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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的永水高中,刚过了午休,讲台上的老师举起课本,手持直尺拍在黑板上,说得头头是道。
窗外照入宜人的阳光,为教室带来恰好的暖意。
室外鸟儿的啼叫声婉转悠扬,不多不少,重叠起来正好就是组成合唱团的奏乐人数。
室内的天花吊扇在颳起凉风的同时,发出吱吱作响的老旧声音。
讲台下的学生支起疲倦的身体,频频点头,把听到的知识点分享给梦中的周公。
三月的微风,正在倾听诸多学子的心声。
在这堂课中,只有两名学生醒着,一名是槐夏凉,而另一名——则是凌飞瑶。
只可惜,此时的她无心听课,少见地发起呆来。
眼中,仅有那两人的身影。
一人是正在课堂上呼呼大睡的余若朝,一人是正在逗弄着邪酱睡颜的槐夏凉。
她也知道她这样不行,临近四月末的考试,她应该用心听课,更不用说,她还是刚转入永水高中的转校生,学习进度本来就落后于班上的同学。
距离第三学期考试,仅剩下一个月……
即使如此,她的目光依然是离不开那两人。
一人是陪她度过小学生涯的青梅,一人是陪她一起长大的妹妹……
若要她捨弃其中一人,她那个也不想捨弃……
凌飞瑶这个人并不贪心,她对许多事都是逆来顺受,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蛋糕和糖果的确很香甜可口,但吃不到也不会让她牵肠挂肚,食慾不振……
少女漫画的确很浪漫感人,但看不到也不会让她坐寝难安,念念不忘……
宛如拌入水中的蜂蜜一样,这些都只是为她平淡如水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
她为数不多的兴趣,便是与魔法少女有关的东西和星座占卜。
不过,这些都只是随她与班上的同学、朋友们交流时培养出来的嗜好,就个人而言,也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这不代表她跟其他人聊起这些话题时,所呈现出来的愉快是装出来,她是确确实实地,为此感到高兴。
只是,她对事物的喜爱程度不同。
如果假定喜爱值的上限是一百,她对那些东西的喜爱值便是二十,而对余若朝和槐夏凉这两个人的喜爱值便是一百二十。
她从不主动去追求什么,但唯独那两人是例外,也只有那两人面前,她才能绽放出最挚切的笑容。
这两人已经是组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佔据了她过去的人生百分之八十,对她而言,那两人就是对她如此重要。
小时候的凌飞瑶并不明白,但现在的自己便能明白。
槐夏凉一直在“保护”自己。
明明我是姐姐,却只会被妹妹保护……
小时候的自己并不理解,只知道有爱我的爸爸妈妈,和一个比较孤僻的妹妹。
因为担心自己的妹妹会寂寞,所以我自小便总是跟在她身后,黏着她不放。
在那个表面温馨的家庭中,我以为妹妹与自己一样,受到爸爸妈妈的关怀和慰问,只不过,出于妹妹内向的性格,于是他们表现得比较含蓄……
当时,我认为这是他们的“温柔”,却没有察觉到内里的扭曲。
那时,我真心觉得自己生于一个充满家庭温暖的环境,有温柔又慈祥的爸妈,还有一个内向但长得可爱的妹妹,以此为傲,四处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幸福……
然而,我注意到了,他们爱的人仅有自己,而不包括妹妹……
契机是某天的晚上,那天也是平平无奇的一天,高挂于无星之夜的新月,平等地,又慈悲地把它的月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爸爸一如既往地用着温柔的语气,话语中全都是对妹妹的关爱和体恤,拿着她的饭,一个人走去妹妹的房间,给怕生的妹妹送饭。
妈妈一如既往地说着慰问的话,对窝在房间里不出来的妹妹感到揪心和悲切,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入洗手间一个人待着。
我知道的,妈妈是对妹妹闭门以对,不愿意出来与家人交流谈心的做法痛心,于是,为了因妹妹而绞心劳力的爸爸妈妈,我决定主动去跟妹妹讲通一下。
我以往对她太温柔,太纵容,有时,也需要强硬一点,我想见到,妹妹坐在饭桌前,我们一家四口快乐地吃着晚饭聊天的场景。
然后,我就看见,爸爸把手上的饭菜倒入一个像是给猫猫狗狗餵食的碗里,一脚踩在妹妹的头上,强硬地将妹妹的脸埋入碗内的饭菜里,一手抓住妹妹脖子上套住的牵绳,向上拽了起来。
方才对妹妹的关爱和体恤恍若只是我的一场空梦,那个男人脱口而出的尽是咒骂和埋怨,还不断拳打脚踢,加以对自己和母亲的不满和贬低,换作成暴力,加诸在他脚下可怜又瘦弱的身躯上。
最后,再次把妹妹踩回狗碗上,拿起喝剩下的罐装酒,淋向妹妹的头上,而我,早在他出来前,收回从门缝窥探的目光,软弱地逃回房间。
事后,冷静下来的我急忙地去找妈妈,渴望寻找她的帮忙,相信温柔的妈妈一定会伸出援手,把妹妹救出苦海。
结果,原来母亲一早便知道,在我向她询问后,只是撇开视线,摸着头,安抚着我,让我不要辜负妹妹的贡献,要连带她的份也幸福地生活下去。
从那天起,我便没有再称呼她为“妈妈”。
我以为那是她对内向的妹妹的一种“温柔”,殊不知,只是一种不闻不问而已。
后来,母亲也告诉了我,那个男人出生的村子似乎是有把“不幸”和“恶报”转嫁于他人身上的诡异法术。
本来,是应该由我和妹妹这对双胞胎来共同承受,但是,妹妹代我承受了,连同我莫名的招邪体质和阴阳眼——在母亲声泪俱下的恳求之后。
当然,“瘟神”是没有人权,也得不到家庭温暖的滋润和爱,因为她不是人,更不是家人。
母亲泣不成声的劝告和央求,她那时所说的话,说实话,我记得并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己此时该待在的地方——绝不是这里。
我无视了她,义无反顾地前往妹妹的身旁,那里才是我的归属,同时,也是我的“赎罪”……
我比之前更加黏妹妹,无论是在学校,或是在家里,我必须要待在她身旁,比之前更加去留意她,关心她,保护她,遗憾的是,我低估了现实的残酷,也过于自以为是,太看得起自己。
有许多事,依然是我这个黄口小丫头力所不逮的,然而,那时的妹妹总是会露出笑容,如同在她的面前,仅有美好和希望。
只是,她的笑容在我眼中,却比哭更难看,从那天起,我决定了,我要连同妹妹的份一起笑,要发自内心地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不过,我很快便看不下去,尤其是,见到她拿着那张不知何来的医检报告,还能流露出笑容的一刻起……
我当时便受不下去,逃了。
从妹妹的身旁,从这个扭曲的家庭中,狼狈地掉头逃跑了——在内疚和对自己的无能之下。
从那以后,我便没有勇气再跟在妹妹的身后。
直至双亲离婚后的某一天,我突然顿悟了,妹妹过去一直说着要前往的“仙境”,可能,便是她一直想寻觅的容身之处。
不过,当时我只是逃了,一个人拼命地奔跑于将要下山的夕阳之下。
展露出弱小的那天,也是无星之夜。月亮的光芒平等地洒于每个人的身上,唯独,没有照耀在我身上。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在晚上前回家,也是我第一次的离家出走,当天,没有人来找我,也没有人来打扰我,我只顾得一头埋入膝盖里,抱膝待在桥底下。
就在我惶恐不安,又犹豫不决的时候,“月亮”来到我的身边——那个少女的“银发”映射着的流光,就宛如既平等又慈悲的月光,洒在我的身上。
“月亮”散发出的流光,彷彿是来引领我这颗无法返回天空的“星星”,回到她那片璀璨又无边无际的夜空之上。
——那是独属于我的“月亮”。
她对我说了许多话,所说的,那时的我并不明白,但她话语中隐藏的真意,那份关心,我的确感受到。
临走前,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她是我的青梅,余若朝。
儘管小若朝已经不记得这件事就是。
她就像我的另一个容身之处,给予关切和温柔。
………让我不由自地,想陷入其中,忘记了我那扭曲的家庭环境和那个可耻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渐渐地,故事来到了尾声。
母亲在法庭的帮助下办了离婚手续,但那个男人不甘于这个判决,以致于母亲仓皇地只带了我离开那个地方。留下了妹妹一个。
自此,我便没有再见过自己的妹妹和青梅。
我和妹妹之间的关係,也变成了纯粹的“凌飞瑶”和“槐夏凉”。
直至,四年后的那一天——
所以,我决定了。我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如今的我已经不是那个软弱又无能的自己。
那两个人,便是我现在的全部。
然而、然而,妹妹难得找到的容身之处,被我不容分说地夺去了……
然而,小若朝也是我的另一个容身之处……
然而,这是我欠了妹妹的……
——我只能这样做。
没错,这样做便好……我是不应该出现。
妹妹和小若朝之间,没有我介入的余地。
我居然想着只要找到她们,便有了重来的机会,自以为能挽回一切过错和遗憾……
我真蠢……
对不起,妹妹。
我不会再让你背负上姐姐本该承受的委屈和痛苦。
因为我擅自地决定了要连同妹妹的份一起笑,所以你才无法发自内心地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不过,你可以放心,姐姐很快就会消失不见,这样,你就能取回寄託在我这里的笑容……
所以,尽情欢笑吧——
姐姐已经不想,再次看到你强颜欢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