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一世，让大陆上所有王国都闻风丧胆的邪龙尼德霍格，那条融黑暗，时空与混乱为一体的庞然大物，会以软糯的声音恳求跟在自己身边？
这种事情若是说出去，
恐怕当即就会被当做神志不清的精神病抓起来。
墨尔玟似是没有听清，诧异的看着正轻咬抿弄双唇，为刚刚自己对愚蠢人类的妥协行为而感到无比丢脸的尼德霍格。
她压低声音，重新确认道：“你确定？”
尼德霍格傲慢的瞪墨尔玟一眼，像是责怪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蠢的问题：“不然呢？”
“喔，跟着我可会受苦哦。”墨尔玟倒也一点都不客气，把方才那袋豆料抬起甩给尼德霍格：“不仅没法让你过上之前那般的生活，还得让你屈尊和我一起干活换取报酬。”
村姑少女在豆料落在地上前托住袋底，埋怨起来：“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恩怨…但这么大一袋豆料怎么也不能这么抛给这么瘦弱的小妹妹吧…”
墨尔玟不置可否的挑挑眉，也不知她是默认自己刚刚确实做得不对，还是默认尼德霍格是个“瘦弱的小妹妹”。
少女将豆料放到一旁，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咱家店里收拾出一间能让你们住下的房间还是没问题的，至少在庆典结束前先落脚休息一下吧…”
说着，她看看墨尔玟和尼德霍格，语气担忧：“再怎么说，也不能和之前一样连帐篷都不搭躺在路边呀。”
尼德霍格一言不发的盯着墨尔玟，
出于对重启的思量，
以及巨龙对强者的尊重。
墨尔玟作为目前唯一一个勉强能和她做到一换一的“愚蠢人类”，
尼德霍格已经放下曾经的身段，
以她觉得非常屈辱但实际平起平坐的地位向墨尔玟提出同行的请求了。
如若墨尔玟仍旧拒绝，
她才不会再多废话，转头就走。
谁还没点小脾气呢？更何况还是尼德霍格这样的巨龙。
墨尔玟沉默一阵，轻轻点头。
她不愿意带上尼德霍格，一方面是因为受到同伴背叛被抛下后的心理创伤，另一方面是怕尼德霍格随便胡闹。
巨龙，一种桀骜不驯的生物。
作为其中的最强者，尼德霍格更是将霸道展现的淋漓尽致，
像这样从来靠实力胡作非为，横行霸道，对人类社会连基础的常识都一点没有的存在，
哪怕化身成一个可爱的女孩。
墨尔玟也不太乐意将其带在自己身边：她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追寻自己的自由。
当然，对方主动要求就是另一回事了。
比起带着个累赘前行，墨尔玟更不想在拒绝后被气急败坏的尼德霍格缠上。
鬼知道这条龙可爱的面容下藏着些什么坏心思。
尼德霍格挪到墨尔玟身旁，坐下后将墨尔玟的裙摆轻轻踩在脚底下作为报复，瓮声瓮气的出声：
“哼，和吾待在一起委屈你了？以前可有不少……”
墨尔玟握住尼德霍格的脚踝，抬起后将裙摆从她脚下拽出来掸去灰尘：“以前是以前，现在的你跟我一样，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虫哎。”
“谁…谁让你碰吾了。”
墨尔玟拍拍尼德霍格的脑袋，轻揉着：“既然要跟着我，那你就要听话，不要乱来，不要……”
说着说着，墨尔玟像是看见什么，口中的话也停住了。
不远处，一身着白衣白甲，头戴冠冕，面若桃花的俊俏女子驾一与她同样纯净污垢的纯白骏马悠悠而来。
清脆的马蹄声，却像是一计又一计重锤敲在墨尔玟心头，只让她心中撕裂痛苦的喘不过气。
周围人群见到这白衣女子，虔诚的双手合十：“是勇者大人！是成功屠龙的勇者大人！”
那女子御马行至近前时，民众纷纷虔诚拜服，感谢勇者除去恶龙这一祸患。
墨尔玟早已认出马上来者，
白衣白甲，黑发明眸，胸甲上镶嵌着的那枚光彩绚丽的宝石“大山之心”，自是那名为莱瑞洛的“传奇”战士。
信誓旦旦的承诺着不会让任何攻击越过自己的少女，最终还是在龙威下退却。
墨尔玟瞧一眼身旁同样虔诚膜拜的村姑少女和那男人，轻叹一声兀自去到一大货箱后坐下，顺带着把尼德霍格也拉了过去。
她没理由阻止其他人对的顶礼膜拜，
但她自己绝对不会是其中的一员。
莱瑞洛轻扯缰绳，轻盈的翻身而下。
沉重的金属战靴踏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接着，她从马背侧边的行囊中取出一张有欧瑞多斯王族印章的牛皮纸，用她那轻灵的嗓音宣读起来。
墨尔玟靠在箱子边，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静静听着。
王族的公文，词藻依旧是她记忆中那般华丽赘余。
除去庆典以及庆祝邪龙被击败的一年免税，剩下的便是关于修建“屠龙勇士”的纪念碑。
纪念碑的内容也挺有意思，立于王都的纪念碑是那三位临阵脱逃者的塑像，而在这辽远甚至算是偏僻的秋松镇，却要修一尊墨尔玟的塑像。
名义上是以“纪念逝者”的名义来修。
可墨尔玟是却是有些想笑。
她笑自己当初的愚忠，笑当初自己的牺牲，也笑这般龟龟的自己能在今天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与其说这尊雕像是纪念，倒不如说是在嘲讽她的无能：只有你在和邪龙的战斗中死掉了，另外三人都好好的，所以你也只配在这偏僻乡壤留下塑像。
鸠占鹊巢，落井下石，
死了都还要在你坟头上踩上一脚。
歹毒二字，或许也就是如此。
莱瑞洛宣讲结束，膜拜的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更有好事者拿出珍藏已久的鞭炮，在这大白天燃放起来。
可墨尔玟只觉得她们吵闹。
待莱瑞洛离开，周围才渐渐恢复先前的忙碌。
墨尔玟取下一直叼着的狗尾草，端详起来。
松软的绒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微若拂揉的风更是让其带上一抹恬静。
她记不起自己是在哪随手拔的这根狗尾草。
就像欧瑞多斯王国的大魔法师不知道从哪个世界招来自己这个工具人倒霉蛋。
她看着狗尾草被自己扔掉，飘着旋儿落入湿润的土壤中。
就像当初自己被抛弃一样。
它草茎断折，绒毛杂糅在粘稠的泥浆中。
她遍体鳞伤，发丝杂乱在冰冷的血泊中。
墨尔玟就这样静悄悄的看着泥泞中的狗尾巴草。
就像当初尼德霍格看自己的眼神一样。
嘲弄，戏谑，却又带着些许怜悯。
沉默一阵，
墨尔玟忽的狠狠踏在那狗尾草上，直到其彻底消湮在初春湿润的泥土之中。
接着，
她对着天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眯着眼睛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
也不知她踩断的究竟是那根可怜的狗尾巴草，还是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