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战局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我的视线之中,一个双手提着两挺PKM的乌萨斯伫立在我面前,倾泻的弹幕逼退向这边靠近的骑兵……
咚——!
魔术修士坠马落地,立即被扫来的火线打得血肉模糊。
一发子弹不足以贯穿铠甲,那就第二发、第三发,第十发、第二十发!
足以跳弹的弧角被弹头削平,撞击坑洼的钢甲只在顷刻就达到物理形变的极限,而那同样致命的恐怖冲击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折断骨骼,在细胞层面将脆弱的脏器尽数摧毁。
胆敢贴近的骑兵无一幸免,狂暴的魔术轰炸只离她不过数米距离,却无法撼动她傲然的身影。
她仿佛水流中的顽石。
那些黄铜弹壳就落在我的眼前,跳动翻滚着。
我不知道我被爆炸冲击波掀翻到了哪里,但那些原本冲破我们防线的第一波骑兵已经掉头,依旧从我们的阵地里穿插过去。折返而来的魔术修士带走了它们的分团长,在马上不停的同时沿途砍杀我们的战士,以及留下那种银瓶铸就的魔术炸弹。
轰轰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接连的爆炸与更多的枪声。
那些骑兵不敢停下来,对于深陷敌阵的他们而言,攻击来自四面八方。魔术盾显然无法长久维持,一旦减慢速度,就很容易在近距离被子弹打落下马;而对于不会动的目标,那些自动机能在三秒之内将他们变成马蜂窝。
距离太近了,7.62x39mm的中威力弹,可也不是吃素玩的。
我爬起半身抬起手臂,伴随一声黑火药爆燃的轰鸣,为落在最后的骑兵送去一发德制“铁拳”。
这是一发正经的反坦克“铁拳”,修士殿后张开的魔术盾,只在刹那就被爆炸产生的金属射流击穿。
恐怖的魔术紊流震荡开黑索金和TNT爆炸的烟尘,烧熔的金属液滴滚动在已经洞穿的甲胄上,蛋白质和衣服的材料都在燃烧。
在丢掉炮管的下一刻,我才感觉到右手掌传来的剧痛。
视线之内,那些依然在阵地顶上、因为坠马原因残留的魔术修士,都被乌萨斯的少女贴脸补刀;枪口插进头盔十字形的缝隙当中,烧红的枪管喷吐火舌和子弹,将钢盔里的东西绞成红白相间的肉泥。
血液溅上她的衣摆和小腿。
我忽然想起前世论坛的一句老话:后坐力是资本主义的谎言。我想这话用到此刻的她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先无心顾及其他,我手肘撑地想要爬起来,但雪上加霜的是,我的右腿也动不了了。我又翻过身重新检查,虽然隔着长靴看着没什么大碍,但是稍微一动就疼得我眼冒金星。
我觉得我现在最好是先躺下来缓缓,内脏热得像是在燃烧,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腥甜的味道,我觉得死亡的幽灵已经悬到我头顶了。
“十一点钟方向,有两个十字军好像要过来……呀,死了!”
“我都要死了,希娅你就不能消停点……”
我实在不想再张开嘴巴,所以实际上只吐出了一个音节。希娅止住轻佻做作的语气,用稍微认真一点的声音,但依然闲聊或者发出什么别的动静让我不要一头栽过去。
“我喜欢战场,因为有很多羸弱的灵魂,可以让我抢在死神前面先一步收割。”
她的声音逐渐变低。
我大约知道她想要维持现有的形态、以及使用那些“空间转移”和“大武器召唤术”等诸多能力都需要灵魂,在我看来我们这些智慧生物的灵魂就像她的食物一样。
但又有一种不是十分和谐的感觉,让我总觉得自己漏掉了某些很重要的线索。
视线向旁边倾侧,那只乌萨斯站到了我的身后,两挺清空的PKM从她浸透了血和泥的双手落地,烧红的枪管发出“嘶嘶”的声响。
依然坚守阵地的鲁珀和黎博利在聚拢,我看向战场的另一侧,我们的支援来了——是被这场大火逼出家园的人们——我再向着我们来时的方向望去,火势无疑已经失去控制。
真是让人绝望的景象,我仿佛看到了这些天我们朝夕相处的地方化为灰烬。
在极目远眺的对面,瓦伊凡们在那些骑士失去后续足够兵力的情况下反推回去,与支援来的那些不是完全擅长战斗、被我分配替补的后备部队汇合,一路横扫下来。
虽然我个人的战争视线一直着眼于那些骑兵,但其实真正前仆后继的还是大多数凡人十字军。
他们原本狂热而英勇地冲锋陷阵,但在发现人数根本填不满那诡异的杀人“魔术”、以及阵地之上那些狩龙骑士一个个倒下后,他们的士气也遭受了极端的挫折。
终于,在第一个死去兄弟的农民兵发疯般的退却之后,兵败如山倒。
“你叫……什么名字?”我艰难从地上跪起来。
“索尼娅。”少女从地上拾起一把莫辛纳甘,拿掉依旧握在、或者说拇指挂在枪上的那只手臂。
“索尼娅,用这些子弹……”我的右手张开,四杆“铁拳”无后座力炮和数十发钢芯穿甲弹全部散在地上。
她并没有理会,而是在我身后不远找到了同样昏迷的阿尔维娜,扯下她颈间的尖哨项链用力吹响。
“恕我直言,您对战争的理解实在是肤浅!”索尼娅将项链缠在手掌中,又到我身前强硬地将我扶起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看到那身后的火了吗?我们要守护的家园已经没有了!”
她的手用力掐着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到她的手臂在颤抖。
她将那支尖哨递到我的嘴前。
“剩下的交给您了。”
天空是铁锈一般的红色,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太阳淹死在这片猩红之海。我看到了火蝴蝶在飞向天空,看到了灰烬深处那连尽山峦的大火,看到了至高天穹上那收割灵魂的怪物,看到了人们哀嚎、战士咆哮、他们都在死去……
我的泪滴了下来。
我握住了哨子,用尽我的全身力气,用我那几欲撕裂的灼烧着的肺部——鼓足了我毕生的力气——
吹响了它!
那是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那是寂静独鸣般的声音;是鸣雷、是利剑,是仇恨的宣泄,是不甘的咆哮,是一场宣告!
我忽然想起几天前的希娅,她的声音犹如幽灵回荡在耳边。
“先生,您的人民,是一头巨兽。”
她曾这样戏谑地告诉我。
而我仿佛也被这仇恨裹挟着向前,每一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切都是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