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普灵城外。
雨水沿着帆布的边缘流下，顺着引水木流到刚挖出的沟渠里，泥泞淤积的道路已经到了能将脚面覆盖的程度。
我靠在我的书上，在为数不多的几块雨棚下，眺望着不远处的普灵城。
雨下给穷人、也下给富人，下给活人、也下给死人。
因为最开始的武器实在有限——我平均只为每一杆莫辛纳甘准备了三十发子弹——和追击路上的奔袭跋涉，掉队的人员和物品都将队伍拉长，在那时候发动进攻显然是不明智的，所以战争不可避免陷入了围城战。
医院骑士团，我得知了这个与我交战的骑士团的名字。
这支骑士团已经算是在伊斯特教国当中，相当高级别的武装力量了；说句实话，他们的实力远超我的预期，不愧对其有的“狩龙”之名。
但就规模而言，这支骑士团应该并非主力。虽然我很佩服他们的勇气，但是单想靠这些人去狩猎那些虚空龙族，似乎还是有些困难。
我也有幸见过那些真正的龙类，记忆的水泡缓慢浮出。三年前在艾弥迦兰见到的景象，那罪火滔天的地狱依然历历在目，包括龙族在内、那些希娅统称为“虚空兽”的玩意儿铺天盖地，我并不认为那是人类能够匹敌的怪物。
“不知道还要多久呢……”我抬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穹。
“看样子，还要再下一段时间。”男孩的身影在我身后响起。
“嗯。”
我后移的手臂碰到了书。
大火蔓延的时候，她们救回了我的书，现在这些书由弗兰暂时看管。
我稍微回过头，看那少年穿着件棕黄色的长风衣，里身是缀花的白衬衫，以及他稍长的头发还在脑后扎了个三股辫。
衣服当然是附近原本居住于此的人类的，普灵城外原本也有大片的居住和贸易区，毕竟过了城门关卡的东西都是要额外交税的。但在我们的“军队”抵近之时，普灵城门早已经关闭了，外围的区域显然已经被放弃，居民撤回城内，房屋大部分被烧掉，有价值的东西被清扫一空……
指的是武器，还有粮食。
弗兰还在看着手里的插画书，我回过头，翻开在我手里这本《国防后勤学》的扉页。
书中夹着一页情书。
“对不起，我不能像你那样无所不知，没有强大的魔法，甚至没有力量在危险到来时保护你,,,,,,可我喜欢你，我害怕我会死去，但我更怕失去你。”
所以你才会挡在我身前么……
“少年啊，真正的勇敢不是不知死生为何物的狂妄，而是即使颤抖不已、也绝不退却的决断。”我拿起那页信纸，将它遮住普灵城最高的那座尖塔，“要不是这该死的战争，我们或许会成为朋友……”
啪嗒！
飞来的雨滴打湿信纸的一角，我回过神来，折起它重新夹回书里。
回过头，费兰在看着我的方向。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们心照不宣。我将书籍放到已经堆满地图旧书的桌子，拿起我的大檐帽戴在头上。
这帽子是顶新的，并没有我原本的那个漂亮，帽檐也没有那么宽大、能够遮住我的半面脸颊了。但我原来那个，已经在火海中烧掉了。
有点可惜。
披风遮住我飞散的发梢，我揉了揉说不上很舒服的耳朵，慢步走入雨中。
说真的，那场战斗我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特别是最后那一个爆炸——据希娅所说——要不是我猫耳朵的耳膜足够厚实，现在估计早就聋了。
我当时被震断片儿了，也不记得有听见什么超级巨大的声音。
作为人类的耳朵当时塞了耳塞，除了在当时有些不适，倒也没受太大影响。
雨滴沿着我们帽檐，不一会儿便汇聚成涓涓细流，沿着檐角滑落。
营地里多了许多我不认识的新面孔。
我继续朝树林的方向走。
“继续再等下去，等他们来了援军怎么办？还不是趁着现在发现的排水暗道，直接攻进去，把那主教老东西从教座上拽下来！”
“母龙，你就没有一点耐心！告诉过你我们已经在准备了，已经开始了！你们这种死脑筋就只会拿着刀互砍吗？！”
我小心挑开帘布，迎面就对上两个火药桶快要爆炸的场景。
玫红色的竖瞳依旧可怕的夏拉格尔拍着地图，而索尼娅也起身完全不示弱，倒是芬里莎和阿尔维娜夹在中间沉默不语——后者应该算是瑟瑟发抖了。
哦，说起索尼娅，她的族群只有一小部分，而且都是女孩子，显然并非是大森林里的原生部族。
深棕色的毛发和小圆耳，让人一眼就能判断出她的种族——这样的颜色在森林的辛西娅当中也是少有的——棕熊，分布上应该也是北方或者别的地方吧？我的地理不是太好，早知道有今天我一定会把《动物世界》也塞进我的补番表。
但正好她们今天好像都在，我数了数，这一渺小的族群甚至加上她只有五个人。
“莉莉，你为什么能这么悠闲？你怎么能听信这小丫头的鬼话？！”
“呃……”我将视线跳过夏拉格尔到她身后。
索尼娅双手交叉胸前，一副气得半死的表情撇过脑袋。
“呃，夏拉格尔，我记得今天的会议室，应该没有你的名额吧？”
我又收回视线，看着足足比我高出一个整头的漂亮龙娘。
夏拉格尔的任务是统筹人员，要知道教会的这场败仗，不仅让我们在来时就接收了大量原先普灵周边的奴隶；骑士团的一场大火，还团结了原本并没有打算帮助我们的部落，以及从森林里逼出来一些完全非人的、希娅一般称之为“次等智慧生物”的、有时候会被其他部落圈养起来当苦力的……奇特生物。
这项任务总体上还是很繁重的，所以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夏拉格尔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上去打仗的，至少得让我和我的族人死的明白！”
“其实我觉得要不了多久，普灵城就会自己瓦解了……”
“三天。”索尼娅说，“三天之后就可以了。”
“你看？”我歪着头看向夏拉格尔的眼睛。
其实是因为普灵城的人口结构复杂，而且还有大量非人种族的奴隶。
在我们驻兵围城之后，城内已经有几场武装暴动的消息了；而这次我们打算里应外合，通过一条从城内凿开的下水通道向里面输送武器，还有思想——这点得多亏了希娅这只小缝合怪和翻译大师，直接凑出一套辛西娅子民的《独立宣言》了属于是。
索尼娅与城里暴动的奴隶组织取得联系——他们大多也都是来自大森林，家园焚毁可能会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教会镇压暴动，那我们就里应外合。其实假如运气够好的话，我们甚至都不用到“外合”这一步。
为此我还跟希娅软磨硬泡，为我们潜入的部队配备手枪——史密斯威森M500左轮手枪。
是专门用来猎杀那些重装骑士的。
在之前希娅是绝对禁止把手枪这类小型武器扩散的，但介于这次的对手和情况，二十把M500左轮、以及200发.50马格南全金属平头弹被她提供，她仅开这一次例外。
以前我听说.50马格南弹差不多是沙鹰.50AE弹的两倍枪口能量，一枪放倒一头大象那简直是绰绰有余，我当时对此是抱着怀疑态度的……
直到我前天看到了那堪比哑铃的实枪，以及比我手指还粗的子弹。
“你们……行吧，你们要有什么奇怪的魔术，到时候别忘了叫我出来看烟花。”
夏拉格尔卸下一口气道。
我踮起脚尖，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这次大概率用不着她上场了。
说起来我为什么要做踮脚尖这么笨蛋的动作？
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小了许多。
“最近里面的煽动也挺厉害的，这么下去我都要变成战犯了……”我没心没肺跟希娅聊着。
“战犯？可是你还没有战败。”希娅的语气少有地十分正常，“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况且我们的行为也是正义之举，他们烧毁我们的家园，我们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讲理小嘴叭叭……”我小声道。
视线略微抬起，我在前面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