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站在马恩河不远处的田野上眺望……战前与战后的景象层叠在一起，麦浪、森林、农庄、弹坑、碎甲、尸骨混杂交织，像一幅斑驳陆离的褪色油画。
猛烈的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洒在地上，然而光没了色彩，天地间便只褪色到只剩灰白，如同褪了色的铭章，如同一粒不知道是在休眠还是已经失活的种子。
奥斯帝国的农民兵伫立在高坡之上，望向教国的十字军败退的方向。
职业军人们正在清理战场，而只有像他们这种没有任何技力的、离开了土地的农民，才会为了眼前残破的景象而感到悲哀。
毕竟他们是作为胜利方，但有些东西却仿佛永远地失去了……
他的目光在仍然冒着硝烟的战场上寻找着，刀戈剑冢连山填海。荒野上零星的尸体都曾是奋勇争先的战士，是父亲的孩子、孩子的父亲。
某些东西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这是他所确信的。
它们有庸俗一些的，就比如亲人、朋友、无忧无虑的家园；也有高尚一些的，像是救助弱者的善良、面对孩童的慷慨、帮助病弱的怜悯……
他看到远处巨龙拖着残破的身躯，踩碎和撕咬那些仍然可能幸存的骑士。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是在帝国的这一方。
那是古老的传说中的勇士——或许也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古老——在奥斯帝国第一皇帝组建战争庭的伊始，那些强悍的“战争庭使”便行走于帝国的疆域之内、为皇帝扫清路途上的所有障碍。
而能够冠以“驯龙”与“英雄”之名的战争庭使，从来都只有那一位。
纵使时过境迁，众多的战争庭使已经战死亦或老去，就连战争庭司、甚至皇帝都轮换了几位……
维克和他的古龙，也依旧行走于无上奥斯的大地。
咣当一声！
这是沉重铠甲与木板车发出的碰撞。
“士兵，过来搭把手！”两个拖动骑士尸体的军人向着农民兵招呼道。
铁钎撬开轻骑兵颈部的装甲，头盔摘下露出一具年轻的面容。
锁子甲、染血的蓝围巾、边角已经翻折破损的信封、戴在左手中指上银灰氧化的戒指……
农民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军人要做到如此地步。
军人们迅速拆解着骑士身上的铠甲和值钱物件，而后一脚将没有剩余价值的尸体踹下土坡。
并且将不值几个钱的戒指丢给他。
农民拿在手中翻转，在背面雕刻的文字里，填藏着黑色侵蚀的油泥。
“我们接下来还要去哪里打仗？”农民兵抬头问道。
“不知道。”站在车后的那个军人回答，“皇帝去哪儿，我们就跟着去哪儿。”
“那这些呢？”农民兵指着拉了满满一板车的盔甲和金属器。
“据说这些铁器将会就近熔炼，然后运往‘魔女之国’。”军人敲了敲新丢上去的铠甲。
在车子扶手的一旁，还挂着金色银色的锦绣和天鹅绒的布匹。
“那是什么地方？”农民这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在帝国的西南面，听说是一只菲林建立的国度，里面有很多亚人。”前面的军人将车绳挂在肩上，双手握住车把，“快点跟上吧，不然就赶不上天黑之前回去了！”
农民转过头，视线顺着两名军人前进的方向。
越过重力投石机留下的连绵的魔术轰炸区的爆炸弹坑，再向帝国军队的后方，皇家的魔术师们正在土地里搜索一种黄铜包铅的小金属块。
在琉璃庭卫包围中间的营帐内，皇帝、外交官、军政官和大魔术师，此刻都围绕着中间的空地中间那一座加特林机枪沉默不语。
长久的安静，没有人对在这场战役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的“大铁块”做出评价。
苏莱曼绝没有想到这件其貌不扬、做工粗劣的武器竟能如此扭转战局。
他的撒手锏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动用，两支狩龙骑士团的半部、以及数以百计的家族骑士，就近乎在顷刻之间毁灭于他的眼前。
“梅尔乔尔，你说的采购价格是多少？”苏莱曼坐回王座之上，斜靠着椅背询问道。
“回皇帝陛下，是五千金苏坦尼。”梅尔乔尔低声回答。
“加价到一万，如果辛西娅格的皇帝还有，就照单全收。”苏莱曼下达命令。
他是觉得如此决断可能还欠斟酌，但对方似乎已经展现出相当的诚意。
如果能够继续巩固这层关系，那么对奥斯帝国而言自然是极为有利的。
“但是这种武器还需要一种名为‘子弹’的特殊消耗材料，其数量与采购价格累计，已经超过了武器本身的价格。”梅尔乔尔又继续补充道。
“多少？”苏莱曼皇帝微抬眼角。
“四万七千枚金苏坦尼。”梅尔乔尔沉声。
“无妨。”皇帝的视线偏向军政官，“帕尔加勒？”
“这对帝国的财政将是一个负担，但值得陛下做出割舍。”帕尔加勒对这种武器的评价极高，这是在他第一次见到威力测试的时候就已经表露无遗的情感。
如果能够在奥斯帝国的防线大规模列装，那么来自西面教国的威胁将瞬间减弱甚至消失。
但如果全数以黄金来购买的话，帝国的财政无疑会崩溃。
为此他申请准备寻找最知名的工匠和魔术器师进行研究，但却被苏莱曼皇帝叫停了计划。
皇帝并不想破坏与魔女之间建立起来的微妙平衡，不容许丝毫的变故。
“你对那魔女怎么看？”苏莱曼的问题依旧向着帕尔加勒。
“危险人物，陛下应当尽量避免与她为敌。”帕尔加勒抚摸过炮式枪架的轮毂。
“嗯……”皇帝沉思了片刻，“教国的动向呢？”
“主力军团正在南下，沿着巴哈姆特古道，预计能在十天后就抵达边境城市‘艾布雷菲尔’的领域。”
毋庸置疑，那是冲着魔女过去的。
苏莱曼皇帝想要引导教国与辛西娅格交战，然而他也要维护奥斯帝国的边境，以及一旦叶卡捷琳娜的魔女发起求援，那他们无疑是要出兵帮助的。
能够拖住伊斯特教国两线作战，自然是最优解——任何单一的国家在面对四方教国与神圣教皇国的组合体的兵力时，都会陷入绝望当中……
但是那魔女的实力，究竟到达了何种地步呢？
“拉扎瑞斯，说出你的想法。”苏莱曼侧目，以陈述的语气沉声道。
他知道答案，只是要与在场的心腹分享情报。
“我命弟子查阅了大书库几乎所有的资料，得出的结论是，她可能是传说中的‘灵魂法师’。”拉扎瑞斯视线在金属的枪管上扫过，“我无法对她的实力做出估计，但无疑，称其为‘灾厄的魔女’亦或是‘灭国的魔女’，她都拥有这样的实力。”
“也就是说，她可能会使用极限的七阶魔术？”帕尔加勒咋舌道。
扎拉瑞斯视线偏到这名军政官身上，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倒吸凉气掩饰不住惊愕的人，又多了梅尔乔尔一个。
其实扎拉瑞斯还有隐约的预感，他觉得魔女的实力可能不止于此，但这一惊世骇俗的想法最终还是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及。
第七阶位，就是个体能够维持人形所能施展出的最高阶位魔术。
几千年的时光，数以亿计的天才，无一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