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调很多次，皇帝留下的命令是‘在他回来前，不许精灵和教会方离开刃城。’”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宝石城发生鼠疫，就像旧帝国一样对待这座城池吗！”
“我是皇帝的任命者、金苹果城城主，但不是宝石城的城主！而且皇帝这样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什么深意能比人命更重要！要是艾瑞克还在，一定会允许圣子派人去宝石城！”
“兰德里先生，那您请让皇帝站在这里下命令，我绝对听从。”
兰德里面红耳赤，夏兹还算冷静，莉莉和卡琳着急的想要劝架，但连靠近都难以做到。
已经够久了。
从兰德里破门而入开始计算时间，已经够久了。
夏兹不想浪费更多时间，深吸一口气，旁边水壶轻微摇晃起来。
“兰德里先生，恕我直言，您终究只是魔导工厂的厂长而已，根本不懂什么叫大局观。”
兰德里丝毫不退让半步，皮肤微微泛起异样光泽：“大局观就是看着明明可以救下更多人，却眼睁睁让这些人死于鼠疫？！传递消息的超凡者不敢停歇魔力枯竭，而我们甚至不能带给他任何帮助！”
水壶停下来了。
夏兹又一次冷静自己：“传递消息就是他该做的事，我们只要告诉他按照原来方法对待宝石城而已。皇帝建国后没有修改这方面的命令，我也无权私自开辟先例。”
而已？！
他妈的、能不能解释一下、什么叫他妈的、他妈的“而已”！
这句话彻底惹恼兰德里，他面色赤红，直接抓住夏兹衣领，用力把他按在地上怒吼：“你所谓的‘而已’，是像旧帝国一样，等待宝石城人口几乎死光，然后用魔法烧尽一切，最后重新建设城池？！”
“……”
“回答我啊！你怎么不敢说了！是因为害怕和旧帝国畜牲想的一样被发现，然后革职入刑吗！！给我说话、给我说话！”
咚！
夏兹后脑重重撞击地面，神色痛苦。
同为燃海境，他的能力和控水有关，被身体强化类的兰德里近身后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卡琳莉莉皆是脸色一白，再也顾不得这么多，直接冲上去想拉开两个男人。
“兰德里先生！快松手！”
“兰德里，有什么事情都坐下说话而不是靠打架解决！皇帝给我们权力不是让我们起内讧的！”
见到夏兹嘴角缓缓渗血，兰德里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后退几步，想拉夏兹起来……
夏兹没理他，抓住卡琳的手，又重重咳了几声，擦去血迹。
“没事吧？！”
妻子脸庞满是焦急担忧，“要不要去找牧师？”
“不了。”
看着一地狼藉公文，夏兹摇摇头，轻声说道：“带我出去透透气……以及兰德里先生，您现在需要冷静。”
作为足够分量的城主，真正高位者，他比兰德里更加卓越。
兰德里没有说话。
卡琳扶着丈夫，和莉莉眼神交汇。
门关上了。
“……兰德里先生，先坐下来消消气。”
莉莉将硬面条般的兰德里按到椅子上，自己一个人默默收拾地上公文，但没过几分钟，兰德里就同样蹲下捡起公文，只是离她更远些。
气氛压抑起来。
几人聚集在刃城开始，这是第一次气氛如此压抑。
“夏兹城主，这是关于——”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执政官带着收集完毕的信息进入时，却发现几乎一直坐在桌前决策的夏兹不见踪影。
“给我吧，我之后亲手教给夏兹。同为皇帝召集之人，我有这个权利。”
莉莉起身伸手，眼神沉稳，“你知道什么不该说。”
“是！”
执政官立刻点头致意，将手上报告交给莉莉，随后关上门，忘掉刚刚看到的一切。
莉莉继续收拾一地公文，直到彻底整理完毕后，叹了口气起身，重新看向兰德里，见对方冷静下来，就干脆直言。
“兰德里先生，您刚刚太冲动。”
“……抱歉。”
兰德里看着地面——这是他的习惯，每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自顾自生闷气，很少直接爆发出来。
可这次听到消息时，是真的被愤怒冲昏头脑，直接从正在重建的魔导机械工厂飞到这里夺门而入，拍着桌子质问夏兹。
“到底为什么啊！”
他不断敲着头，面色煎熬，“要是刃城伤员还需要牧师救助，分不出更多人手我也理解，可莉莉你也说了，关于刃城的救助工作已经到尾声，能救的都救下，伤员数量倾向稳定滑落，城池逐渐进入重建阶段。”
“这个时候明明可以分出更多牧师，但为什么夏兹就不同意？难道皇帝给他权力是想让子民去死吗？莉莉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
莉莉顿了顿，将一杯茶递到兰德里面前：“兰德里先生，您从起义时期开始，应该都在后方工作，没有领导过大规模人员组织？”
“对。”
兰德里接过茶，道了声谢。
听到这个回答，莉莉神色霎时认真起来：“那请您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
从理性上来说，她也支持夏兹。
兰德里将茶一饮而尽，脸色红肿褪去几分：“我洗耳恭听。”
“我拿战场举例——当上级给下级发布命令，下级因为摆在眼前的利益冒进，可能取得局部优势，但却因此暴露，从而让整体局势陷入不利情况的比比皆是。”
“莉莉，你是说……”
兰德里皱起眉，“我现在的做法，完全就是为了摆在眼前的利益，从而让整体局势变得不利？”
“您可能不喜欢这种看法。”
莉莉诚恳道，“但我作为月光城的金融顾问，最习惯以这种方式表达现实，请您见谅。”
兰德里反问：“可我实在难以想象，让圣子蒙克组织一批牧师去宝石城，究竟会让什么地方陷入不利？”
“就算教皇国有过前科，现在他们在刃城这么久都规规矩矩，除了那晚上发生异样，后来皇帝也亲口说是配合演戏。”
兰德里觉得艾瑞克是为还教皇国人情，所以也没有生疑。
“我不知道。”
莉莉没去看刚刚收到的公文，将它卷起放入口袋中。
不知道？
“……”
兰德里神色不满，意思再明显不过：既然你不知道，为什么还向着夏兹？
“因为夏兹先生在按照皇帝命令行事。”
这条就足够。
莉莉继续补充：“虽然我们看不清局势，但皇帝一定能看清。他临走前特地将权力转交给夏兹先生，必然有考量之处。”
兰德里忍不住反驳：“我跟了皇帝这么久，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同意。”
“您如何判断的？”
“因为艾瑞克把子民的生命看的极重要。”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艾瑞克成帝后，不但彻底废除奴隶制，还减税减赋，修生养息，推进科技进步，推动学校，提高军队待遇……甚至亲自上战场。
放在旧帝国，这一切完全是想都不敢的事——除了建造“展示国家威严”的空中花园、以及翻新刃城外，就没什么花钱花人的地方。
“的确，皇帝对子民的仁慈前所未有。”
莉莉肯定这点，随后顿了顿，“但假设，我是说假设，要是在五座城池和十座城池之间作选择。选择一方，另一方人就会全部死去，您觉得皇帝会选择哪个？”
“怎么可能有这种选项！”
“请冷静……所以说都是假设。”
莉莉不禁苦笑，“但如果真有这样的抉择，您觉得皇帝会对其它人说吗？”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兰德里陡然沉默下来。
当年艾莉丝死后，艾瑞克表面上没事，只是听别人说在战场上杀敌更拼命。
但就在某个雷雨夜，就突然消失不见整整三天，能行动的忠诚下级都疯了一样找人，起义军几乎瘫痪。
幸亏他后来主动归队，状态也好了很多，像是解开心结。
艾瑞克也是更愿意把苦闷藏在心底，不是迷茫痛苦至极就不会和别人说的人。
除了妹妹和凯伊，恐怕连父母都不知道他平常真正的心思。
“……至少艾离开前得留个确切消息吧，除了丢下句半月后回来一次，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兰德里坐在椅子上，思绪纷乱混乱，担忧念头不断涌现，像一股无情洪流将他淹没。
不断猜测预测，担心未来的不确定性和困境，焦虑和恐惧在心中交织，形成了无法大网摆脱。
就像屋中看不见的绞绳。
“我来刃城后，就没见到皇帝几面。”
兰德里把艾瑞克当弟弟来看，不由得吐出沉重心事，“许久不见，他的行事作风好像变了。”
“以前起义队伍遇到挫折，他总会站出来，或是安慰众人、或是激励众人，无论如何，总向往众人往他的方向走去。”
“但这次刃城受灾这么严重，艾瑞克甚至没出来对众人说些什么……真的，只要他说些什么，我都不会这么担心。”
皇帝为什么不对民众说些什么？
在小范围慰问外，就没看见皇帝做出什么主动安抚民心的举动。
这同样是所有人的疑惑。
“兰德里先生，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什么都在皇帝掌握中。”
莉莉安慰道，“他如此博学睿智，几乎无所不知。他对战场的绝妙推演依旧被吟游诗人传颂。”
“这个国家从诞生的一刻就离不开皇帝，他肯定能做出最好选择。”
……
“坐在这里吧。”
夏兹指向近处木桩，“我真得休息会儿。”
“好。”
卡琳小心谨慎将丈夫扶过去，抖去他身上灰尘，看着有些狼狈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责怪道，“当时为什么不反抗？现在受伤了吧？”
“……因为皇帝暂离期间，我有几乎全部权力，更不能意气用事。”
夏兹叹息一声，摸出强者艾瑞克亲自写下、带有特殊辩识效果的文书——
【我离开刃城时，除军务、外交，一切事物由夏兹.曼德尔断定】
“卡琳，皇帝写下这段话时，没有规定我权力的上限。”
夏兹将卡琳抱在怀中，嗅着她头发芳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只要皇帝不会刃城，你就是真正的……”
卡琳说道一半立刻闭上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她知道皇帝交给丈夫很多权力，但从未想过居然大到这种地步！！
怪不得调来刃城的士兵，最近全都听丈夫一个人的话！
“夏兹……你以前也没见皇帝多少面吧？他似乎很信任你？”
比起某种喜悦情绪，卡琳更多是担心——金苹果城虽然不小，但终究离刃城这种顶级城池还有大差距。
她亲眼看着夏兹将睡眠时间一再缩短，最后缩到只有原来六分之一，其它的休息时间全部放弃。
“亲爱的，这对你来说，是不是负担太重？”
这种情况下，重也得不重。
夏兹摇头安抚：“我已安排现有执政官就地选拔其它执政官，所幸刃城人员素养相当不错，很多人都可以担任事务。再加上冬季大部分城池运转速度下降，只要努努力，就能不辜负皇帝的信任。”
艾瑞克彻底放权后，夏兹动作大了很多，甚至亲自把所有还活着的、可以动的刃城官员都拉过来。
能提高多少效率是多少。
“而且……”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不太配合的周边城池，现在不但愿意全免物资支援，各方面人才都在前来的路上。
大部分都是开国功臣驻守的城池啊。
捉襟见肘的资金在可见未来瞬间宽松下来，重新构建运转政治体系也踢上日程，不必让其它城池呈递的文书堆在一起无法解决。
夏兹迟疑片刻，并没有说出原本后半句，转而将妻子抱的更紧，目光给远处皇宫废墟留出大半。
“而且不是有你陪着我吗？”
“嗯。”
卡琳安心靠在丈夫胸口，“但至少现在，亲爱的你得休息下。兰德里先生那边我也会去说。”
“……拜托了。”
夏兹合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怎么都没法安定神经。
他的确不知道皇帝现在在哪。
但他知道皇帝之后会去哪。
那天晚上，艾瑞克几乎偏执质问夏兹，究竟什么对人类帝国威胁最大时——
夏兹并不知道，自己和凯伊说过的结论一模一样。
“一定是兽潮！”
他当时如此确切，“只要北方的兽潮还存在一天，太阳帝国就必须花大量人力物力镇守北方边境。”
“光拿炉石开采来说，要是不存在兽潮，就可以将密度是刃城四倍、面积足足十多个刃城的炉石安插在其它空闲地区，不至于占据帝国三分之一的高纬地区，每年足足超过五个月时间，除了城池和运输道路外的地方根本无法使用。”
“粮食消耗、能源消耗、必须保证足够士兵驻守……种种问题数不胜数，只要兽潮问题解决，人类帝国就可以彻底脱掉沉重的镣铐。”
“虽然太阳帝国还面临其它问题，但说实话，加起来都没有兽潮问题一个严重。从萨瓦将军驻守北方边境开始，整整几百年，兽潮不断消磨帝国的潜力。”
光从这方面看，夏兹对大局观的判断，和凯伊出奇的像。
真不愧是凯伊选出的人才。
“这样啊。”
艾瑞克突然又转回去头，从偏执转为平静，雪花自动绕开他，连带夏兹没有沾染。
“如果有一天，兽潮问题能被彻底解决呢？”
“……”
夏兹犹豫道：“皇帝，兽潮是被断定连五个圣人都不能彻底解决的问题。”
“之前也从没有人断定，一个奴隶可以十年内推翻存在千年的奴隶制。”
“您的意思是？”
“别问。”
艾瑞克摇摇头，月色照耀金发，仿佛阅历上多了十岁。
他悄悄握住艾莉丝的发带，魔力波动澎拜潮涌，使人忍不住臣服。
“如果兽潮问题彻底被解决，这个国家会变得更好吗？”
“一定！”
夏兹斩钉截铁道，“只要没有兽潮，那么始终悬在帝国头上、必须萨瓦将军时时刻刻对抗的利剑就会被折断，从此，太阳帝国将迎来无限光明的未来！”
很大胆、很直接。
所以说，真不愧使凯伊选出来的人才。
但终究终究差了凯伊很远。
当北方兽潮问题解决，大量无处可去的生产力、大量无处可去的军队，将会无可避免导向一种结局：
战争。
大局永远掌握在凯伊手中，从不逃出分毫。
……如果艾瑞克已经突破圣人的情况下。
……如果凯伊埋下的种子，没被别人摘走果实的情况下。
执行官想交给夏兹的文书，正是少有的随军牧师，对于“医学”的研究报告和初步判断。
正常情况下，现在应当是艾瑞克带队前往宝石城，解决这场扩散范围不大的鼠疫。
可就像多米诺骨牌，从艾瑞克难以突破圣人时，成果正逐渐被另个一模一样的灰发少年——沃德摘下。
沃德开心等待果子成熟，预计全部喂入亚历克斯嘴里，期盼这家伙快快成长。
他集中仅剩的原本力量，全都用在北方边境，谋划艾瑞克的死局。
等艾瑞克死后，再设计亚历克斯杀掉那家伙，就能培养出真正的顶级打手。
然后发动诅咒，灭掉二十万人，连带构想中保存好的艾瑞克灵魂一起用掉，夺舍亚历克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