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村的魔女

作者:于是我才爱世界 更新时间:2024/1/26 15:59:56 字数:4164

许多年之后,面对卡希尔王室的军队,骑士沙立叶将会回想起,他在瓦尔特遇见魔女阿纳卡斯·奥古斯特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瓦尔特还只是个小村落的名字,河流清澈透明,鹅卵石光滑得如神明的眼眸,森林绿意盎然,一切散发出美好的气息。

从启明星城向南走,跨越科尔山脉便来到了这座村庄,只是沙立叶挠着头,竟一时半会想不起他究竟为何要来到这片地方。那时的他还是个落魄的骑士,本该镀上银辉的一身板甲呈现出似是被火焚烧后的炭黑色,盔甲片与链甲融化的部分粘在一起,头盔上镶嵌的王冠都失去了原有的形状,看起来像是被扔进炼狱受了惩罚,也令当地的居民大为敬畏,他在街上走时,纷纷有人避之不及,要么捂住脸,要么偏过头去,相当快的离开了他身边。同他一道来到此地的其他冒险者们则得到了村庄上街坊邻居们的驻足围观,颇有一副欢迎的大好景象。

这登时让他有些茫然无措,漫长时光过去,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以迥异的目光看待,也是第一次从事冒险者这一职务。他回想起自己在更遥远的辰星城作登记时,冒险者工会人员们那怪异的眼光,如今念及那番景象,依旧令他不舒服起来。

骑士造访了好几户人家,他们在看见他独特模样的瞬间便关上了门,任他如何呼唤叩击也无济于事。他杵着剑,在村庄街道的角落里思索了不小时间,于是最后决定去接些委托来完成,这样大概好提高自己在当地居民里的名望,至少也能让他们更好去接受自己。

告示牌前围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高有矮的,叽叽喳喳不知议论些什么。沙立叶挤进人堆里,他特别的盔甲与格外高大的身材让不少人对之避而不及,但也有胆子大些的,深呼吸一口来呼唤了他:

“这位冒险者兄弟?交个朋友吧?”

骑士转身,他看见一位剃了光头的壮汉领着好几位冒险者,正咧嘴出热情的笑来,伸出一只手来对着他。

“嗯。”

饶是觉得突兀,沙立叶还是握紧了他的手,身姿不自觉地肃穆了些,显得更为高大了。

“我们接了个委托,正缺人呢,”壮汉朝他比划着,“要不,你也加入我们的团队?到时候也分你的。”

没有过多的思考,或许也并非出自利益的权衡,大概只是为了度过时间,至少沙立叶点点头,不假思索的同意了。

“介绍一下你们吧,还有这次委托。”他说。

那几人把他带到了他们位于村外的一座营地,有着数座帐篷和营火的地方,能给人一种别样的暖意。那壮汉向沙立叶介绍了其余的人,不过他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这家伙似乎叫达米安。接着是他们的任务,也是本次最重要的事情。

说着,达米安将那张散发出奇异香味的羊皮纸递给沙立叶,他低下头嗅了嗅,这也许是紫罗兰的味道,回味却带着勿忘我的底色,不禁给其主人增添了几分神秘。

“难怪你们会如此自豪,这封委托的确很特别。”

沙立叶凝视着上方婉转的字迹,心中自然知晓,这不是寻常人家能练就的文雅,能写出这样一番笔墨的人至少也接受过贵族们的教育。这些冒险者们当然会认为自己接了一桩肥美的差事,毕竟富贵人家往往总会开出高昂的报酬,一次单子足够好几个人过两三个月,或是添置好几把上好的武器盔甲。

这封委托写得很委婉,几乎从未表明其主人真正的需求,只说要求人帮她去做些什么,具体情节则含糊不清,需要等待具体面议。

“致冒险者们:”在其它几人的簇拥下,沙立叶缓缓念出了上方的字迹,“我遭遇了一场难以被文字记述的灾难,它关乎到我的生命,财产,与众多和我相关的重要事物。我希望有人能够前来帮助我解决它,我会给予其团队或个人以重赏。但因为情况特殊,故此,我只能将任务细节待到我们见面时再商议。”

其署名是“瓦尔特的女巫”,正文下的另一行则标注了她的容身之所。但在此之外,魔法的律动却从羊皮纸本身传来,携了刺骨的寒意蛰着他的手。他当然忘不了这种感觉了——死灵法术,魔法史中最阴暗怨毒的诅咒之一,亵渎生死间领域的力量,黑暗和惊怖的源泉。虽然他不完全能够理解为何它会存在于一张毫无用处的羊皮纸上,但它的出现只标志着那些不幸和不堪的昔日时光,以及众多不甘恶毒的灵魂。

“怎么样?”达米安有些期待地问,似乎是迫不及待沙立叶给出某些积极的回复,但后者只是沉默了半晌,这才低沉地问:

“你们团队里有施法者吗?”

一位比沙立叶矮了几乎半个身子,有些瘦小的少女走出帐篷,弱弱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是这样的。”沙立叶捏着羊皮纸,没让任何人从他手中拿走它,“我从中感受到了某些不详的魔法的气息,也许我们会在执行委托时面对来自非自然魔法的侵扰。”

在说“非自然魔法”时,他的语气加重了许多,像是迫不及待地暗示着某些东西,却不挑明其存在。他的心底正揣测着,究竟那使用者是否会加入其余的魔法作为辅助效用,譬如窃听咒言,抑或是窥视咒言,他不太敢赌,更不敢忽视其中的风险,却无故地对其主人产生了浓重的好奇。

一位高明的施法者,他当然可以这么评价。在旧日的战争时光中,在他还是圣光教会领导的伟大圣战中一名征战骑士的时候,他与他的同伴也遭遇过相似的存在,那是被异教徒们称作“主之圣女”的存在,不过被他们称为“月亮魔女”而已。他领导着本该所向披靡的骑士们,却被对方杀得只剩下残兵败将。直到最后,在其他人都牺牲的情况下,他孤注一掷,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用大剑将那魔女砸成了两段。

那场战役后,魔女的颅骨被挖出来,穿刺在他的盔甲上作为荣誉,他则吃掉了那家伙残余的尸体。但他永远忘不了那双已死之人眼眸痛恨的眼神,饶是这般折磨着内心,想起来依旧隐隐作痛。

如果这次也是一位魔女的话……如果对方真的想杀死他们的话,已经有些衰老的他还会有反抗的机会吗?

沙立叶没有让那股后怕流露出来,他只是轻轻递出羊皮纸,招呼其余的人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准备前往那神秘的宅邸。夜间,他没有同其他人成双成对地窝在帐篷中,而是倚靠在附近的大树边,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剑。晚上的微风带来了凉意,更带来了未知的,不怀好意的眼神,他的眼看着树丫上盘踞的乌鸦,不作言语,只轻轻招着手。

这儿很凉快,哪怕被乌鸦偷窥,他也愿意再多待一会儿,享受难得的静谧。累了便惬意地眯眼,于是很快睡着了。

他在第二天是被达米安叫醒的,他们发现他独自在外,便询问了他昨晚是否有看见什么。那答案是否定的,沙立叶不想说有关乌鸦或是其余青蛙之类的轶事。收拾好行囊后,队伍很快上路了。

沙立叶不经意间打量了这支队伍,以平民的标准而言倒是不错,刀枪剑戟,魔法炸药等一应俱全,十数个人虽然难以确定其组织度,但总归比三五个要更声势浩大,能办的事情自然更多。

在宅邸的路上,他们没有碰见什么显眼的威胁,瓦尔特村附近的森林文静得如同书房中的大家闺秀,这片地方也恰好是个幽会的圣地——丛生的树叶盖住草坪,只流露出些许圣洁的朝阳,灌木交织着,点点浆果缀在上方,增添了严厉的色彩。而在卵石道路的尽头,则是一座木制的小宅,花园里种了些丁香与玫瑰,歪斜的牌匾已看不清眉目,还有一簇杂草在门旁撑着腰。

是啊,魔女的居所,或者称为这所谓的“村庄女巫”的小窝。那些冒险者们不清楚,沙立叶可明白得很,只不过他没有丝毫义务去提醒他们罢了。看似平凡,但其中的陷阱可绝对不会少。他和达米安对视一眼,最终决定由自己敲门,另一只手却不自然地攥紧手中的剑柄。

“请问……”他清了清嗓子,“请问这儿有人吗?”

大门的回应是嘎吱一声的开启,露出恶兽大口般的室内,漆黑到看不清丝毫细节。沙立叶能清晰感知到,自己身后有其他人吞咽口水的气息,更有人颤抖着质问:

“我们真的要进入这里吗……里面该不会有什么怪物吧?”

除了沙立叶,其他人或多或少会有些怪异的紧张。借着这个时间,他感知到这其中浓郁的魔力在涌动,想必房屋主人正隐藏在法术构造的黑暗中,对他们虎视眈眈。真是恶毒……他当然会毫不留情的评价了。作为骑士,正大光明的决斗与躲藏在身后发动致命一击,显然前者更能令人钦佩。

即便如此,面对这明晃晃的局,他所能做的也只有以身涉险。手中的大剑上符文亮起,一丝辉光从剑刃迸射而出,照亮了他周身的景象,抵抗这无边的暗影。身后的法师也效仿着,法杖亮起,同样有一抹明亮向周围放射,其他人这才敢踏足其中。

长餐桌屹立在面前,骷髅化作的侍者围绕着它忙碌个不停,身着哥特长裙的黑发少女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上,一对猩红的眼眸看不出丝毫的清明神色。沙立叶本能地感受到威胁,他想要做些什么,却被那魔女看出了心思,她微笑着,冷漠的声音只叹声道:

“唉……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紧张,你就觉得这世界上的女巫都是坏人吗?”

“我遇见过你这样的人……不是吗?”

魔女耸耸肩,无视了沙立叶,转而对其余的人介绍道:“此时请各位前来,并不是有危险的任务,只是我需要陪伴,我很恐惧孤独。因此,我想让各位留在此地先用一餐,我们聊聊自己,我也会分享故事。只需要这个,钱就到手了,不是很好吗?放心吧,某些神经紧张的人不会把故事搞得一团糟的,也请各位就坐,用餐时间马上就开始。”

在尴尬中,骑士有些不知所措,他终是忍着这份不满,沉重地放下剑,找了个位置沉默的坐下。

“现在,大家都还不认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阿纳卡斯·奥古斯特,是这座村庄的女巫。”

“我是达米安。是这支小队的头目。”

“是吗?”阿纳卡斯的目光瞥向沙立叶,“那看来你得管好不听管教的队员了,随意去攻击其他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哦。”

沙立叶不怀好意的眼光直指阿纳卡斯本人,却被对方轻蔑的一笑摆了过去。

“其他人呢?还有人想介绍自己吗?”

当然有了,见此情况,见到其实并无危险后,有更多人来分享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有多有少,有大有小,主题也各异。对那些觉得有趣的,阿纳卡斯会额外给予讲述者一小袋金币,对于无趣的,她则只会摆出不痛不痒的微笑,象征性地鼓掌。

转眼,这场宴会到了结束阶段。沙立叶持着沉默,既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发言,他撑着剑,像是还在思考什么,又像是谋划着一场危险的行动。

阿纳卡斯摇曳着杯中猩红的酒液,腾出的手轻轻敲着桌面,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

“时候也不早了。”她站起身来,也摔碎了杯子,使那酒水染黑了桌布,“还请各位从我的管家手里接过钱财,离开吧,我的接客时间已经过去了。”

当沙立叶起身,想和其他人一道离开时,魔女小姐却叫住了他,语气还是一贯的冷漠而极具威慑力:

“这位骑士先生,你还没分享自己的故事呢……”

“开什么玩笑,我可以说自己不要钱了吗?”

“不行。”

嘴唇微动,她吹灭了烛台,四周也登时暗下去,不见丝毫光辉。沙立叶感知到这儿如今只有自己一人,其他人想必都被阿纳卡斯的空间魔法移了出去。在明白自己必须孤身奋战的事实后,他握紧大剑,盔甲上的晦涩纹路反射出深邃的蓝色光芒。

“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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