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廖沙驾驶飞行器回到自己租住的店面时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
他停稳飞行器,用尽气力推开舱盖,顺着自动弹出的爬梯缓缓爬下。除了已经脱掉的大衣其他衣物已经被汗水浸透,但他根本没有力气再拧干,只能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走向暗门,从一旁的电闸柜里取出一个药瓶,颤颤巍巍地倒出两颗药,顶着喉咙内刀划过的不适感努力吞咽下去。随着药力发作,谢廖沙身体上的痛苦被迅速压制,除开肌肉仍然处在部分痉挛的状态,他已经暂时脱离了苦海,或者说他麻木了。
谢廖沙深吸几口气,恢复了些许体力后才按下暗门的机关,通过通道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直奔浴室清洗身体。炽热的水流从花洒倾泻而下,冲刷着他滚烫又紧绷的躯体。热水有助于肌肉放松与毛孔舒张,释放残余的汗液和废物,但无论如何都洗不掉谢廖沙心中的疲惫,相反却激起了他压在心底的那头情绪的狂龙,那个命定之夜的记忆纷至沓来,险些让他失控。
谢廖沙注意到“罚印”蠢蠢欲动,他猛地把水阀拨动到另一边,水立刻冷得有些刺骨,淋在身上顿时令他打了一连串寒颤,不仅浇灭了他高涨的力量,也浇灭了他熊熊燃烧的怒火。受祝伟力没有催动的情况下“罚印”自然不会触发,只是一直在吸收着谢廖沙体内少量的些许精神力量以维持运转,发出红芒的同时在皮肤上微微颤动着,仿佛示威,又像是警告。
还不是时候。谢廖沙盯着为他特制的“罚印”暗自想。
内心无处发泄的痛苦令谢廖沙无力地捶了下墙,但他如今能做的也仅此而已。随着冷水持续不断地带走身上的热量,他逐渐冷静下来,然后又一次拧动水阀把水调温。据说冷热交替的洗法有许多好处,但对一些体质弱的人而言这种冷热交替的洗法很容易感冒,但谢廖沙二十几年如一日都这么做,身体早就适应了,不这么洗他反而不习惯。
温水流过躯干,他最后一丝不该有的情绪波动也随之一同流逝,他又重回以往的模样,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痛苦、屈辱和悔恨的回忆之后,他以往的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痕。
擦干身上的水后,他望着镜子中赤身裸体的自己。明明他已经仔细清洗过,但在他眼里镜中的谢廖沙依旧满身污秽,其中还有凝固的漆黑鲜血;而镜中那个污秽和鲜血遍身的谢廖沙也在凝望着镜外的他,目光似乎要刺穿他的胸膛。
他终于看清了如今的自己——一条空有旧日王族名号、如今只能潜身缩首的丧家犬,而且当初还心甘情愿……当初他为什么会选择做出令自己抱恨终身的事呢?即便现在他还保有许多叶尼塞贵族才有的特权,那也是建立在亲友和无辜者尸骨之上的,和战场杀敌、建功立业相比堪称卑劣,哪怕名义上是“平叛”。
也难怪那时连叶莉雅都瞧不起他,他现在都瞧不起自己。
摇头把这些想法暂时排出脑海,谢廖沙走出浴室,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为自己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休闲装,然后便颓然躺到床上。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他都相当疲惫,内心的煎熬时不时袭扰他本就饱受折磨的心灵,除了休整别无他法。但他并未停止思考,他现在的身份是私家侦探,接下了亚纳耶夫部长的委托,加上叶菲姆与自己匪浅的关系,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懈怠。
蓄意的谋杀夺去了叶菲姆的生命,而凶手除了构子和蚀子结合的极特别介质引发的受祝伟力这一条线索外便再无其他,甚至还有个第三者冷眼旁观或者全程监视……这混乱的情况盘根错节,谢廖沙一时间想不出什么,但这种极特殊的介质世所罕见,连他也未曾见识过,必是此案最关键的突破口。
想到这里,谢廖沙骤然起身抓起电话,拨出一个熟悉的号码。这个号码是十余年前留下的,他不清楚还能否打通;就算打通了他也不确定对方会愿意继续听他说下去,挂断倒是理所应当。
连续的嘟声后,一个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您好,这里是叶卡捷琳娜宫内线,请报上您的身份。”
“叶尼塞帝国卫队,谢廖沙……”
犹豫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回答:“瓦西里耶维奇上尉,接入代号‘折翼鹰’。请帮我接二王女殿下。”
“请稍等。”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十秒左右,然后缓缓说:“身份核验通过,尊敬的我这就为您接二王女殿下。不过她现在应该在练枪,大概率不会接听,如果出现忙音我会接回到这里,您届时留言即可。”
“好,麻烦了。”
电话随即陷入静默,再没有任何提示音。
等待接通的时间里,谢廖沙紧握话筒,思考着对话时的措辞。到底是像原来一样还是礼貌正式一些,他一时间没办法定夺,但他的犹豫其实已经给了自己答案,只是他心里还抱持着些许微小的希望,或许这么多年过去对方已经不再耿耿于怀。
终于,在足足等待了五十秒后,电话另一头传来了熟悉的女声:“您好,我是叶莲娜·费奥多罗夫娜,请报上您的来意。”
在这一声“您好”前,谢廖沙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内心顿时又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她的声音仍旧是冷漠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柔和,只不过微微气喘,显然是刚刚做完下午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