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从他那年龄都不知道多少岁的厨房里端出三四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花。
拿着他亲自弄出来的明油辣椒蘸水还有两三壶浑酒，乐乐呵呵地同顾意还有林妙菡坐在一张桌子上。
林妙菡从来没有哪天是会像今天这样这么想将顾意从身边撵出去的。
可是碍于老爷子似乎真是把顾意当成了自己的未婚夫，林妙菡愣是被逼着坐到了顾意的身边。
两个人在老爷子的眼里是怎么看怎么合适，般配的一对。
“来来来，我亲手磨得豆腐，赶紧趁热吃了吧。”
眼瞅老爷子年老八十了还端着热腾腾的盘子往前靠，顾意连忙站起身来，客气道：
“诶诶老人家我来吧，小心烫。”
“不烫不烫，你就坐着慢慢吃就好。”
老爷子倒也倔脾气，说什么都不要顾意插手，没办法，他也只能回到座位上，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下。
恍惚间。
顾意只觉得自己肋下像是被人暗戳戳地捅了一下。
定睛一看来源，只见得林妙菡正盯着自己。
趁着老爷子低头吃豆腐花的功夫，林家大小姐小声开口道：
“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了，你把这儿发生的事情都给我忘了，听到没有？”
看来大小姐还是挺在乎自己的名声的嘛。
当然了，顾意作为欠钱的那一方，自然是不会借此大做文章的，他在桌子下向着林妙菡比了个后则会不明所以的OK手势，点点头：
“放心，绝对记不得。”
“顾小子。”
就在顾意刚说完的时间，老爷子已经喝完了一碗带着浓香辣椒酱的豆腐花，往嘴里灌了好几口烈酒，脸上闪过酒晕的同时，忽然苦口婆心：
“菡菡她小时候其实挺苦的。”
这话说出口。
林妙菡就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掩住个人的过去了。
“林家这一代有四个子嗣，其中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那家族重男轻女的，尤其当菡菡还是偏房所生，从小就不受待见，刚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她妈妈又因病去世了。”
“没别的办法，家族不想理会菡菡，就将她直接送到了老头子我这里。”
“那时候她才那么点大啊……”
说着，老爷子把手膝盖下沿比了比，一脸痛心疾首：
“明明就是一个孩子，却莫名被整个家族看不起，甚至还直接送到了离龙城十万八千里远的宁广镇来。”
“后来啊，如果不是菡菡大哥疯了，三哥入伍了，家族年轻力量不够，他们甚至都不舍得看菡菡一眼。”
“小顾子，菡菡她，真的很苦。”
“行了，爷爷，都过去了，别说了。”
林妙菡慨叹一声，无数小时候的委屈都在这一刻涌现又消散。
这些情绪的变化被顾意看在眼里。
被当成家族的弃子。
又在绽放出天赋的时候，被家族当成充数的份额。
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也难怪林妙菡在那个时候还会给这副身体的原主一个表现的机会。
原来她曾亲身经历过没有机会的绝望。
想到这儿。
顾意带着几分同情可怜地看向林妙菡，彼时的少女也刚好视线错身于顾意。
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年眼神中的情绪，林妙菡轻叹，然后莞尔，就当是过往的一切不知所踪。
“所以……”
没等到顾意说话。
已经是醉得不省人事的老爷子猛地一拍桌，垂袋的眼睛纵使眯成线，却仍要死死盯着顾意：
“小顾子，你千万不能像家族那些人一样，随便抛弃菡菡，不然，老爷子拿菜刀都要跟你拼命！”
年逾古稀的老人。
拼起命来能做些什么？
只是他的眼神坚决。
炽热到让顾意都没办法视而不见。
所以青衫书生拢起袖子，起身朝着老爷子微微鞠躬：
“还请老人家放心，我不会的。”
正如老人家的盯梢。
顾意眼眸当中折射出的情绪同样纯粹。
看着少年眼里的关怀。
老爷子终是不胜酒力，哈哈一笑，便直接躺在了地上，呢喃睡去，留下顾意和林妙菡坐在对面。
“刚刚老爷子说的……”
一个漏斗可算是在抖搂更多自己小时候其他窘迫之前没了声，林妙菡终是如释重负。
“什么老爷子？”
顾意倒也来事儿，一听这话，当下便歪着脖子，阿巴阿巴了几句。
来回踱步的少年“突然”看到自己面前的地板上多了个睡过去的老人，当即伸手指着那呼呼大睡的家伙惊讶道：
“嘿！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位老人家？林大小姐，你有头绪嘛？”
且看少年这般浮夸的表现，林妙菡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她轻捂着嘴巴，柔声道：
“得了吧，你这家伙，演也不演得像点。”
“还不赶紧把老爷子背回去？”
见林妙菡还有心思笑，顾意也就算是暂时放了心，当即俯身扛起醉醺醺的老爷子往房间走去。
“老爷子，酒量不好可别勉强呀……”
目送二人绕过柜台。
短时间只身一人的林妙菡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低下头。
看着自己那因为攥得太用力而压出指痕的手心，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林家的迂腐，我能推翻么？”
……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顾意很难想象由几大家族支配并屡屡举行曲请文会的宁广镇居然还会有像这间豆腐店一样残破的建筑。
整个豆腐摊包括上老爷子休息的房间，不过就大概隔壁客栈一间半客房那么大。
老爷子蜷缩在自己那张已经嘎吱作响的木床上，只一个翻身都让顾意担心这床会不会塌了。
林妙菡说，自其在家族起势以来，也不是没尝试过帮老爷子搬家还有送家具来，只是这老爷子脾气犟，愣是认准了豆腐摊的一寸一尺，说什么也不让换。
没办法。
林妙菡只能把那些东西变现成银子送到老爷子这儿，结果每次来探访他的时候，他又会把那些东西全部还回来。
一来二去，老爷子就在这儿多住了好几年。
原来林妙菡小时候就住在这种地方啊……
自己光是站着便连腰都伸不直的房间，却是林妙菡小时候的一切。
此次探访，反而让顾意更了解了他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债主。
“我这会儿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要赢了。”
走出门口。
感受着由宁广镇四面八方扑面而来的热烈，顾意却只觉得这氛围虚伪。
“这跟你可没关系，我带你过来，本来也就是为了吃豆腐花而已，没想着卖惨。”
林妙菡冷哼一声，算是及时找回了大小姐的威严。
“自己一个人对抗家族可是很累的。”
只是顾意不吃那一套转移话术的套路，自顾自地说道。
“这也不关你的事吧？”
“可关了。”
顾意不知道从哪里捞出一个算盘，同林妙菡斤斤计较上：
“你想啊，我现在欠的是你的钱，要是你输了，我就欠家族钱了，你也知道我写书本来就慢，他们要钱的速度又快，一来一回，要是你输了，我不也得遭罪？”
“知道你还不努力？”
林妙菡冲着顾意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到底想说些什么？
“所以……”
顾意一把丢掉手里的算盘，站起身，来到林妙菡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
“你可别输了呀。”
——
轰！
就在二人四目相对的瞬间。
一旁的豆腐摊却突然炸起冲天火光，一瞬的变故让林妙菡与顾意的瞳孔骤然收缩。
二人立即回身，看着那顷刻陷入火海的摊档，林妙菡瞬间慌了神：
“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