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尺长的流线型躯体，黑雾组成的羽，以及被淡淡的黑雾气遮盖的身躯，已经无数次在那灰暗到发黑的天空翱翔。猎鹰形态的噬灵兽说不上很少见，但像他那样忠诚乖顺的噬灵兽实在罕见。因此，夏之羽的噬灵兽在鬼吏之间可说是小有名气了。
当初在酆都的山上遇到夏之羽，他误以为是敌人，他的爪子差点划伤了夏之羽的脸，可夏之羽，却毫不计较，亲自在恶灵手下救下这野兽之灵，还向他伸出了手。
“绿眼的鹰之灵，真是独特，要跟我一起吗？”
那温润斯文的声音，如同天籁。
从此，他决心留在这黑无常的身边。
原本他认为只是普通的任务，毕竟探查灵居这种事情，偶尔也会做一下。他却没想到，他的主人作为先行探查的鬼吏，竟然会被袭击到！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空荡荡的灵居废墟上，他疯狂地攻击那只已经看不出形态的“鬼”，准备全力一击的时候，被夏之羽叫回来了。
“但是那个家伙！”他发出尖啸，扑打着翅膀打算再次攻击。
不可饶恕，竟然让主人受重伤！
“够了，回来吧。”
夏之羽平静地捂着胸口的大洞，几乎洞穿整个胸膛，黑雾消失不见，他摸着那个连边缘的黑雾也开始消失的伤口，缓缓地出了一口气，“我的灵力被偷得所剩无几了，同僚也已经不行了。”
他眨着眼睛，用翅膀小心拍着夏之羽的伤口。可夏之羽突然捏住他的翅膀，用力把自己的灵力灌注到他的身体里。一股冰冷如水的东西流到身体里，他不知所措地拍打着翅膀挣扎，夏之羽捏得更用力了。
“你、你别拍！听好了！这是我最后的命令！”
他还记得很清楚，夏之羽还维持着人形态最后说的话。
用我的名字活下去吧。
虽然有可能失败，但是我用我的所有灵力帮你生成肉体。
然后，带着我的无常玉，我的名字，活下去，回到第四殿。
这就是之羽仅剩的记忆了。
艾沐擦了擦眼睛，“对不起，让你说了这些。”之羽腼腆地笑了笑，抱紧了枕头，说：“没什么，反正你跟我本质也是一样的。只是，我主人的所有灵力，只能让我生成这么大的身体了。”
阿荼擦着头发回到了房间，看到之羽和艾沐亲昵地坐在艾沐的床上，靠着墙聊天。“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跟艾沐一样呢，可是给人感觉完全不同。”
他跟小阎罗的年纪差不多，可是浑身散发的气质却截然不同，相当稳重。也不像艾沐刚来的时候充满了野性。之羽感激地对阿荼说：“谢谢你愿意收留我。”
“没事，你只是暂时住几天而已。但是慎重起见，你要不要跟隔壁的小阎罗住一起？”
之羽眨巴着那对成熟的深绿色眼眸，低下头，“会不会让阎罗大人陷入危险的？如果会，我还是暂时离开这里……”
这孩子，只是看上去是小孩啊，思考的方式比起还是小女孩的艾沐，真的成熟谨慎得多。阿荼微笑着注视着之羽，“不急的，你愿意的话就留在这里吧，陪陪艾沐也挺好的。”艾沐也温和地捏住之羽的手，这让之羽忽然脸红起来。
“早点睡吧，艾沐？”
“对了，艾沐的小床太小了，你来跟我一起睡怎么样？”
阿荼的提议虽然让艾沐嘟起了小嘴，可之羽点点头，起身就要走到阿荼的床前。不过之羽停住脚步，回头盯着艾沐，悄声问：“你冬至会回酆都吧？”
“你知道？”
“阎罗大人告诉我了。到时候介意我跟着回去吗？”
“没关系，一起吧。”
“谢谢你了，艾沐。”
“早点睡觉啦，明天还要上学！”阿荼催促艾沐睡下来，他的手已经摸到灯开关了。灯熄灭的那一刹那，原本躺在床上的之羽下意识弹起来，阿荼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这只是关灯，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啦。”
之羽小心翼翼盯着阿荼，又看着房间四周，见没什么事情发生，就重新躺下来，“那就好……”
躺下来之后，之羽望着天花板，小声问阿荼：“江先生，你是怎么驯服艾沐的？”
阿荼翻了个身，也望着天花板回答：“没什么驯服不驯服的……反正用香橙慢慢教她适应这个社会，让别人感受不到她的异常而已。”
“江先生真是厉害呢。”
“我有个问题憋很久了，”阿荼在黑暗中瞥了一眼乖乖躺好的之羽，“倒是你，为什么你跟她同样是噬灵兽，差别那么大！”
“大概是因为主人的无常玉，提供了足够生成理智的灵力吧。”
之羽摸着那颗无常玉，宝贝般小心握住。但阿荼记起小阎罗的话，噬灵兽个体之间的差异也是非常大的。不同的噬灵兽，从外形到种族，从喜好到性格，也是不同的。甚至即使是同一种外形的噬灵兽，内在也是完全不同的。
难道说那个夏之羽……跟主人长期相处，性格也受到同化了？
“你的主人，也是这么有礼貌的吗？”
之羽兴奋地提高了音量，“是、是啊！江先生你怎么知道？主人他是个很温柔的人！而且他也是第四殿里面很受欢迎的鬼吏！”
阿荼往上拉了拉被子，果然是忠心的护主类型吗。
“我听说，鹰一旦驯服，就会变得忠心耿耿，果然你也不例外。”
“是、是这样吗？你过奖了，江先生。”
之羽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但，这样的我，连主人都保护不了，最后只能落荒而逃，已经不是合格的噬灵兽了。”
阿荼闭上了眼睛，手指不经意间碰到那冰凉的翡翠扳指。
噬灵兽……其实只是酆都的野兽灵魂吧。跟鬼吏，跟无常缔结契约，以游魂为食，因为大部分鬼吏实力比较强，噬灵兽的保护主人的使命反而是其次。更多的，是作为清理游魂的工具。这么看来，夏之羽还挺疼他的？
“不好意思，看来江先生也困了。那么，晚安……刚才艾沐也是这么说的。”
“嗯，晚安……”
阿荼嘟哝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可是冰冷的雪地，在他的意识慢慢铺展开来。
雪地？
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大片洁白的雪地，远处还有被雪覆盖的森林和石头，飘雪的空中还能看到虚渺的山顶，明显看得出来这是一片山地，这片空旷的雪地，这片山林总觉得很熟悉。
——艾沐？在哪呢？
他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赤脚的小女孩，披散着灰色的头发，微笑着站在雪地看着他，也不顾这漫天的白雪。
“爹爹！”
小女孩不顾头上的雪花，开心地抱住他。
爹爹？我什么时候——
阿荼正想开口解释，可小女孩更加用力地扑倒他，他顿时倒在雪地上，无意间看到小女孩刘海下那血红的、贪婪的双眸。小女孩跪在他身上，但他完全感觉不到重，她慢慢爬向阿荼的脸，无法动弹的阿荼惊恐地看着小女孩，眼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你终于来见我了，爹爹！”
小女孩兴奋地捧着阿荼的脸，阿荼这才看清楚小女孩的轮廓。
这、这跟艾沐一样的脸！
但这感觉……又完全不是艾沐！
“跟我一起，永远住在这里吧，爹爹！艾沐等你好久了！”
雪落在两人身上，无声地一片片落下。远处，响起了凄厉的鹰啸。
阿荼渐渐觉得意识模糊，小女孩抱得更紧了，还把他的头拥进怀里。“爹爹在我这里，什么都不用想也可以哦。”
“江先生！”
伴随那声鹰啸响起的，还有急切的小男孩的声音。小男孩从半空跳下来，抓住小女孩往侧面用力一丢，小女孩一下摔倒在雪地上。阿荼定睛一看，那个小男孩竟然是之羽！之羽抱歉地解释：“对不起，似乎是我的灵力引来了艾沐的……本体？”
“说是本体也差不多……但是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没什么的，抱歉啦……擅自闯进来的我，不小心就做过头了。”
小女孩机械地爬起来，冰冷地瞪着之羽，就像盯着仇人一样一言不发地盯着。之羽淡定地和她对峙。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之羽听到阿荼的问题，摇摇头。
“我并不擅长这个，如果是梦貘类的噬灵兽还有可能……不过暂时保护你还是可以的。”之羽一甩手，指间就出现几根黑色的羽毛。小女孩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停抓着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妨碍我！”
“看来已经神志不清呢。”
“因为之前是恶鬼吧。”
之羽回过头看着阿荼，阿荼一脸苦笑。之羽疑惑地问：“难道江先生已经？”
“是啊，见识过了。不过像这样，直接见到她，还是第一次。”
之羽听着阿荼的话，微微躬身，准备随时冲出去攻击。“她应该是恶鬼的残渣吧？那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阿荼看着他镇定的样子，有点意外。
连孟婆都搞不定的“她”，之羽会有办法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