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伞,我现在正在这暴雨都市外围,伞平时是完全用不到的,只有出到外围的时候能用一下。
光是买伞这一步就花费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的朋友正在我的右手边,现在的他比平时看起来更为轻松。他总是焦虑,然而对别人能够用一成不变的平稳语调很好地掩饰过去,只有和我聊天时才会展露出来些许起伏。
一开始是他提出了这个计划,去雨都西部的排水口看看,一个除了外来的游客没有人去的地方。人们即使在暴雨都市的西部看海,也在室内,因为排水口上方就是一个大长方形玻璃建筑,叫玻璃栈道,延伸到海面上方的位置,从里面可以看到外围的海面。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浪与浪成对地撞击在构成这座城市的厚高土壁上,相隔几米又是一个排水口处理城市外围区域的积水,它们汇聚在这里排出大海,不过一会就又出现在我们头顶。
玻璃栈道,朋友带我来过很多次,他常来,我偶尔有空也会跟着来,他蹲着看海看得出神,我看会儿海,然后看着他出神。这个异类,不仅仅是学校里,以这座城市标准来说这个称呼也很贴切。
一个充满不切实际幻想逃避现实的家伙。
我想的确是他生错了地方,他如果是在花海生活,或者雪国,或者蓝湖,那就会相当自在,连这种疲态都未曾留存,可以开始考虑今天要吃些什么。在这暴雨都市,他考虑吃的东西只要有葡萄糖就行。
我跟着他沿堤坝旁的围墙逛着,他的头自到达始就没有离开过向海的一面。江河湖海,无非本质由水和更多水构成,自出生起一刻无法舍弃的物质水,对我来说,去面见它的这件事已经是十分麻木。我十分不解,他为何对海表现出十分兴致,脱出日常,在工作日八点十分学生们坐在课室出神的时间跑到这里。
相信学校那边已经行动了,不久之后就会发现在这满是监控的排水口堤坝上边踏着仅有的带些许潮湿地面的我们。
沿海笔直的一条路望不到尽头,花费了近二十分钟,我们终于从玻璃建筑地下冒出头来,重新撑起伞。
“其实我并没有多喜欢看海。”他带上雨衣帽,兴致从海面上拉回来。
“那为啥老是来这里?”
“这里离学校很近,离我家也很近。”
离前面下一处可以挡雨的地方有些距离,他放缓脚步,准备开始他的第一轮演讲。
“人少的地方很舒服,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缠着你。不过,我说想要去东部那边的话,你肯定就不会跟着我来了。”
东部那边来回至少要两天的路程,偷偷跑出去不被发现应该是不可能的。
“我去过一次东部那边,就在上个星期。”
“我听老师说你生病请假了。”
“哪有,我身体好得很,经常锻炼的好不,哪像你。”
“那你去干嘛了。”
“我去了趟东部,坐室内城轨去的,大概两天到了年河那边。年河知道吧?”
我点点头,以后我们也会像冷鲜车里的猪肉一样被送到那边宰割。那是大多数年轻人上班的地方。
“年河那边规矩很多,比如垃圾得丢哪里得什么时候丢;年轻人很多,跑步的人要走哪条路,哪里几点行人不能通过等等,那里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外地人。”
“为什么?你说话带口音?”
“这倒是没有,是差点越了当地的规矩,不过有好心人提醒了一下。”
“挺好,如果被数据网抓到的话那估计也不会这么晚找到你。”
“其实是刚好有个跟我一样的外地人当着我的面违章了,那些本地人压根没空搭理我。”
“哦。”
“后来我找了个咖啡馆休息,一开始没什么人,到下午人就多了。里面摆着长桌,大家就自然而然地在那里开会,单人的桌子也摆着工作板块的笔记本电脑。整个咖啡店好像就我一个人在认真喝咖啡。”
“这不挺正常的吗?”
“我以为店家还算是比较传统的那种。”
“那你应该去那些没人的咖啡店。”
“为啥?”
“很简单,规矩多又繁杂,喝咖啡得看店主脸色那种。”
“那没人想去吧。”
“那种是单纯的狂热者而已,对咖啡狂热。”
“喝的太讲究也不太好。说回来,我在咖啡店里碰到那个被罚单的人了。”
“哦?”
“当时座位都有人,当然也有对侧有空的座位,不过他并没有问其他人就径直向我这边走来,想和我拼桌。”
“应该是其他人都在工作吧。”
“好吧,不过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说话很有意思?有口音?”
“这倒不是,他是个旅行者,背着背包四处旅游的人。”
“外地来的人,那倒是不奇怪了。”
“是个旅行者,雪国,花海和蓝湖他都去过,专门给蓝湖的旅游杂志社供稿,这里是他最后一站。”
“听上去挺有意思。”
“就是这样,能够到处旅游的工作,如果我以后也可以找到到处旅游的工作就好了。”
“那你想得太远了,而且本质上还是工作嘛。”
牵扯到工作的事情总是能打消人的积极性,无论内容是不是你喜欢的东西。
“不过别说是其他地方了,我连雨都东部还没去过。”
听他说了将来,我忍不住也想哀怨几句。
“每天也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我还哪有时间往别处跑啊。”
“雨都也不小,哪有说去遍就去遍的,”他先是反驳,随后蛮认真地对我提议道:“提到这个,你也试试看不就是了?”
看来我这几句话,正中下怀。
“我现在不就是陪你出来了吗?”
“这里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我说的是去一次东部,你没去过吧。”
“现在?”
“走吧,这里离车站很近。”
“喂,你再缺勤可是会被约谈的喔。”
我说这句话时他已经走到有天花板的地方了,雨衣脱下后上面的水沾黑了本不可能染色的泥灰地板。
他说,好像是这样,不过也就那样吧。
这话不轻不重,完全没有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