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兵团中，不和谐的声音越来越多。
“……那么谁有意见，站出来告诉我！”
呵斥毫不留情，目光凶厉如鹰！
“像个军人一样站出来，告诉我、告诉所有人！拿出在寒潮兵团历练多年的气魄！”
士兵们缄默，紧握住手中武器——他们自觉随时准备与魔兽厮杀。
但这件事上，勇敢的士兵没有任何人发声。
传言就像北境暴风雪：速来、速去。
然而风雪霜冻的一切，不会轻易融化。
道尔顿了顿，神色依旧凶厉：“要是没人站出来，就给我继续准备！准备迎接下一场兽潮！”
“你们精力不该用在这个地方！再强调一遍！来到北方边境的一刻，目的只有两个！”
“第一：为了身后的家人朋友、或是为了高昂的补贴，杀掉更多魔兽！”
“第二：满五年后退役！”
“现在——所有士兵，继续之前的任务！”
“是！是！是！！！”
第六兵团齐声响亮应答，几乎要抗衡漫天风雪声，立刻从集合状态中解散，如蚂蚁般有序行动。
弗朗西斯同样站在最高的哨塔、也是站在道尔身后。士兵解散后，这几天第一次开口：
“……所以，萨瓦死了？”
“你自有判断。”
道尔转过头，却无视弗朗西斯，面向城墙外无尽雪原。
视野里，是从某刻起就没从停下的巨大暴风雪。
眉头不禁紧锁，手扶冰雕哨塔之处，无数裂痕悄然浮现，声音咔咔作响，仿佛谁的骨头被根根打断。
“自有判断？自有判断？！”
弗朗西斯突然大笑，随后用力抓住道尔衣领，面容狰狞至极，怒吼道：“要是萨瓦没死，他怎会任由兽潮和兵团厮杀！寒潮兵团完全是用命来填线！至少十个士兵才能杀上一头魔兽！”
“他妈的！这样的战损比！战场上几乎全是人类士兵的残骸！你告诉我、要是萨瓦还他妈的活着，怎么不出来抵抗兽潮冲击？！”
“这些士兵不是人吗！你作为副将，为什么一定要第六兵团执行强杀战法？！而且双方还在交战时就命令龙骑兵焚烧战场！还他妈的用魔法和魔道机械发动饱和打击！近战单位不是人？你怎么不去对抗兽潮冲锋？！知不知道士兵伤亡率多高！！”
“寒潮兵团维持极高常规兵力的原因，我算是懂了——你们没把手下士兵当人看！你们为了杀伤更多魔兽，可以接受十倍百倍的士兵伤亡！你们根本不配做副将！”
怒吼、冷笑、不甘、愤怒！
甚至把道尔撞在哨塔围栏边缘，碎冰声咔咔作响！
“……”
道尔沉静，额头的奴隶烙印如恶鬼，眼神依旧凶厉如鹰，没半分被压制者的窘迫。
直到弗朗西斯积攒几天的怒火散去，对视交锋中，反而被这眼神直接威压到退缩。
平心而论，跟随艾瑞克拼杀、立下大量战功的弗朗西斯，是非常刚强的人。
但此刻，他抓住道尔的手，毫无疑问在发抖。
就像麋鹿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何靠近雄狮。
永远被鲜血与死亡缠绕，才会有这样恐怖的气场。
“松手。”
“……告诉我，萨瓦死了吗？”弗朗西斯头皮发麻，嘴硬道。
“我说松手！”
道尔察觉这家伙在恐惧，直接拍开他，冰川一样宏伟站起、冰川一样俯视弗朗西斯。
暴风雪喧嚣不止。
就算大部分被阵法消融，余下的自然之声，依旧如世界喜悦着，奏响所有生灵的丧钟。
眺望不远处重新覆盖积雪的战场，背对刚冲自己发怒的弗朗西斯，几分钟后，道尔斩铁断金般铿锵开口！
“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为什么寒潮兵团不计代价、拼命绞杀每次兽潮！”
“要是某次兽潮中杀的魔兽太少，大量幸存魔兽逃回魔兽山脉，下次兽潮就会变得极其难缠！富有经验的魔兽混杂在其中，知道如何带着同伴避开陷阱和魔法，知道如何挑选最薄弱的点进攻！魔兽从来都不是蠢货！它们只是缺少成长机会和时间！”
“觉得现在的战斗伤亡率很高？那我告诉你，要是今天不按这种以伤换伤，尽可能杀敌的战法——如果明天再次遇到兽潮，那么交战兵团的伤亡率将至少七成！不接受这种战法的后果，就是下次会有一个、乃至更多兵团会在冲击中被撕成碎片！”
“圣人境萨瓦将军都难以对抗‘二次兽潮’，因此永远最快杀掉兽潮之母！不给这畜生任何逃回去的机会！寒潮兵团的战法就是将军亲自订下的战法！每个分团都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其它分团、和身后同胞的安全！”
说到最激动处，道尔重新转身。
他的威压，瞬间重到弗朗西斯难以对视！
不存在魔力波动，单纯只是，快凝成黑血的杀气！
“然而就算这样，兽潮还在不断进化！进化到寒潮兵团常驻兵力比开始时整整翻了个倍！进化到半个北方都必须供给寒朝兵团的消耗！进化到越来越多诡异的魔兽出现其中！进化到每年留给兵团喘息的时间只有九个月！而这次兽潮又提前了！兵团可能连六个月休息时间都没有！”
“弗朗西斯！这里不是首都附近！我尊重你的功绩，但我不是受你恩惠的人！我的家人早就死了！”
“是将军把我带到寒潮兵团！我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变强在这里做到副将！我比任何人都在乎寒潮兵团！我比任何人都痛心这些士兵的死亡！”
“可那又怎么样？！你也是领袖，知道死亡不可避免！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死的更有价值，并且保证每一笔抚恤金发放到位，直到我在某天战死！”
绝对坚定、绝不动摇！
沉重的言语化作冰山，压的弗朗西斯脸色苍白、压得弗朗西斯膝盖发软。
他万分后悔——后悔自己居然用这种事情，侮辱面前的副将！
“弗朗西斯，无论你怎么想，但既然不打算回去，就必须做好准备。”
肩膀突然被拍了下，冰山般的压力，一瞬间散去。
“从不久前开始，兽潮规模就在逐渐减小。在北方边境待过两年的人都知道，这是顶级兽潮即将到来的标志。”
“到时候，规模前所未有的巨大兽潮将会冲击边境城墙，圣人境的魔兽之母也会混杂在其中。要是边境被攻破，帝国北方会立刻陷入沦陷。”
“进化至今的兽潮，一旦冲破边境，死的人不会比艾瑞克皇帝起义时死的人少……准确来说，是多得多！”
初次大规模兽潮来的突然，人类帝国没有任何应对手段。
四分之一的人口被杀掉、吃掉！
所有北方城池，毁于一旦！
血流成冰河，尸横遍雪原。
弗朗西斯知道这段历史。
不只是他——人类帝国的所有居民，都懂得兽潮的残暴恐怖。并将这种恐怖口口相传、代代相传。
可只有亲自来到战场、对峙无尽魔兽、身边随时都有人死去时。内心那种剧烈的震撼，是过去任何时间都完全比不上的强烈！
但道尔在说什么呢？
这么惨烈的战斗，居然还是“规模逐渐减小”？
那顶级兽潮……？
那圣人境的魔兽之母，究竟是……？
喉咙不自觉颤抖，瞳孔涣散。
他想逃。
他还有两个老婆、七个情妇、一对儿女。
而且就算什么都不带走，依靠分辉境的实力，在别的国家也能好好过下去。
弗朗西斯畏惧了，眼看要响应内心的呼唤。
恍惚间，手里被塞入什么东西——白金长剑，正倒映他迷茫的脸。
艾瑞克的剑。
“原谅我的直白。以及……请接受我的感谢。”
道尔扶起他的上身，诚恳道：“感谢你在最前线厮杀。多了个分辉境强者镇住战场，第六兵团的伤亡显著下降。”
这次，目光不再凶厉如鹰，额头的奴隶烙印也不再恐怖。
沉稳、平和、宛如父亲的关切。
道尔把兵团每个士兵都当作孩子——寒潮兵团，真的是他的家。
他低声道，居然显露出愧疚：“我也是分辉境，但更专精远程进攻，身处后方才能发挥全部实力。”
“没能在前线和其它士兵共同战斗，一直让我难以释怀。第六兵团的士兵死亡率，也远高于其它兵团。”
“现在，‘重剑’弗朗西斯，推翻奴隶制的英雄之一，与第六兵团一同作战，我真心为此感到高兴！”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北境，也知道你心怀不满。但你在战场上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中。”
道尔眼中，是弗朗西斯只剩一半的左臂。
在兽潮中血战到最后，几乎魔力枯竭的弗朗西斯，为了保护身后几个士兵，硬生生用手顶住魔兽尖牙，却还是被穿透铠甲，咬断左小臂。
他几乎没有对抗魔兽的经验。
就算在北境临时补习，也难免下意识做出错误判断。
所幸那些士兵活了下来。
这里没有接臂条件。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教皇国都拒绝向高死亡率的北境派出任何牧师。
更别说弗朗西斯身为分辉境，守疗难度极高，人类帝国的半吊子随军牧师难以派上用场。
“所以，虽然我不能允许你离开北方边境，但你也该拿着皇帝的剑。”
道尔从哨塔一跃而下，身形落过寒冰城墙，稳稳降在雪地，没有激起半分白雾，不知道去做什么。
城墙之外，暴风雪嚣张怒号，被阵法阻挡在外。
城墙之内，是忙碌的士兵，忙着享受每一分生活喜悦的士兵——顶级兽潮靠近，他们不及哀悼同伴的死亡。
弗朗西斯重新低下头，看着断臂和剑，不知做出什么表情。
他知道，是道尔让自己带着皇帝的剑，去安抚那些提供远程火力支援的非寒潮兵团。
他知道，道尔是想让自己带着皇帝的剑，去找到其它兄弟，尽可能减少对皇帝的不满，以此在之后的顶级兽潮中更好配合艾瑞克。
“这就是……你的答复吗？”
他明白萨瓦确实死了。
可艾瑞克只有分辉境。
虽然艾瑞克屡屡打破所有人对他的看法，可从分辉到圣人，其中沟壑，简直如万丈深渊般不能直视。
而且……
抬头，看向自己来的方向、看向那些军队的方向、看向刃城的方向。
直到现在，就连无限接近圣人时，那种隐隐欲发的天地异象，也没有半点踪迹。
要是艾瑞克没突破圣人，那么北境抵抗兽潮的所有分辉境，将会如蚂蚁般被踩死。
轰！
弗朗西斯同样从哨塔一跃而下！
看了眼身后被大量冰系超凡者联合打造的寒冰城墙，光芒下，是那么晶莹剔透。
没有飞，快步走向那些连带友军一起攻击，从而人心不宁的军团中去。
……
“暴风雪规模巨大，按照特征，这次的魔兽之母应当是寒风咆哮者。”
“既然如此，到时兵团应该尽可能分散，避免受到过大伤亡。”
“从南边来的军团怎么办？他们大多配备魔导机械，用机动性换取杀伤能力，必须在供魔塔边才能发挥全部力量，而供魔塔不可轻易移动。”
“适当放弃部分龙骑兵力量，将飞龙用于改善这些军团的机动性？”
“这个决定显然……”
军帐中，十个兵团副将已经到了九个，商讨如何应对显然不会太久的顶级兽潮。
没人知道铺天盖地的顶级兽潮什么时候来。
可能后天、可能明天、也可能下一秒。
“各位，我来了。”
先是熟悉的魔力波动，随后军帐被拉开，道尔重新修补驱散阵，坐上属于他的位置。
旁边就是萨瓦一贯的座位，只是现在依然无人入座。
所有讨论都停住。
所有目光都看向名望最高的道尔，等待一个结果、一个宣判。
“开门见山吧。”
道尔视线扫过其它副将，最后侧目于萨瓦的位子，长出一口气，光头被魔法灯照的透亮。
结果既定，紧张无用。
“将军死了……就算不死，也一定出了变故，难以在顶级兽潮时赶回。”
“这次对抗魔兽之母的主要战力，是当今帝国皇帝、‘圣人之下第一人’，艾瑞克.黎明。”
有人问道，也是所有人的困惑：“皇帝并没到达圣人境，他该如何对抗魔兽之母？”
萨瓦走前留下遗言，所有副将都已接受事实，开始探讨这种条件下的作战方法。
但无论何种方法，都绕不开那个最大威胁——该死的圣人境魔兽。
“我不知道。”
道尔诚恳回答：“因为我没察觉半点天地异象，不能确定皇帝是否能及时到达圣人境。”
人类方没有圣人，就意味着没有领域。
没有领域就意味着：面对拥有领域的魔兽之母，人类可能连伤它半个根毛都做不到。
兽母大可以杀个痛快、吃个痛快、最后悠哉游哉回去。
圣人和圣人之下的差距，就是如此不可逾越。
可就算事实已经全被讲出，此时此刻，也没任何人说任何消极的话。
“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
道尔将艾瑞克的信从怀中拿出来，交给所有人传阅，“相信将军对皇帝的评价、相信皇帝当年推翻奴隶制的能力、相信皇帝的品格。”
“如果最后，人类方也没有圣人战力……”
脸上多道抓痕的独眼副将潘迪接话，语气平淡坚定：“那么北方边境常驻二十万军队，加上从南而来的十万军队，就算不能杀掉兽母，也必须尽可能削弱兽潮，减少平民伤亡。”
“没错！”
道尔点点头：“各位，战术先放在一边。现在，我命令寒潮兵团所有副将，继续欺骗士兵，尽可能让更多人以为将军没有出事、以为今年兽潮提早也是正常现象。同时，禁止任何归家请求！”
“是！是！是！！！”
所有副将齐声应答，眼神坚定。
“以及……若北方边境失守，道尔绝不苟活！我已待在后方战场太久、久到让那些在前线杀敌、英勇牺牲的兄弟们等不及了！”
……
……
……
黄金山脉。
这里是人类帝国高魔水晶矿的主要开采地。
其富饶程度，是世界第二名到第九名的矿地开采总和！
光是露天的高魔水晶就一望无际！
必须镇守大量军队、以防盗采和破坏。
然而，就算坐拥如此巨额产量的矿脉，帝国也仅仅能满足自身消耗所需。
因为高魔水晶矿实在太有用、也用的太多。
作为天生就含有魔力的自然物质，魔力含量和那些特殊魔兽身上的高魔部位不相上下，而且内部魔法粒子极其稳定！
附魔物品：只有用高魔水晶附魔，或是用难度极高的炼金术，或是失败率极高的魔兽器官。
魔导机械：每锻造百把最为基础的魔导单发步枪，就必须消耗两吨高魔水晶，还得额外搭配一吨用于制造供魔塔。
后天觉醒：稍微有些天资的人，就可以通过消耗大量高魔水晶，强行突破成为超凡者！
阵法运转：可以通过使用高魔水晶，来极大程度加强阵法的效果。
还有对帝国必不可少的炉石，也需要使用高魔水晶制造——这也是为什么，北方边境的阵法格外强大。
凯伊和艾瑞克送别萨瓦前，凯伊给出的礼物之一，就是改进后的炉石锻造方案：可以降低整整百分之三十的高魔水晶消耗！
总之，只要你是超凡者，或是想用附魔物品，就总有可以用到高魔水晶的地方，并且开销极大！
就连“魔力中和炸药”，都需要消耗高魔水晶。
……
“轰！”
炉石爆炸，不带任何留存痕迹！
西耶拉一痛，下意识闭上眼，随后，整条手臂被活活炸断，碎肉飞溅！
……就连“禁魔”规则，都无法对这种爆炸生效吗？
只要能命中、量足够，简直是所有超凡者的克星。
他暗自咂舌。
“看见了吗？所以别想着杀我。为了你的家人，去北方边境战斗吧。”
恢复手臂，将这个城主的罪证总览丢在地上，神色平静，“你看到了，就连分辉境超凡者，也会因为这种东西受伤。”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歇斯底里、把自己变成防御力极高的雕像的城主、疯了一样喊道，“是幻觉魔法！绝对是幻觉！你手中只是炉石！炉石的爆炸怎么会伤到超凡者！”
“一般的爆炸当然不能。”
西耶拉发动禁魔规则，一掌把扑过来的这家伙打到昏厥。
“我也不太愿意承认，可那家伙实在厉害凶暴又聪明，把残杀当娱乐，让我无话可说。”
怪不得之前教会、精灵、艾瑞克三方曾共同调查究竟是什么造成刃城爆炸，却毫无结果。
谁能想到只需特定魔力波动频率，将无数人从寒冷中救活的东西，转瞬间变成杀死无数人的凶器？
——而且引爆部分炉石，留下部分炉石，完全给了其它炉石消失的理由。
凯伊当年改良炉石制造方案，就是为的这个。
刃城作为首都，装载巨量炉石，部分甚至没引爆。
北方边境的炉石总量为刃城五倍，并且密度极高！
到时候，寒潮兵团必然全灭。
凯伊怎么可能没有诅咒失败的后手？
整个国家，早就被她改造成随意使用的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