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蝉鸣和鸟啼,没有风声,也没有从牆壁里传出水流急速通过水管而发出的水锤声,在这个幽闭的昏暗房间中,听不见任何外来的噪音。
昏暗的寝室中,只有槐夏凉一人。
能听见的,仅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节奏均匀的声音,具有一定的韵律感,又十分漫长,就恍如这一刻的时间被无限延伸,让少女的体感时间固定在这一个瞬间。
现在是四月,步入了春末的季里,带走了万籁俱寂的冬日,没有暴雨的狂澜,没有烈日的炙烤,草长莺飞,初芽花树,是生机勃勃的四月。
然而,少女的心情不如这个春和日丽的四月般美好。
她就恰如刚才那场骤雨般反常,好的心情来去勿勿,转眼间,心情又低落下来。
她躺在床上,被子盖过头,双脚缩入被窝内,在被褥中蜷缩身体,许是没有安全感,许是寂寞,像一隻被人遗弃的小猫窝在狭窄的纸箱里,弱小无助的样子看起来惹人怜爱。
少女将她的负面情绪积蓄在一起,蜷缩起身子,怀抱在身前,彷彿是抱着一块乾冰,以为随时间的流逝,便能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它,看起来既愚笨又可爱。
这个幽黑的“世界”,隔绝了光,隔绝了外面的花红柳绿,就连时间的概念也被隔绝在外,仅留下少女一人。
她就仿如小时候看了恐怖片后,误以为只要躲在被窝中,那些恐怖的东西便找不了她,无法伤害她的天真小孩子一样。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只是于事无补,除了浪费时间外,什么都不是……
被窝不止把那些恐怖的东西挡在外头,也把那些美好的东西隔绝在外。
她知道,自己迟早要掀开被子,去面对那些来自外面的残酷,面对那些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没有耍任性的权利……
再说,就算是小孩子的她,也没有这个资格,这是从她一出生便决定好,她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更何况……是现在?
可是,这片温暖的“黑暗”彷彿连悠久的时间也能被吞噬,让时间消融在这片“黑暗”之中,既然如此,何必不多待一会?
哪怕,只是一刹那……
然而,时间并没有停下来。
即使是待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中,牆壁上悬挂的老式摆钟依然严谨地覆行着它的职责,发出滴滴嗒嗒的声响。
时间没有停顿,虽然流逝得十分缓慢,但时间确实是在流动,就像是看起来静止不动的流水。
“———”
“———”
良久后,少女掀起床被的一角,探出一隻白皙的小手,握住了床头的手机,抓入了被窝之中。
随着打开手机屏幕的亮光,照亮了这个漆黑一团的世界,在这个乌漆墨黑的环境中,那一抹光格外显眼,就犹如纯白牆壁上的那一点污垢般。
屏幕上的时间刚好在槐夏凉的眼前跳动了一下,告知了她,时间永远都不是静止的……
脸上的阴沉一闪即逝,她屏息起来,打开了拍照软件的自拍功能。
………想必,我如今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吧。
“———”
“———”
事情如我所想的一样,屏幕中的自己,眉梢被晦暗的泪水打湿,沉了下来,桃色眸子的灵动不再,变得无精打采。
爱对人们恶作剧的调皮妖精,变成了只会怨恨别人的歹毒邪魅……不像吗?
我伸出食指推起垂下的嘴角,试着在脸上堆砌出往日的笑容……
我明白的,不爱笑的孩子,幸福是不会来光顾。
不爱笑的孩子,不会被老天爷所眷顾,也不会得到大家的宠爱……
不爱笑的孩子…是无法抓住从指缝漏过的“幸福”……
………不爱笑的孩子,是——
……不爱笑的孩子——
…不爱笑——
——但是,我的笑容是“借来”的,这样的我,可以得到幸福吗?
我那时候的“阴眼”,容不得我看见任何人和活物,父亲、母亲……就连姐姐的面孔也看不见……
他们的身影,渐渐从我的记忆中变得淡薄……
我很害怕…自己会忘记他们……更害怕忘记姐姐的模样,一个人活在这个孤独的世界,我很寂寞……
镜子中倒映的,没有我的面孔,只有一个穿着衣服的透明人影,也看不见我的笑容……
我找不到只属于“我”的笑容……
失去了能面对一切的笑容,不爱笑的孩子…等不到“幸福”和“奇迹”叩门的时候……
那三个月,我无比渴望声音和触感,妖魔鬼怪的声音在我耳边越发清晰,钻心刺骨的刺耳声音于此时变得极其悦耳,父亲的拷打在我身上越发凶戾,撕心裂肺的疼痛煎熬于此时变得欢快至极。
不过,这并不长久……
我无法宣洩我的悲伤和痛苦……
于是,我又再次站在镜子前,与镜子进行一个人的对话,望着倒映不出活物的镜子,堆砌起不属于我的笑容……
白嫩的食指轻抚着唇间,推起了嘴角,借来了我最熟识又是最陌生的笑容——是姐姐的笑容。
这是我唯一能借来的笑容……
在看不见任何人和活物,就连自己也无法看见的当下,我唯一能记住的,仅有姐姐的笑容……
然而,借来的笑容,是得不到幸福……
冒牌货始终是冒牌货,是比不上真物,当我看见姐姐今天在临走前展露的笑容,我便理解了……
我,喜欢姐姐——
我,渴望姐姐——
想见她,想见她,很想见到她,很想用这双眼睛再一次见到她,但当我再次遇到她,在今天敞开心扉地去面对她时,我便理解了……
——我没有牵起那隻手的资格。
——就让,昔日的期盼和美好留在那时候吧。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我也不会拥有,既然如此,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我终于发现了……
原来,我能与姐姐感同身受不是因为我们是双胞胎……
更不是什么仪式的负作用……
那场仪式的副作用只不过是将姐姐的“阴眼”和“招邪体质”转移至我身上,把身旁的人的厄运和报应全部吸过来,让身旁的人的运势变得顺风顺水。
这一切都是藉口……
为什么一直都察觉不到? 不,不是察觉不到……我纯粹是一个世界第一别扭的孩子……
直至现在,才认清自己的真心……
傲娇属性什么的,现在已经不流行……
我其实是喜欢姐姐,渴望姐姐的爱,把她视为那一段时间的生存意义和回报,所以不想让她受伤,不想让她难过……
之所以会感受到她的负面感情,与她感同身受,是因为我伤害了她,让她痛心,让她忧愁,我只是,在“惩罚”自己……
我根本不是什么属于姐姐的负面感情的“过滤器”,我只是,不想让姐姐伤心,无法原谅那个保护不了姐姐的笑容的不屑妹妹……
要说是过滤器,我也是姐姐的过滤器,替姐姐承受了她的“阴眼”和“招邪体质”,但是,能守住她的笑容,实在是太好了……
因此,我不能容许我肮脏的“现在”去弄污姐姐光辉灿烂的“未来”……
眼泪,流一次就够——
受伤,一次也嫌多——
对不起,姐姐,就让我在最后伤害多你一次,这一次过后,一切都会雨过天晴……
就像与若朝分手的那一天,我会把接下来的事都处理好,让你忘记我的存在,把我留在过去,与若朝一起安乐地走向未来……
——因为,你今天选择去面对的,是你无法挽回的过错和遗憾,是仅属于我,真正的“黑暗”。
为了让你不用去面对,所以,我会帮助你绕过去,你没有必要在这里驻足不前。
最后的最后,请容许我在你身上得来些许的温暖……
我不贪心,一点就好……
在我鼓起勇气,最后一次去“伤害”你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