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分辉境强者，都有无可动摇的执著。
要是同时践行多个规则，就必须将所有规则都践行至本阶段最圆满的阶段，才能突破境界。
这也是世间强者，基本只践行两三道规则的原因。
即使像艾兰这种货色，也从不违背“自然之声”与“生命之乐”——手中竖琴让植物俯首、侍弄音符将心灵沉沦。
那问题出现了：
无论规则多少，到达分辉境后，在理解和践行上，都已近乎圆满。
这种情况下，想在这方面继续精进，可谓难如登天。
当时的艾瑞克遍体鳞伤，放弃防御。
尽可能感通世界，竭尽所能体会“锋利”，却难以前进分毫。
这不对……至少不该这么艰难。
成圣的大门曾经就在眼前。
只需艾瑞克轻轻一推，就能响应某种呼唤，踏入世间巅峰行列。
但从某个时刻开始——艾莉丝的灵魂被撕碎后，成圣呼唤就不再垂目，垂目迷茫迫切的皇帝。
世间巅峰的机会自顾自离开，随后再也没有从掌心中抓住、从感觉中重温、从记忆中回头。
如此突然。
又多么无情。
有些瞬间没能把握、有些抉择一旦做出，之后再也无可补救。
就像艾瑞克曾以为战无不胜，结果遭受当头一棒，害死了妹妹和无数本该活着的兄弟！
就像艾瑞克曾以为永远记住父母，却在某天为凯伊打伞时，惊觉自己已然模糊他们的容貌、他们的声音！
就像艾瑞克曾以为，和凯伊早就是背交生死的关系。直到刃城之灾、萨瓦之死、凯伊用剑想杀自己，才明白这段关系只有自己在乎。
所以，他能不再放弃那些可以做出抉择的机会！
哪怕做出决定时，心脏沉重到窒息。
“凯伊，我……”
乔尼接走凯伊时，艾瑞克看向两人离去的背影，在雪地上站了许久，却嘴唇酸涩，艰难到说不出一句话。
凯伊，我是个无比软弱的人。
甚至在这种时候，我都不敢亲自了断这一切，只敢间接下手！
对不起，对不起……
但只要你还活着，妹妹的愿望就一定会四分五裂。
只要凶残的你还活着，这个国家必然重新陷入悲剧中。
你太强大、太聪明、也太高傲了！
我曾以为这份高傲这是天才顺理成章的性格，直到发现你根本就是轻蔑所有生灵！
“咯、咯咯……”
拳头越握越紧，骨骼声咔咔作响，宛如自我审判到千疮百孔的内心
牙齿越咬越紧，血腥味充斥口腔，宛如替即将到来的挚友之死做渲染。
“凯伊，我欠你的太多，多到再也还不过来……让这份欠条，再添一笔吧。”
“等到一切安定后，我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在地狱中见到你。”
“所以——”
至少在活着的时候，请让这个国家，以艾莉丝愿望的模样成长。
艾瑞克一点点蜕变，把软弱的自己一点点掐死。
他既然知晓凯伊的天才，又怎么可能放心让凯伊离开刃城？
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在乎，全都是真的。
但这些东西，也全都是为了掩盖，掩盖绝不能说出口的目的：
“请你……去死吧……”
全身发抖，被血染红的牙齿打岔，在雪地上长跪不起。
凯伊，你明明说不相信我，为何还是接受我的敌意？
你只要开口，无论什么理由，我都不会拒绝的。
你依然信任我吗？
还是单纯，不认为软弱的我，可以做出这种事？
……
卡里莫实在看不懂艾瑞克：
明明天资平庸，却能踏入分辉境巅峰。
不知道究竟经历何种教导与培养，施法能力居然远胜当年的自己和萨瓦！
从剑冢完工以来，无数来到暗面的强者中，艾瑞克的实力远超第二名，无限接近圣人。
而且看情况，他也不是对自己所践行的规则，感到迷茫后悔之人。
既然如此，这家伙为何没有接触“抉择”？还来到自己生前留下的剑冢，寻求破圣机缘？
疑点太多太多。
而这些疑点，几乎全部指向那条巨大因果线的主人——艾瑞克的“老师”。
于是，残魂不想等待了！
就连当年挚交、有史以来的最强圣人萨瓦，都在历史中死去。
那么自己，也该放弃某些过于可笑的愿望。
在无尽等待时光中，逐渐坚定的决心，彻底迈出一步。
……
艾瑞克神色平静，动作不停。
天空依旧如墨至黑、荒山漫剑依旧猩红如血河。
可经历试炼之人，再也没了最初的暴怒和不甘。
长达二十天的绝对囚笼，让他在痛苦煎熬中彻底死心。
默默拔剑、默默等待意识体出现、最后默默斩杀。
默默计数自己的进度。
艾瑞克神色平静——平静的阴郁、平静的愤怒、平静的吓人。
就像看不到头，遮盖太阳，雷光闪烁的积雨黑云。
剑气分身无法拔出剑，派不上用场。
他只能慢慢来。
一步一步，一把一把……以这种极其折磨内心的方式，推动试炼进度。
拔剑后面对的残像，反而是最简单的东西。
这段期间，他常常后悔自己为何不能在外面多等上两天？
等到剑气累积，足以凝聚成分身后，剑意分身留在剑冢外，以此应对突发事件。
“短视、盲目、偏执……你的心性太差。”
身后响起卡里莫高傲的说教声，“虽然只要足够强，这些东西都无所谓。但你拥有最致命的软肋，善良。”
既是意外，也是预料之中。
艾瑞克没有回头，又轰杀一个意识体，身形停顿片刻，说道：“善良成为软肋，只是因为还不够强。”
“你在指谁？”
“萨瓦。”
“呵呵，有意思。”
残魂笑了笑，“这种回答很霸道，也很像你表现出的性格……但我总觉得，你想起了什么。”
言语变得随性悠闲，宛如家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者，正准备指点后辈一二。
也像艾瑞克刚进入剑冢时，这个残魂独自对无字碑，缓缓倒酒的沧桑。
艾瑞克说谎：“我什么都没想。”
卡里莫揭穿：“在想关于你‘老师’的事？”
“不。”
“是你的‘老师’，告诉你‘靠绝对力量实现一切’的想法？”
艾瑞克停下手中动作：“卡里莫，你最好注意些！”
“你的‘老师’让你变的渴望力量，从而借此实现意志，对吗？”
圣人残魂自顾自猜测、自顾自解释、自顾自还原真相，“所以，那家伙是个躲在后面，操纵你战斗的弱者？”
锋锐剑气瞬间斩向残魂的脖子——
结果也正如所料：头颅重现被某种力量接回伤口。
看起来，至少在这个领域中，残魂受到的任何破坏都会恢复。
卡里莫眼神嘲弄：“急了？”
“我不许任何人蔑视她。”
但说实在的，在艾瑞克看来，卡里莫针对个体的嘲弄，远不及凯伊轻蔑万物的高傲。
注视不知死去多少岁月的强者，开口道：“卡里莫，你之前为了萨瓦之死愤怒，说明你们是朋友。”
“所以呢？”
卡里莫大方承认，“两个圣人境强者有私交，不是很正常吗？”
“你也知道，萨瓦一直守卫北方边境。”
“所以呢？”
“现在他死了！”
艾瑞克声音猛地放大，“就当是为了萨瓦，放我出去！北方边境需要高级战力。”
残魂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嘴角咧的极开，和面前男人平静面容下的雷暴，对比鲜明的就像黑白二色。
“艾瑞克，你善良又短视，所以根本没有杀死萨瓦的理由！”
轻易道出真相：“那么，谁杀了萨瓦？是谁在这个国家有能力，杀掉圣人境的萨瓦？！”
直到听见这句话，艾瑞克才发现自己早就落入言语诱导的陷阱中——没否定凯伊身为“弱者”的事实，就已经被得知真相了！
该死！自己根本就不擅长辨别这种东西，谎言也被瞬间识破！
牙齿咬紧，注视飘在空中、神情轻蔑的残魂，压抑声音道：“你已有答案！”
“啊，刚刚只是诈你，其实还有很多未定可能呢。”
卡里莫摆手笑道，“但现在，我确定是你的老师杀掉了萨瓦。”
狡诈的强者。
“所以说，传闻根本不可信~”
就像驯兽师戏弄被拔下所有尖牙的狮子，残魂高傲的就像生前，“如果你稍微征询过那个天才到不可思议的老师，就不会来到剑冢……”
“够了！”
艾瑞克前脚下意识踏出半步，空间之剑凝聚手中！
不是后退，而是前进。
永远挡在艾莉丝和凯伊身前。
“嘿，别着急。”
卡里莫三言两语间，就几乎将面前皇帝的内心，撕扯到近乎透明。
他一边逼近、一边讥笑道，“毕竟你能想到的最大威胁，就是成功完成试炼离开这里后，从外界毁掉剑冢。”
“‘两败俱伤，而不是双赢’——哦！走投无路的典型弱者思维。”
又是言语诱导陷阱。
大部分弱者走头无路时，的确会将“两败俱伤”作为选择项——至少能在心中出口恶气。
要是之后选择“两败俱伤”的弱者更多，说不定真的让强者肉痛、甚至大出血。
可强者总会选择双赢吗？
面对弱者时，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赢两次？
或者进一步压迫、榨干弱者的未来，从而赢三四五六七次？
要是凯伊在，瞬间就能识破这种诱导方法，从而加以反制。
要是凯伊在，瞬间就能抓住扭转局面的机会：残魂说开启试炼需要沉睡，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艾瑞克眼前？
既然如此，一定有什么需要依靠艾瑞克的地方。
交锋中，谁先主动，就是先屈服。
对手要是屈服，凯伊就会毫不留情，将弯下一半脊梁打成粉碎后虐杀至死！
双赢？
你也配？
“贱种！能被我正面看上一眼，已是你此生最大的荣幸！还不快主动杀掉全家来取悦我！”
——这才是凯伊该说的话。
在和这个精神病虐杀癖的交锋中，能只惨死两三个，就已是相当不错的结局。
但艾瑞克终究不是凯伊。
这里也没有凯伊。
面对往日圣人的残魂，艾瑞克沉默片刻，竭尽可能长出刚被拔下的獠牙：“你想怎么双赢？”
“杀了你的老师。”
瞬间，再也不隐藏任何敌意，艾瑞克怒吼道：“滚！！”
“虚伪。”
卡里莫掰着手指，眼睛被荒山剑光染的通红。
随意望向领域内的墨色天空，实际每句话都在推动局面发展，“看你的样子，已经知道你老师杀了萨瓦，而你又和你的老师关系深厚？”
“如果对方一开始就展露真实性格，要么你变成那家伙的模样，要么你们之间分道扬镳，然后等到某天你被你的老师弄死。”
“所以，是对方在皇帝不可能同意的情况下，杀掉了萨瓦。而之后又发生变故，所以才被正义的皇帝发现。”
卡里莫重新看向流下冷汗的艾瑞克，感慨道：“善良滋生软弱。”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艾瑞克在发现事情之后，依旧做不到杀掉、或是强行榨干老师的全部。
“我可以让你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力量去对抗兽潮。只需要杀掉你的老师，斩断身为强者的软肋……”
“我让你滚！！”
苍茫白色剑光，几乎照亮整片黑夜。
黎明。
虽然领域内不能伤到残魂，但用威力巨大的剑系禁咒直接破坏残魂存在形式，以此让他暂时闭嘴，还是能做的到。
艾瑞克从白光中出现，一言不发，继续作着拔出剑——消灭敌人的循环。
哪怕在卡里莫的提议下，如今举动显得有些可笑。
十几分钟后，残魂重新凝聚形体，问出根本没办法回避的问题：
“自认正义的皇帝啊，比起兽潮中死去的将士和子民、比起死守北方边境的萨瓦……”
“你还是认为，你的老师更重要吗？”
“你的老师绝对是个天才，帮助你推翻奴隶制，成为皇帝。”
“可这个人背叛了你，还让人类帝国陷入危险中——即便如此，作为皇帝，依旧认为老师更重要吗？”
“说起来你可能不太相信啊，但我也是正义的强者，不然也不会和萨瓦有私交。”
“所以，可以为善良的你破例~”
责任、大义。
私欲、内心。
无论哪种回答，都在卡里莫的意料内。
无论哪种回答，都将走向卡里莫意料之中的结局。
说吧！快说吧！谜团重重的平庸之人！
卡里莫期待着：只要展露你软弱的内心，我就能——
“我早就做出选择了！这个选择轮不到你来干涉！”
艾瑞克瞬间暴起！
乌云下，压抑许久的惊雷轰鸣响动！
“人类皇帝艾瑞克.黎明！选择了这个国家！没选择她！！！”
“卡里莫，这就是你要的答案！你满意了吗？！但我绝不允许有人在这方面干涉我！哪怕结局根本没有差别！”
“那你呢！你算什么东西啊！戏弄我很高兴是吗？要是真的在乎这个国家，就该确信萨瓦死亡后，立刻让我成圣离开这里，而不是装出为我好的样子，让我去杀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不过是靠领域存在的残魂罢了！怎么不从最初的愤怒就杀了我，是不想吗？！还是说因为做不到，只能装腔作势！”
“正是你口中的‘弱者’，亲口告诉我如何撕碎那些装腔作势强者的伪装！你自然也不列外！”
“我虽然愚笨，但也知道你根本比不上她！你的才能比不上她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你对人类帝国的贡献比不上她百万分之一！你这么正义，为什么不去推翻奴隶制！为什么不去解救那些朝不保夕的奴隶？！”
“我软弱无能、是个废物，那又怎样？！奴隶制照样被推翻了！是她的功劳！而不是藏在剑冢里，根本出不来的你——已.死.圣.人，卡里莫的功绩！”
“剑圣！等我完成试炼，就会毁掉整座剑冢，你的残魂也将消散世间！你的恶名将以谎言散布！你的荣誉将彻底扫地！你的一切都会被我摧毁！”
“要么现在让我完成试炼，然后跪下向我的老师道歉！忏悔自己曾想杀她的心思！”
“要么我逐渐完成试炼，回到现实中后毁掉你所剩的一切！给已经被兽潮侵袭过的帝国、给我最重要的人陪葬！”
怒吼！怒吼！海啸般的质问、雷暴般的决意！
那天记忆中，妹妹正准备军中凯伊独享的餐后甜点，温柔又害羞的笑着，悄悄塞了块试做糖果到自己嘴里。
那天的记忆中，凯伊正站在桌子上，狂饮低度数酒，肆意的笑着。
笑着教自己和妹妹，如何实现荒谬的愿望。
笑着教自己和妹妹如何撕碎——撕碎那些遥不可及的强者，装腔作势的姿态！
“找到超凡者最重视的东西，以此让他畏惧、让他害怕、让他愤怒！”
“然后踩碎这东西！同时把超凡者的生命掌握在手里！”
笑得远比任何强者都高傲！凶残！狡诈！
卡里莫又算什么东西？！
“剑圣！你留下残魂，不就是为了继续活在世间吗！我要彻底弄死你！弄死你苟延至今的生命！他妈的快点向她道歉啊混蛋！”
“出现在我面前，不就是察觉到我毁掉剑冢的意愿，想要和解吗？！你从一开始就不该高傲！高傲在她面前一文不值！”
“我的一切都是她教出来的！虽然学不会智谋，但总能学会疯狂！你想逼疯我？来啊！来啊！他妈的彻底两败俱伤！他妈的彻底同归于尽啊！！！”
人类的性格由很多方面塑造。
——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所处的社会环境。
卡里莫还活在旧帝国。
他还活在人人对强大超凡者毕恭毕敬的时代。
他没像艾瑞克和艾莉丝一样，见证凯伊轻蔑碾死所谓“强者”。
他没像那些被凯伊虐杀的超凡者一样，死前绝望的明白，自己是被普通人肢解成碎块。
他没像手持魔导机械，组成军阵的起义军部队一样战斗——旧帝国超凡者撕碎军阵时，也被奴隶们撕碎。
为何凯伊提早发布初代魔导机械？
原因很简单：
让所有受强大超凡者压迫的、朝不保夕的人们明白一件事：
超凡者也会死！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并非坚不可摧！
艾瑞克兄妹俩最先摘下滤镜，看穿那些腐朽超凡者可笑的高傲。
卡里莫并不腐朽。
但他的高傲，一样可笑！
“来啊！来啊！卡里莫！他妈的看老子一点点把你杀掉！”
艾瑞克明明泪流满面，却狰狞大笑，激动到难以思考，颤抖不止。
可哪怕这样，他都在不停拔剑，消灭那些意识体，推进试炼进度。
顺带一提：
上个见到艾瑞克这副模样的强者——是萨瓦。
“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起人类，更像具有人形的强大魔兽。
男人突然大声哭泣，疯狂撕扯胸口血肉，却在下一瞬间长回来，断骨碎肉飞血到处都是。
他的心好痛。
可哪怕这样，都在不停拔剑，增加试炼进度。
他是认真的。
他要把这个残魂的高傲踩碎！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凯伊！
艾瑞克给了迪克“必要时擅自行动”的权限。
等同于允许迪克“必要时杀掉凯伊”。
做出这个决定时，心中不停重复最好的可能，几乎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只要凯伊在小麦城不干太多坏事，迪克就不会做出过激举动——怎么可能呢？！
残暴的凯伊，怎会不继续作恶？！
更别说自己已经超过联系时间整整五天，按凯伊的行动力，必然抓住这个机会。
但凯伊没有迪克的情报——不是过去的自己不想说，而是单纯忘记！凑巧完成这次布局！
没情报的凯伊，在迪克的能力面前，有什么反抗能力？
乔尼和凯伊乘坐飞龙离开后，艾瑞克痛苦的捏住心口呻吟，对凯伊离去的方向下跪。
自己太软弱了！
软弱到只敢靠别人的手来杀死凯伊、软弱到甚至不敢和凯伊说真话！
“艾瑞克，你真伪善！”
“艾瑞克，你的软弱就像鸟屎一样恶心发臭！”
凯伊常常这样讽刺自己，而自己也只能苦笑着应对。
但做出“间接杀死凯伊”决定的瞬间——
不，甚至连想到这个可能的瞬间！
艾瑞克终于明白：自己是比谁都伪善、比谁都软弱的人！
他窒息到只敢浅睡，连唯一见到妹妹的奢望都断绝了！
要是在梦中见到艾莉丝，该如何解释自己杀死凯伊？
该如何不让艾莉丝明白，自己是为她而杀死凯伊？！
要是在梦中见到凯伊……不不不不不！连半个字都没法说出来！
可梦中的凯伊没有惩罚自己，反而样貌在原来和现在之间变化？最后定格在十岁女孩的姿态！
顶着和妹妹一模一样的容貌。
用着和妹妹一模一样的声音。
就连语气……都和艾莉丝一样温柔。
轻轻靠在自己肩膀，灰发擦过耳朵，安抚濒临崩溃、下跪忏悔的自己。
她摸着艾瑞克的头，安抚道：“虽然你要杀了我，要杀了重现给你们兄妹生命的我，要杀了实现艾莉丝愿望的我……”
“但我依旧原谅你。”
“无论你怎么加害我，我都会原谅你。”
艾瑞克确切明白这只是梦。
凯伊不可能原谅背叛她的自己。
凯伊不可能如此温柔。
凯伊应当疯狂、应当冷笑、应当蔑视、应当毫不留情对自己下杀手！
……但是！但是！
窒息的心脏连跳动都变得艰难，大脑又该如何在梦中醒来！！！
“啊啊啊啊啊！！！你还想杀她？你也配杀她？！卡里莫你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现在、立刻、马上向她跪下道歉！”
踩碎强者的高傲。
“否则，我我我我我对你的仇恨不死不休！”
他面容狰狞，被困在无边黑暗中，找不到任何一丝出路，疯狂气息高涨，再也和“正常”扯不上任何关系！
“等着！等我完成成成试炼，就就就就把你给……哈哈哈哈哈！杀杀杀杀杀！！！”
身体扭曲、身体抽搐，语言中枢失控。
可最恐怖的是：他还在坚定的拔剑，还在推进试炼进度！
软弱吗？
软弱吗？
谁能说此刻的艾瑞克软弱？！
谁能说此刻的艾瑞克，是个善良仁慈的君王！！
卡里莫的残魂，看着疯狂到只剩人样的艾瑞克，过了半天，才艰难吐出字——
“疯……”
“黎明！要么就别给老子出现，等我最后毁掉剑冢！要么立刻下跪对凯伊道歉！你没有选择！”
冲天剑光将夜染白。
瞬发禁咒。
“我……”
“斩裂！谁允许你不下跪的？！谁允许了！！”
“你……”
“剑意分身、剑气来！——剑圣怎么不反抗啊！是不想吗！当年圣人，怎么被我这个‘天资平庸’的家伙，像杀猪一样切成碎片？！”
“……”
“我还没发力你就倒下了！在剑之领袖上有我一半强吗？！这种垃圾货色还敢蔑视她？你到底在嚣张什么东西啊！”
不要触碰艾瑞克的两条绝对红线。
任何时候，都不要踩上这两条触之即死的红线！
凝聚，杀。
凝聚，杀。
凝聚，杀。
凝聚，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
……
不知杀了多少次，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艾瑞克才不在乎呢！
从卡里莫说要杀凯伊的时候起，他就不会给这混账别的选择！
……原来皇帝也疯了。
领域内没有白天黑夜的差别。
艾瑞克就这样摒弃时间观念，残魂一凝聚就杀，杀到对方的高傲，被彻底粉碎为止！
终于、终于！
某次重新凝聚后，残魂立刻道歉：“是我不对！”
艾瑞克神色癫狂：“去死！！”
“你老师凯伊智慧无人能敌世上一切东西都比不过她半根腿毛我已经深刻意识到刚刚的高傲多么愚蠢！”
锋锐剑气擦头皮过，搞出个地中海发型。
被杀的屈服。
当年高傲至极，除了萨瓦谁都看不上的剑圣，在死后，被一个疯子硬生生杀到服软。
金瞳多了显而易见的红色。
不知是因为倒映荒山猩红剑光，还是因为血液充盈在眼睛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拳头将手边巨剑砸成碎片，艾瑞克倒在地上痛苦呻吟，“我没有、没有选她！我葬送她的生命！是我杀了她！”
“她说不相信我，却依然听我的安排！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为我做的一切！她知道只要强硬些，我就不会拒绝的！”
“该死啊！我该死啊！我连直面这个选择都做不到！我是软弱到极致的混账！！”
因为软弱，所以不敢将凯伊留在身边，怕自己任何时候都可能被压垮，被凯伊诱骗，重新变成造成灾难的工具。
因为软弱，所以甚至不敢亲手杀死凯伊，只能绕一圈，让凯伊死在别人手中——伪善啊！伪善啊！
“我伪善！我软弱！卡里莫，你好好看着！这他妈的就是人类帝国的新皇帝！”
在子民和凯伊间——
不，是在艾莉丝和凯伊间——艾瑞克，选择了妹妹的遗愿！
受困与剑冢中的每一日，越发吓人、越发平静的脸上：
隐藏的，远不止对卡里莫的愤怒。
如果不是皇帝……
如果没背负妹妹的愿望……
艾瑞克早就在重压之下，选择自杀来逃避现实。
即使在成为皇帝后，他依旧保持极为简朴的生活习惯——这常常被子民歌颂的美德，却是雕琢艾瑞克坟墓的精神之凿。
原因很简单：
这意味艾瑞克的核心主观能动性，没有任何变化。
他依旧为别人活着。
他依旧靠别人的期待活着。
他依旧极其容易一个人在路口迷茫。
凯伊背刺后，再也没人为他指出前进的方向，而前路更是迷雾缭绕。
帝国的虚影将太多黑暗吞噬，用更黑暗的东西酝酿发酵。
当虚影离开时，所有黑暗一拥而上，渴求活活掐死太阳！
年轻的皇帝立于十字路口，颤抖着走出半步后，却又惶恐转身——
他看见死去的妹妹巧笑嫣然。
他看见死去的妹妹伸手邀请：
“哥哥，你好累，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哥哥，只需要永远闭上眼睛，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皇帝刚想伸手，背后突然惊悚发凉，瞳孔猛缩！
“不！不！你不是艾莉丝！”
“我还在做梦！我还在做梦！我要醒来！”
他愤怒着哀嚎，想移开目光，视线却被死死钉在女孩熟悉的容颜上。
“滚！滚！无论你是谁，从我的梦中滚出去！”
无法凝聚空间之剑。
“你不是她！你不是艾莉丝！她绝不会说这种话！她绝不会让我自杀！”
女孩渐渐逼近，而艾瑞克根本动弹不得！
“你别靠近我！别用这张脸，这种声音靠近我！我分不清啊！真的分不清啊！为什么一模一样！”
女孩温柔抱住他——就像梦中的凯伊，温柔抱住他，发丝拂过耳朵。
然后，被深刻的吻住——就像自己与妹妹的约定关系的日子，生涩初吻后的第二吻。
为什么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啊！！！
无法反抗、无法闭眼，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将记忆中最甜蜜的回忆勾勒出来，再毫不留情化为利剑！于心口上砍出无数伤口！
“哥哥……”
女孩脸色害羞的微红，趴在胸口，拉住艾瑞克的小拇指，轻声道，“你不是我的爱人吗？”
下一瞬间，空间之剑将她的心脏刺穿！
“……”
女孩没发出任何惨叫，只是抬起金瞳，悲伤的看着兄长。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哥哥还不能去见你！！！”
艾瑞克嚎哭着，将妹妹抱在怀中，“因为、因为……啊啊啊啊啊！！！”
他此刻的哀嚎，和任何失去家人、失去挚爱的男人一模一样。
因为你是假的。
因为我要实现你生前的愿望。
因为——
“艾，艾莉丝……我在活着时，选择，选择了你……呜啊啊啊啊……”
艾瑞克泪流满面，紧紧抱住将离去的妹妹，支离破碎的说出最终理由：
“所以，所以……我把死亡……补偿给凯，凯伊……”
“对不起！对不起！你恨我吧！……哥哥死后要去凯伊那边！哥哥欠真的凯伊太多！”
女孩脸色渐渐苍白，像是明白了什么，虚弱而坚强的笑着。
她用尽全身力量，最后亲吻挚爱的手背。
保护公主的骑士已死——骑士用全部保护公主，却在挡掉死劫后，被困在谎言中的公主，以“正义”之名抛弃。
但没关系。
“哥哥……我爱你……”
因为你是我的太阳。
我真的真的，好爱你呀。
“去找她……”
身体从空间之剑的伤口处迅速崩溃瓦解，像是违背什么约定，从遭到严重反噬。
“去见……凯伊……”
“瑟……绮……”
女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身形迅速化为气体，蒸发在梦中。
没有任何血迹。
干干净净。
“啊啊啊啊啊！！！”
艾瑞克苏醒，双目充血，魔力波动堪比海啸重压！
像一头古龙在绝望悲切的怒吼，发誓要毁掉一切所见之物！
这是刃城之灾后，他的第三次深度睡眠。
十字路口、灰午、孤身一人、死去的妹妹。
每次都一样。
每次都让心防多出无数裂痕，哪怕只是稍微回首，都会痛到无法呼吸。
但这次，梦中出现了些许变化。
就在身边，卡里莫的残魂摇摇头：“我只能做到这步。”
“剑之领袖终究是统合生者信念的规则，想干涉死者还是太过勉强。”
“要不是做梦时，你和你妹妹的因果线实在太强烈……我估计和你老师的因果线属于同一级别，我连干涉你的梦境都做不到。”
艾瑞克听出这句话的意思——艾莉丝还没有彻底死亡。
至少，不是传统定义上的死亡。
意识体、残魂、亡灵……种种东西，都不被归纳为“生者”，而又并非彻底死去。
而且这么说的话，凯伊也还没死去。
够了！足够了！
他擦去泪痕，咽下悲伤迷茫，神色迅速变成像平时一样坚定有力。
无论过程如何曲折，的确正在变成合格的皇帝。
领域内依旧天空如墨、荒山剑光浓郁猩红，流淌如血河。
“那么，我们的交易正式开始。”
从地上起身，看向卡里莫，视线中的神色晦暗不明——要是继续染上癫狂色彩，就和凯伊毫无差别。
姿态中流露出高傲。
理智中混杂大疯狂。
他是凯伊真正的学生、也是唯一的学生。
比起靠手段间接学习凯伊的艾兰，常年侍奉在凯伊身边的艾瑞克，有了凯伊的七分姿态。
而杂碎锁链，打开这份姿态的钥匙：
正是旁人绝不能触碰的两条红线。
谁要是敢触碰这两条红线，就会面临精神状态堪比凯伊的艾瑞克。
“那么，就和交易内容一样。”
卡里莫长出一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要亲眼见到萨瓦的死亡。”
圣人的高傲，就像全部被艾瑞克夺走般——疯狂是软弱者最好的保护色，也是软弱者最好的武器。
疯狂到让强者被迫低下姿态。
疯狂到让强者恐惧你的存在。
艾瑞克为这两人而活着——也她们而疯狂。
从这点来看，西耶拉和蒙克第一次提出重新传教，践踏艾莉丝的愿望时，被极度愤怒的艾瑞克瞬间杀掉，真的不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