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有很多疑问：
凯伊为什么要毁掉刃城、杀掉萨瓦？
凯伊毁灭刃城时，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自己无法使用超凡力量？
自己没有超凡力量后，恢复力大幅度下降，又怎能在被剑刺穿心脏后活下来？
被挚友杀死的绝望感终生不会忘记：
痛苦降临肉体，而更大恶意摧残精神、毫不留情撕毁过往！
信念支柱倒塌的感觉只有两次——上次是带队讨伐山贼全灭后，艾莉丝惨死的噩耗，猝不及防传来。
这些问题、这些疑惑，不可能从凯伊口中得到正确答案。
于是艾瑞克不断思考，艰难拼凑思维之钥，试着打开锁住真相的沉重链条。
他得到了什么？
首先，“凯伊毁刃城、杀萨瓦的原因”——这种被疯子隐藏、主观性极高的问题，几乎不可能得到解答。
只能从后两个问题入手：
“自己当时，为何不能使用超凡力量？”
下一瞬间，就想到邪神。
——被自己用剑气锁在空中花园、再生能力极其强悍的邪神心脏，从刃城毁灭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邪神无法被常人认知。
因此，就算剑气锁链消失，心脏也无可能像部分藏品一样，被刃城居民拿走。
但凯伊不同。
除去智商性格，单看性质，凯伊作为实实在在的普通人，却能认知邪神。
甚至还指挥自己，把邪神砍成一地血肉，只剩心脏。
邪神性质极其诡异：
无法被认知——甚至连被邪神杀死的人，也无法被真缺认知。
无法被常规伤害——只有教皇国的某些武器，才能真正重伤邪神。
谁知道有没有未被发掘的东西？
谁知道有没有能被凯伊用上的东西？
事实上，自己无法使用超凡力量的状态，也正是吃下心脏肉块后发生。
还有同样散发邪恶气息、无法被认知的“古神语”符号。
当时凯伊说看不懂，自己相信。
但现在看来，凯伊很可能说谎！
——不错，鼓掌！
对艾瑞克来说，思路已经相当合理优秀，值得嘉奖。
……但也只能思考到这。
客观条件约制了他。
因为不知道古神语有什么用。
因为不知道诅咒的存在。
因为不知道，凯伊现在的身体，和邪神有某种诡异邪恶的联系。
因为他没感知到附魔武器的魔力波动，就错误的以为，可以伤害邪神的教会十字剑，和空中花园一同毁灭，化为七零八落的废品。
十字剑的去向。
艾瑞克不相信凯伊会在这方面说实话，更怕她影响自己，因此没有问。
可为什么？为什么凯伊没问！！
是不愿寻求弱者解答的骄傲？
是不再相信艾瑞克话语的选择？
还只是因为……太理所当然，以至于没有开口？
这把剑对邪神特攻。
但放在平常，只是稍有些轻的附魔武器而已。
它的结构强度，甚至不如空中花园的重土元素支柱——能被从坟中挖出来勉强使用，纯粹是因为当时的艾瑞克，身体强度远没到巅峰。
这把剑就是如此平平无奇。
它没有任何在灾难中活下来的理由。
好吧、好吧……
可它要是没被毁掉，而是落入他人手中？
施展诅咒，肉体化为飞灰消散；
灵魂借由邪神力量，存在物质世界和魔法界的边缘；
撕碎艾莉丝的灵魂，即将夺舍艾瑞克的一切；
世界意识向空中花园投下如雨硫磺火。
总计四个阶段。
如果有谁想要在十字剑被毁掉前，提前拿到这把武器，似乎最合理的方法：是在第三阶段到第四阶段，凯伊正融入艾瑞克身体，无暇顾及外界时——用某些手段来到空中花园，随后拿走这把剑。
烂透了的理由。
缺点太扎眼了！
首先，谁能知晓事件全貌？
邪神、教会、影子皇帝凯伊、诅咒、世界意识。
完成这件事的存在，必须知道的和凯伊一样多……不，还得比这更多！
多到刃城爆炸的瞬间，就明白空中花园发生什么事！
这可能吗？！
情报网比凯伊还恐怖，这可能吗？！
……但万一呢？
可要是真有这样的存在，又为何要偷偷摸摸，等到凯伊无暇顾及外界，才匆匆动手？
就算和凯伊一样，都是自身实力不足的类型，需要其它超凡者帮助，但也不该等这么久。
就算使用魔法会产生魔力波动，从成功率角度来说，也该是刃城一爆炸就来到空中花园。
毕竟谁也说不准世界意识会何时出手——每迟一秒，都是增加十字剑被毁掉的风险。
问题滋生问题。
持续挖掘下去，唯一能得到不变结论：就是整场刃城之灾，包括凯伊在内，都是歌剧台上被操纵的可笑人偶。
谁藏得比凯伊还深？！
谁獠牙比凯伊还长！！
……
“我被设计了！我被设计了！”
“有谁顺着我的布局、用我的东西、来反制我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老子要把你碾死！碾死！！！”
凯伊真的破防到癫狂。
她如此狼狈！如此落魄！
尖厉嚎叫，垂死挣扎的可笑摔砸艾瑞克的拐杖！
可力量太过孱弱，全力丢到木墙上，只能弄出极淡痕迹。
一旦不用技巧，即使处于愤怒状态，瘦弱的她能造成的破坏，将比同年级的女孩更差。
此刻，微小又可怜的动静，仿佛设计者挑衅轻蔑的嘲笑！
——看看啊，高傲的家伙，居然也会以这种狼狈方式摔成狗吃屎。
——你现在的样子，和那些死到临头，依然虚张声势的贱种有何区别？
——哦，我忘了~
——不是超凡者、不敢擅用诅咒的你，连虚张声势的资格都没有。
——跟何况现在，连仅剩的身体，都变成这副孱弱可笑的姿态。
“嘻嘻嘻嘻嘻嘻。”
有谁在笑？
还是根本没谁在笑，只是幻听？
凯伊才不管！才不管！身形一顿，偏激的大脑只能想到：我被嘲笑了？
如此高贵的我，像那些恐惧到尿裤子的贱种一样，被嘲笑了？
“嘻嘻嘻嘻嘻！！”
她也愉快发笑，疯狂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只持续几秒。
“萨瓦都被老子逼去送死！你又算什么东西！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艾瑞克！艾瑞克你在哪里！杀了这个贱种！”
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却而代之比刚刚癫狂一千倍的扭曲面容！
但要是癫狂一千倍，恐惧就是一万十万倍！
从来都藏在暗处的自己，原来已经被人挖掘到这种地步！
“我什么时候暴露的！”
“我从没告诉任何人这些东西！”
“谁有能力，有能力修改魔导信号塔？！！”
阴沟老鼠还没做好准备就暴露到阳光下，只能面临死亡结局。
以为将世界掌握在手中，随意虐杀收割别人生命的自己，原来早就被放在案板，无知的自大着？
哦哦哦哦哦！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恐惧到极点的瞬间，凯伊突然又发笑！笑得好开心好灿烂好扭曲每条脸部肌肉都扩张到极限趴在地上喘息气管都好想好想爆炸呀！！！
恐惧到极点，对凯伊而言，本该是冷静。
但为死亡而开心！
从未如此开心过！
喜悦灯光快快照耀！
【死亡之乐】——直到今天，她确确实实感受到无可逃避的死亡！
那些家伙给不了这种感觉！
艾瑞克给不了、艾莉丝给不了、萨瓦给不了、世界意识也给不了！
这种一切被掌握，早已进入陷阱中的绝望感，才是死亡之乐该经历的喜悦！
“哦哦哦哦哦哦！！！来吧！来吧！”
“你杀我，我杀我！你杀你，我杀我！”
“鹰食火种之神内脏，享你的每寸柔弱神经！”
“耶稣于架上安眠，将你于钟上重组！”
“死亡经历加之此身，分享虐杀沉沦的快乐！”
“歌唱！歌唱戏剧的暗角！请登台与我撕咬！”
起身，双手捧胸，赞颂对死亡、痛苦，与快乐的依赖！
然后扭头一瞬间，所有扭曲、所有喜悦与恐惧，瞬间消失不见！
她眼眶虚伪的泛红。
她自制力真好呀——没把自己弄得血肉模糊，多么优秀的自制力！
门被打开。
乔尼来了。
端着严肃的神情，将所有疑惑串联起来。
看见眼眶通红，柔弱跪坐在地上的女孩，心中毫无动摇。
客卧周围设下阵法，除他外，没谁可以直接进出。
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某种冥冥之中的讽刺——凯伊又被软禁了。
灰发女孩像把开门声听作救赎之音，声音带着天真的希寄与渴望。
“城主，是您吗？”
“嗯。”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是您……我还以为会永远被关在这里。
世界一片黑暗，也没有别人的声音，我真的好害怕……”
她浅笑着擦拭湿润眼角，那么柔弱纤细，多么像被抛弃在风雨中的雏鸟。
如果心里想的东西，不是分尸虐杀乔尼全家就好了。
凯伊渺小到看不见的人性，一旦拥有“合情合理”的理由，艾莉丝的性格影响就会遭到削弱。
说到底，她就是一不高兴，会随意残害发泄的存在。
能间接杀死阿米兹，而不是直接去杀，已经可以当作某种奇迹——艾瑞克引发的“奇迹”。
“凯伊，我并非不相信你，但现在需要放下主观判断。”
乔尼严肃道：“你教给我的‘魔导信号塔’图纸，从皇帝送的储物戒指中取出，结果在这个区域引发巨大舆论波动。”
他的眼中，不再是和阿米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
而是一个性格极端、千人千面的天才。
“城主，我为这件事而感到抱歉！但请相信我，一切都来自我父亲的遗物！而我父亲一直赞颂艾瑞克皇帝的功绩！”
凯伊神色变得极为悲伤无助，“凯伊更是被皇帝救下，绝无可能想要诬蔑皇帝！”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
乔尼想起什么，心中叹息一声，“但在我毁掉魔导信号塔之前，听见了必须验证，而验证不了的消息。”
“所以，你必须先待在这。”
不知是谁的手笔，城内外的“快乐之手”，全部消失。
凯伊沉默不语，小手攥着裙子，等待对方开口。
然而口腔内已经弥漫腥味，仿佛已经在咀嚼败者的血肉。
贱种！贱种！
居然不对我跪下，反而软禁我！
起义时期就该安排你去死！
就把你们连带迪克一起杀了！就该不该给你们使用中和药物！
唉！我还是太善良了！
所幸——还有补救机会。
“‘快乐之手’，作为皇帝培育改进出的常见观赏花卉……”
乔尼看向跪坐地上，泫然欲泣的女孩，缓缓道：
“搭配‘辛德拉翠叶’、‘寒号鸟初羽’、‘塞西利亚的遥望’、‘望风领红花’，按照一比七比二比六比九的先后顺序，进行最简单的热水泡制，可以得到让超凡者服用后逐渐精神失常的液体。”
我的毒理学知识！
怎么会？！！
凯伊背后发凉到像瞬间被丢如极寒冰窖封死，却又在无比僵冷中无比喜悦！
她看见自己被架上断头台！甚至自己亲手松开绳子！
哦哦哦！一定有谁挖开自己的脑子，把那些知识都带走了！
嘻嘻嘻！原来我才是小丑！给别人当嫁衣而浑然不觉！
要疯了要疯了要疯了！！！
可她的神色依旧不变——
流露悲伤；展现茫然；尽是无辜。
从这张脸上，看不见丝毫紧张：哪怕只要说错一句话，都会让结果朝最坏方向狂飙！
“凯伊……我真不愿相信这件事。”
乔尼言语诚恳，却又毫不留情，蹲下命令道：“但你必须对我接下来的问题，作出解释！”
“……是。”
凯伊低下头，似乎因为过度害怕，身体都在轻微发颤。
然而从地面往上看，脸多么扭曲恐怖，和恶鬼几乎没有差别！
当她抬头时，几道泪痕鲜明刻在脸上，扎眼到不能移开视线。
乔尼明白：从自己做出决定时，两人关系已不可修补。
老大交给自己的任务，算是失败一半。
他也不想这样——
但臣子的责任还压在肩上，城主的义务还压在肩上。
如果说，必须要为此做些什么，也绝不犹豫。
哪怕会让所有人伤心。
“为什么每次下午茶，都要邀请迪克入场？”
凯伊缩着肩膀，声音中带着哭腔：“因为维姬带我和阿米兹出去时，总是拜托迪克先生驾车……因此，我希望能让迪克先生加入到茶会中。”
“既然这种习惯是皇帝打碎旧帝国的证明之一，我想更多人都该试试……哪怕是平日中不拘言笑的人，会不会因为嘴里的甜蜜而喜悦呢？”
乔尼立刻换方向问：“阿米兹曾说你曾拜托过她单独去采摘些许花卉，其中包含快乐之手。为什么？”
女孩落下的眼泪啪嗒啪嗒，濡湿裙子。
“快乐之手在不少地区都有种植，并非罕见植物……家母身前在庄园种植花卉，其中正好包含快乐之手。
来到小麦城后，身边既没有艾瑞克皇帝，也没有家父家母。因此……因此想用这种这种方式，给大家分享凯伊的情感。”
她声音渐细，几乎是哀求着：
“只是这样……只是这样也不行吗？爸爸妈妈说把快乐分享给别人，自己也能得到同样的快乐。”
“还有初次来到城主府内，大家举办的欢迎会被凯伊毁掉，因此想重新和大家打好关系，这样也不行吗？”
“拜托阿米兹采集的植物，都是较为常见的品种。而且也不止这些，更是包含其它花卉，为什么只盯着这几种花呢？”
没法反驳。
无论是动机和行为，对一个离家长远的女孩来说，都过于合理。
甚至主卧中都有凯伊送的花——迪克发疯时，作为魔法对象，帮维姬承受部分伤害。
温顺又委屈的泪水，不一会儿就在长裙凹陷处积成小水洼。
看着如此天真、如此脆弱，每句话都仿佛从北方纯净雪水中洗涤过的女孩。
继续质问，恐怕也难以得到有用消息。
乔尼深知自己不擅长这方面。
他也会些许拷问技巧——但都仅限于身体，而非言语。
而且……自己也的确有些底气不足。
可正要继续开口时，凯伊突然站起身，冷笑尖笑着抬头，灰眼注视男人声音的方向。
她的确看不见。
可为什么？
为什么乔尼，感觉心脏都在哀嚎！
就连尸体中搏杀的那些将军，气质都达不到如此血腥恐怖的境地！
“嘘——”
将手指比在唇间。
瞬间，脱去所有软弱伪装！
暴戾的杀气。
占满鲜血的杀气。
此刻，争先恐后冲向乔尼！
“你的戏份结束了！”
什么？！
乔尼刚反应的瞬间，墙壁被直接撞开，灰屑飞溅！
西耶拉金光护体，一拳打爆他的头颅，带凯伊迅速飞离此地！
……本该是这样的。
什么都没发生。
凯伊：“……”
当意识到又一个计划被打碎的瞬间，她尖叫着向墙撞去！
谁！到底是谁！
谁把她的手段，破坏到像个笑话！！
……
“我的确没法拒绝。”
西耶拉深吸一口气，只觉背后发凉。
看向眼前男人的目光，警惕到就像在看一头凶恶魔兽！
虽然不知道这人究竟怎么做到，但他的确将至今为止的一切，化作全部被记录的剧本！
比灰毛疯子更恐怖的算计！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还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但无论从那种方向来说，此刻的西耶拉都没法拒绝。
榆树从怀中捏出玻璃管，猩红血液跳跃流动其中，平平无奇——至少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判断出，这是邪神之血？”
“你大可以选择不相信！”
劳辛吹了声轻浮口哨，“也是，比起突然出现的家伙，名为凯伊的疯子显然更值得选择，她也一定会守约吧~”
“……我之前不得不选择她。”
“哦——那么现在，就不得不选择我了？”
诗者笑得猖狂，让西耶拉感觉相当不好。
“虽然我不是很坏的人，但这种情况，也和逼迫没什么差别……哎呀，你其实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的！滚吧快滚吧！滚去向凯伊摇尾巴！滚去乞求她真的放蒙克一马！”
当然是笑话。
西耶拉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可以再问两个问题吗？”
他沉默片刻后，将血液小心存入储物戒指中。
如果是真的，那这管血的价值，足够自己完好无损的回到教皇国，继续保护蒙克。
如果是真的，那这管血的价值，足够证明艾瑞克和凯伊都在说谎，从而使天枰向自己倾斜。
劳辛竖起中指，嘲笑道：“一个。”
“谢谢你。”
西耶拉问出心中最大的困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别自大啦！”
劳辛就像看人偶，言语中尽是嘲笑之色，“我是在帮你的国家——就算几百个你的价值，都比不上我的鼻屎！”
我的国家？！
西耶拉瞳孔猛地一缩，克制不住的反问：“你是……！”
你是教皇国的人！
然而没问出口，轻浮又高傲的诗者，已经融化在影子中。
“我是凯伊的敌人。”
只留下最后一句。
只留下被拦截在小麦城外的西耶拉。
直到微风吹拂面庞，带来阵阵麦香，他才确定离开梦境。
粗喘着气，单手撑在地上，心有余悸的看向远处小麦城，自言自语道：
“未来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