣人的原因，不就是没有领域的他，会被恢复力极高、难以一击斩杀的兽潮之母克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