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盛本来在摸鱼了,他知道滕君玉才是主考官,自己之前只是旁观过几次,自做了楼主以来,还是第一次坐这个位置。
君玉哥才是主持者,自己当年进乐院的时候,他已经是考官了。那时候滕哥哥可没现在这么温柔……
摸鱼偷学的宁楼主自然感受到了滕君玉对这个十一号的浓厚兴趣,打直身子准备看看情况,刚看下去就发现游悠正在下台拿琵琶。
宁春盛记着他擅长的是抚琴,抽到的《大浪淘沙》有琴谱也有琵琶谱,但是琴谱更加悲怨,琵琶谱更加悲壮。
因为谱子的细微不同,乐师们普遍认为琴谱难度更低一点,毕竟乐师不舞枪弄棒也很少经历生离死别,自然是爱情的悲怨更容易体会。
他出声提醒,是希望游悠别选错了乐器,毕竟弹唱《大浪淘沙》,手上的功夫还是简单些好。
于是宁春盛出言提醒,问道:“你找琵琶做什么?”
游悠自然不知道宁楼主的心思,倒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诘问吓了一跳。
“啊……回楼主,我拿琵琶是为了弹唱《大浪淘沙》。”
游悠赶忙面对着二楼,抱着琵琶回答。
“嗯,你先前不是说擅长琴艺吗?”
游悠抬头看着宁春盛,吐字清晰地说:
“琵琶,我也是擅长的。”
宁春盛看着游悠可爱的小脸,听着他泉水般清冽的稚嫩嗓音,自然猜不出游悠此刻内心的慌乱。
倒是饶有兴致的逗了一句:“哦~那小公子还擅长什么呀?”
游悠像是怯懦地低下头,漆黑地眼眸却把台下看到的乐器观察了一遍。
除了自己手中抱着的琵琶,台下还有萧、笛、瑟、琴、埙、笙、筝、二胡以及从生吹到死的唢呐。
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常见乐器里,编钟是皇家专用乐器,自己见都见不上更别谈擅长。鼓乃军乐,一般为女子所用,自己也不擅长。
那么在场剩下的乐器,都略懂一些。
很快整理好得意的小表情,压下微微上扬的嘴角,低着头回答道:
“没有了。别的乐器不曾练过。”
诶嘿☆~
宁春盛也不意外,有些期待地说:
“那,小公子请开始吧。”
游悠款款坐在木凳上,并拢双腿,左手按弦在上,右手拨弦在下。
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
人声未至,先闻乐声。
《大浪淘沙》的词是夏朝历史上一位有名的诗人所创,后来有乐师根据词谱了曲,将此曲命名为《大浪淘沙》。
伴随着铿锵有力的拨弦声,游悠骨感分明,又不失圆润的芊芊玉手在蚕丝弦上舞动起来。
手法娴熟,姿态神情不像是在弹奏一首豪迈悲壮,借史抒情的名诗。倒是像在抚弄着情人的肌肤,轻拢慢捻之间,弹出的音色却又充满失意后的洒脱。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唱完上阙,游悠弹起中段,承上启下,准备进入下阙。
谁知这时,琵琶的三弦突然断裂,蚕丝弦断裂后产生的余音回荡在露台上。
听曲入神的众人都吃了一惊,大堂内似乎闻针可落。
二楼的滕君玉反应最快,普通的蚕丝弦断裂时常发生,并不稀奇,今天给他们测试用的都是一般的弦,没有掺杂奇珍材料。
尽管如此,这弦也是才换的一批新弦,能只靠一半曲子就弹断弦,说明这公子平日里用的都是更好一些的弦,才没掌握好力道。
至于为什么不质疑是这小子乱弹琵琶,给弹断了?
听过游悠弹奏上阙的在场众人都没有这个想法。
宁春盛脸色一沉,看向身后坐着的一个小阁主。那男子脸色苍白,眼角含泪,对着宁春盛连连摇头。
看着这男子委屈含泪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干这种以次充好,监守自盗事情的人,宁春盛才转过头去。
游悠也没想到这弦这么快就断了,平时他练习的时候都会尽量注意到,不会太过尽兴。
今天上露台表演,心里的表现欲有点喷涌而出,一个没把握住把弦弹断了。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舞台的,就像拥有四速的云海鹿一样,一跳之间横跨数千米,虽然是陆上的生物,却触碰得到云海。
即使是一个小小的露台,也没有多少观众,但是优秀的表演者不会让表演停止。
游悠没有这些想法,但是他也没有产生过:“找根新的弦来接上再重新弹奏一次”这样的想法。
就在宁春盛转过头来想要安慰一下手足无措的小公子时,露台上竟然又传来了弦歌。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宁春盛朝下看去,游悠竟然是用缺了一根弦的琵琶继续弹唱《大浪淘沙》。并且降低了乐器的音量,让自己的歌声占据主导,琵琶作为辅助。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伴随着游悠的歌声结束,琵琶声渐消,游悠用手按住蚕丝弦,等乐声完全消匿了。
将琵琶轻轻放下,起身,对着两位考官行了一个学生礼。
这意思就是请老师点评了。
宁春盛刚想夸奖两句,将这男孩赚到自己阳春楼来,可又想到估计是哪家的公子来晚了,到时候也是要进学堂,也就歇了这份心思。
滕君玉从游悠演奏开始,就再没说过一句话,盯着游悠看着都不眨眼,现在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却是问起了眼前这公子的来历。
“敢问公子姓名?来自哪里?老师是何人?”
“回楼主,我叫游悠,是花青楼的花男,老师是柳宇华。”
滕君玉听到游悠是柳宇华的弟子,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刺痛,宇华就在花青楼吗?这些年来都不曾看我,可还是怪我当初做的事情?
从游悠一开始演奏,滕君玉就感到心里一阵悸动,诚然游悠的表现无可挑剔,不论是仪态礼数、容貌表情,还是演奏水平,都属于这个年龄里的上上乘。
但是滕君玉还是能感到游悠乐曲中的瑕疵和情感上的稚嫩。
让他出神的原因,是因为他在游悠身上看到了柳宇华的影子。柳宇华,是他的弟子。
压制住鼻头翻涌的酸涩和眼底的泪光,成年人的伤痕总是不经意间被回忆触碰,好在多年的长袖善舞让他维持着尊严。
滕君玉想尽量以客观的角度对游悠做出评价,张开的嘴却又合上,转头不再看游悠,对着宁春盛说:
“春盛,你来说吧。”
“啊?好的。”
“咳咳,”
宁春盛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看来这优秀的苗子,是滕哥要让给我阳春楼了~谢谢哥~
“小游啊,你的……”
宁春盛虽然有年轻人的毛病,但能力不论长幼,他能坐到楼主的位置上,点评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自然是游刃有余。
而且这次点评,算是挑了一些在他看来算是好话的词说上了,也是第一次以楼主的身份招新,兴奋起来了。
最后,终于说出了游悠一直在等的消息。
“小游啊,你以后就跟着我,我收你为首席大弟子,哈,你我……”
“等等。”
滕君玉突然出声打断宁春盛的话,让游悠刚提起来的心又沉下去了。
“怎么个事?”接二连三的变故差点就让游悠发病了,好在滕君玉很快解释了下半句,让他的问题滞留在脑海里。
“这孩子是去阳春楼还是去鹤鸣楼,还是让他自己选吧。”
站在身后的阁主和男仆们都有些惊讶,一般是不会给新人选择权的。
去阳春楼还是鹤鸣楼都是楼主商量好的,凭什么这个游悠如此特殊?
凭他颜好声甜才艺高吗?
好像……也不是不行?
滕君玉面对着宁春盛可怜的眼神也是有苦难言,游悠是柳宇华的徒弟,他是柳宇华师傅,如今游悠再拜宁春盛为师,这……总有着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
只能以后再找个机会解释了,游悠他是不能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