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查里亚特第一次见到天空,层层的乌云压过来,没商量地笼罩整个大地,大地?他和名为御团十三支的小队正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根本望不见地平线,灰蒙蒙的云层里闪过光,查里亚特没抬头看,却敏锐地捕捉到光线的变幻,他抬眼,有被震惊到,密布的乌云像腾起的烟,黑滚滚的,压过来的时候能往肺里灌。
他停顿的这一下,约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真糟糕,要下雨了。”
说话的这人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两年前绑过他。他正愁没法子离开地下城,约翰赶巧不巧地给他一个机会,他没多想,一口答应,然后看了看眼前的人,慢半拍反应过来,这人他见过。
“我们要抓紧时间了,不然待会儿就是只落汤鸡了。”
“查里亚特,你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说话的人笑嘻嘻的。
查里亚特看了眼说话的人,一个傻大个,没必要跟他计较。骑行的速度加快了,这根本为难了查里亚特,他压根没吃过马肉,怎么会骑马。
一队的人根本没有停的意思,查里亚特在尾巴后面,追不上,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约翰掉了头,告诉他,“往前直走,会看见一间小木屋。”鞭子抽了一下,彻底甩下他。
他懵了,一道惊雷猛地劈来,他慌忙驱马追赶,倒不是怕被雨淋,长这么大他还没被雨淋过,雨淋过来倒还有点趣,烦的是这个小队里的人根本就不在乎第一次来地面的他会迷路,这种感觉在博格卡一声不吭走的时候有过,真不靠谱。是有一点火气在的。
看到了雨中的木屋,查里亚特隔老远距离就开始有意减速,逐渐上手的他好像知道了骑马无非就是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就会跑,但叫马儿停,不至于是鞭子抽在人身上,他还需要专研一下。
木屋外的马厩里站着一个人,见查里亚特淋着雨慢悠悠走来,搞不清这人是傻还是什么,冒进雨里,将马牵到马厩里,拴好。
查里亚特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拴马的人穿的也是军服,但款式不太一样,他觉得自己身上穿的更拉风一点,然后淋了一场雨的查里亚特心情美美的走进木屋。
屋里烧着火,暖洋洋的,查里亚特浑身湿答答,站在门前,用眼溜了一圈木屋里的人,嘲笑他成了一只落汤鸡的人给他腾位置出来,还找了块毛巾给他,但翘起嘴角就没下去过,查里亚特真想一拳下去,让他闭嘴,估摸了一下实力,没轻举妄动。
约翰推来一杯水,红色的,没见过世面的查里亚特问,“这是什么?”
“红茶。”
查里亚特抿了一口,意外好喝。
“对了,我们之后要去哪?回大部队?”查里亚特觉得再遇到这种天气,搞不好还会被丢下迷路,还是把路线问清楚。
“先不回去,临时收到情报,我们要去支援巡林军。”约翰说。
这和查里亚特想的不一样,“大概要耽搁多久时间?”
约翰笑了:“不好说。”
傻大个说:“别听他瞎说,他就喜欢吓唬人。”
被戳了面子的约翰仍是笑笑,“一旦穿上军服,就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不好说的。”
最近怎么回事,遇到的人说话都神神秘秘的,查里亚特想再来一杯红茶,“对了,你认识我舅舅博格卡嘛?”
“那个巡林军的呀!”约翰说,“喝过几次酒。我听说他打架斗殴被开出巡林军,没想到会在地下城遇到他。”
博格卡是巡林军人?话说巡林军又是哪一路的,查里亚特说,“等等,不是什么正义军的吗?”
“原来他跑到去那了。”约翰笑了。
看样子约翰不知道博格卡的踪迹,那还去御团吗?查里亚特还在想,约翰继续说:“对了,托马斯总队长要见你。”
“托马斯?”
“你还不知道吧,托马斯是我们的总队长。”
就在这一刻,查里亚特打定主意——还是去御团吧!
“他当初怎么会在地下城。”想到托马斯失去一只手臂,惨兮兮的流落地下城,查里亚特不禁问。
“博格卡怎么跟你说的?”约翰说,“还是说他什么都没透露?”
那是一只老狐狸,当初查里亚特以为自己拿捏住了博格卡,没想到博格卡还是有所隐瞒。
见查里亚特不语,约翰继续说:“两年前,托马斯总队长查到一批禁货,到地下城只是为了有机会毁掉这批货,不过后来发现所谓的禁货只是商队没有走正规流程的材料,不告而别是有点不够意思。”
这和博格卡说的有出入,确实是有一批禁货,博格卡搞到了那批货,查里亚特见过,都是白色的石头,看起来很普通,但意外的轻,后来不知道博格卡是怎么处理的,他不怎么关心,一心想问出塞恩街区的火到底怎么回事。
“那你们当时为什么绑我?”是丢脸了点,但查里亚特只想搞清楚这些困扰他的事。
“我们的到消息,中心圈的上层规划地下城区域,打算将塞恩街区改造,不过说是那样说,实际上是迪摩商队在地下城买了一块土地,打算在那个地方建立工厂,塞恩街区的火,大概率是中心圈的上层的把戏,木亚总队长知道这件事,第一时间是阻止你回塞恩街区。”
塞恩街区是建立了工厂,不过把守很严,里面具体是做什么的,查里亚特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个工厂的规模很大,大到成为中心圈独特的风景,真是讽刺,查里亚特心想。
“不过眼下,你应该担心一个问题。”约翰把查里亚特拉出对某种东西的厌恶,“你的愈合能力让我很确信你就是御人,这也是我把你从地下城带出来的原因,可问题是你到现在都没有召唤出骨骼,这会是一件棘手的事。”
“召唤不出骨骼会怎么样?”
“这意味着你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是去巡林军,要么是通过考验,幸运的话,会有一副不算太低劣的皛骨骼,这样或许你能立足御团。”约翰直言不讳,“但是这样的话,我劝你还是去巡林军,那边有许多无法召唤出骨骼的御人。”
原来不是每一个御人都能召唤出骨骼。
查里亚特另辟蹊径,“要是都不选呢?”选来选去都是当兵。
“没有克里斯公民身份的御人是愚人,按法律来说,我可以杀了你,再提着你的头去领一笔金额较大的赏金。”
根本就没得选。
约翰只是开玩笑的口吻,查里亚特知道这是警告,他没法推翻克里斯该死的法律,出了地下城,该死的法律仍然存在。
“原来是这样。”干瘪的声音,代表查里亚特绝对不会服从,这令约翰对他很满意,约翰笑了起来,“其实我并没有读过那么厚一本法律条文,只是这条法律条文听太多次了。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这条法律条文时,差点被吓哭。”
“你不是克里斯的公民?”查里亚特问。
“在座的都不是。”约翰说,“真奇怪啊,克里斯的公民似乎很少。”
傻大个说:“真他妈说得对。”
查里亚特点了点头,“再来一杯吧!”
外面的雨停了,但查里亚特的衣服都还没干,他们就出发执行支援任务。能停下来等雨停,说明这任务不是很紧急,查里亚特完全沉浸在骑马的快乐中,傻大个朝他喊:“新来的,要是遇到危险,可以躲我身后,爷的骨骼贼威风。”
查里亚特确定他是来炫耀本领的,“得了,夏伦,要是有危险,指不定靠谁。”
夏伦听这话,一个没注意,上半身被突起的树枝支下马,人重重栽了下去,像极了笨兔子撞树。学东西极快的查里亚特勒马,幸灾乐祸,“爷,没事吧!”
夏伦倒在一片泥泞里,狼狈地爬起来,捂住鼻子,鼻血从指缝里淌出。
“该死。”他从鼻孔抽出尖细的木刺。
果然,小队里的人没有停下的意思,查里亚特心想他们并不在乎同伴,或者是说,他们在自己一个逃跑的机会。
“你的马。”查里亚特并没有逃跑。
夏伦站起来,吹了一声口哨,“我鼻子长得挺不错的,这要是留疤了,不就破相了。”
他不是御人嘛!这点小伤值得担心?
“认得路吗?”查里亚特说。
“没走过,不认得。”夏伦说,“你才来还不知道吧,森林里没有路,只有坐标,你夏伦大爷刚好知道目的坐标。”夏伦那匹马回来了,低着头仿佛在认错,“真没白疼你。”
“行了,赶紧走吧。”查里亚特说,这耽搁的时间怕是追不上了。
“哈哈哈,约翰那家伙看见你一定会吃惊的。”夏伦笑起来。
还真是查里亚特猜想的那样,他们是故意的。
夏伦并不急于走,他说:“小子,你以前没见过奇珍异树吧,告诉你,出了这片森林,往前走,是一片诡异的草地,名为踞尖草,常年茂密不枯,尤其是在夏季的时候,会疯狂的长,这是任何一位巡林军都不想看到的。这种草邪气得很,你可以把它本身当做一种仅针对人体有用的毒,只要皮肤沾上一点,人就会在五分钟内心脏麻痹而死,而且这种草能渗过衣服布料接触皮肤,虽然毒性没有直接接触皮肤强,但是会让人体发生不可逆的瘫痪。”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一把火烧了。”
“没用的,火烧不了。”夏伦叹息一声。
“是挺邪气的。”查里亚特说,“所以你该善待你的马,可别从马背上摔下来。”
这正是夏伦要对查里亚特说的话,反倒被查里亚特先说出来了,“小子,别怪我不提醒你,接下会遇到什么,谁都说不清,有可能一个眨眼,人就没了。巨木林里的怪物,凶着呢。”
“别啰嗦了,赶紧走吧。”查里亚特并不领情。
有了心理准备的查里亚特看到踞尖草还是怔住了,这样绿油油、充满生命力的草,真的杀人不眨眼?望过去,是巨木林,高大如巨墙,切断另一边的世界。
“夏伦,巨木林的另一边是什么?”
“??”夏伦说,“你应该好奇巨木林的中央是什么。”他们放慢了骑马的速度,进入踞尖草的领地,“看样子他们进巨木林了。”
不远处有匹马,一声悲鸣后倒了下去。夏伦说:“绕过去。”
没有眼花的话,查里亚特看见马匹周围的踞尖草在蠕动,在疯狂生长,像蜘蛛丝一样一点一点裹住马的尸体。夏伦说:“这匹马贪吃踞尖草,如今成了踞尖草的肥料。用不了多久,那匹马就只剩骨架了。”
正是这一幕,让查里亚特不敢疏忽半分。倏地,密草里弹出个白色人影,查里亚特腰往后一弯,躲过白色人影的正面偷袭,但砰地一声,马儿受了惊,查里亚特摇摇欲坠。就在要坠的瞬间,他后领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拎起来,他就这样腾在空中,看受惊的马儿跑了。
“别傻眼了。”夏伦说。
查里亚特被后领无法抗拒的蛮力往上提,直到他看见一副体格高大的骨架上,没有敌意的骨架将他放在肩胛骨处,他听到夏伦大喊,“抓紧了。”
这是夏伦的骨骼。查里亚特不敢动,老实抱紧骨骼的一块颈椎骨,从这个高度,能清楚看见一架矮小的骨架,刚才偷袭他的就是这玩意。
夏伦是老兵了,看到这种骷髅,完全不放在眼里,甚至发起挑衅,“真不走运啊!小家伙。”
是个正常人看到死人骨头动了都会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查里亚特吼一嗓子,“妈的。把我马吓跑了。”
“夏伦小……”话没说完,小骷髅一跃而起,几乎是同时,夏伦也跳起来,在空中踩着小骷髅跃到骨骼上,夏伦随意挂在骨骼肋骨上,操控骨骼的手,将掉下来的小骷髅捡起,揉纸一样,碾碎。
查里亚特拧眉头,还以为十三支的都是纸老虎,没想到是有点本事的,身为总队长的托马斯真实的样子又是怎样的。
夏伦把操控骨骼把查里亚特放在马背,吹了一声口哨,迟迟不见查里亚特的马返回,“看样子是回不来了。”
夏伦坐到查里亚特的面前,一边拉绳僵一边说:“巨木林里的骷髅有时会从跑到踞尖草乃至人生活的村庄,所以这里常年需要巡逻执勤的巡林队,但是若巡林军是在踏入踞尖草后遭遇骷髅,只能任其宰割。”
“所以为什么不派御人守住踞尖草边界,你们不是有骨骼吗?”
夏伦故作高深,“你还是太年轻了。”
查里亚特想到了什么:“真正要防守的是巨木林,刚才那种骷髅只是漏网之鱼。。”
“你很聪明。”夏伦说:“所以没有必死的决心,不要踏入那片森林。”
“这由不得我。”查里亚特说,“告诉我,木亚是不是在巨木林里?”
“没大没小,怎么能直呼总队长的名字。”夏伦很尊敬托马斯,“怎么,你要向总队长报恩?”夏伦想来想去,只想到这个可能。
“算是吧。”查里亚特的声音很小,随呼啸的风而过。
尽管雨停了,天仍阴沉沉的。穿过锯尖草,查里亚特抬头,不知觉吞了一口唾沫,他像一只蚂蚁,毫不起眼地站在巨木下,第一次感到自身的渺小。
夏伦不用回头也能猜出查里亚特脸上的表情,任谁见了这样的巨木都会惊掉下巴,用粗壮来形容完全不够,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参天,捅破天的存在。
查里亚特偏头,视线落入巨木林深处,光线暗淡,角落里的黑暗似乎蛰伏着未知的凶险,“这里应该很大吧!”查里亚特突然来了一句。
“那当然。”夏伦被逗笑了,他拿出老兵该有的沉稳,“没有坐标的话,人是无法活着走出巨木林的。”
查里亚特盯着巨木林深处,埋藏的、静止的黑暗高速旋转,要他吸进去,陷入无尽黑暗,在感到一丝不适感时,他强行收回视线,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终于知道这一丝不适感来自什么了,巨木林像天空埋藏在地底下的“地下城”。
无法活着走出去,查里亚特想,或许巨木林是天空埋藏在大地上“大坟场”。如果是这样,他仍然被拘束着。
夏伦放出骨骼,他踩在骨骼巨大的骨爪上,骨爪绕过骨骼的头顶,视野一下开阔,他说:“一点人影都没有,难道我记错坐标了?”这位老练的老兵开始自我怀疑。
就是这一句话,让查里亚特感觉傻大个不但傻,还非常不靠谱,“到底是什么任务?”说是接到一个支援任务,按理来说会很急,但是整个小队表现得十分淡定,尤其是夏伦,悠闲的样子完全不像在执行任务。
“你看起来并不着急,难道不是什么支援任务,而是洗盘子的任务?”查里亚特说。
“哈哈哈,别说,我最讨厌洗盘子了。”夏伦说,“我宁愿拆一百只骷髅,也不愿意洗一只盘子。”
一百只骷髅,查里亚特想他就吹吧,不过一想到夏伦的骨骼轻而易举解决掉一只骷髅,没准还真是。
这一路上,夏伦站在骨骼上,四处望,但树桩上没什么人影,甚至连鸟的痕迹也没有,查里亚特也在四处张望,与夏伦不同的是他四处张望,纯粹是第一次见巨木林,这里的一切都令他感到好奇。
“注意警惕啊!这鬼地方,鸟都没一只。”上面的夏伦朝查里亚特喊,没打一声招呼,他操控骨骼往前跑,等查里亚特慢半拍地看过去,骨骼已轻盈地跃树桩上。
查里亚特握紧缰绳,跟着夏伦的骨骼一路狂奔。
看见了什么,夏伦的骨骼跳下地面,盯着地下看,一言不发,等查里亚特追上来,一看,满地破碎的骨头,大卸八块的马车,还有触目的血,掺在松过的泥土上。
夏伦认真地念着什么,查里亚特听了一会儿,知道念的是悼词,而眼前有个不起眼的、新的墓。
本该是个静默的葬礼,查里亚特冷酷地打破:“该走了。”样子装的挺像一回事的,就是悼词就翻来覆去的就几句。
夏伦沉下脸,眯着眼睛看裂开的马车木板,“要是没出岔子,我还能来凑个热闹。”不过,他想,要是赶过来是给人收尸的,有这么闲的吗?
他们根本就没心思支援,原本的马车上应该装有什么货物,查里亚特推测,他们是强盗,来劫货的,运货的遇到他们或者遇到骷髅,货没了,人也没了,这个墓是敷衍了些,好歹给人全尸了,不过,能给人全尸,下手的不一定是他们,但见死不救倒是真的。
“看样子是用不上我了。”夏伦惋惜地说,“看看,与其奔来奔去白折腾功夫,还不如在小木屋里喝喝酒,睡睡觉。”
他每多说一句话,查里亚特就越是鄙夷一分,倒不是夏伦这种对人命无关紧要的态度,毕竟他在地下城里过眨眼就是一条人命的日子,早就麻木了,而是他讨厌黑大衣,讨厌一切身穿制服的人。
任务结束,夏伦毫无忌惮地走,把对查里亚特的警告抛之脑后,甚至能哼起歌来,捡到一条断腿后,他哼不起来了。
这条断腿的上的布料,查里亚特很眼熟,因为某些原因,他腿上的也是这种布料。
“小子。”夏伦严肃地说,“刚来就有一场硬仗,可别死啊!!”
查里亚特环视四周,没理他,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摸清了他这个人,嘴不紧,爱看热闹也酗酒,靠打打杀杀的痛觉活着,名副其实的傻大个。
他这么说应该是有什么变故。
“直说了,要有危险的话我会果断地丢下你,自己活命。”查里亚特直言,“我也不管你是真的落单,还是故意拖延,总之有你没你我一定要见到托马斯。”
夏伦听这话,噎住,然后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也对,你肯定会误会。”他挠挠脑袋,决定向查里亚特解释他想多了,十三支向来是想走就走的,如果不是自愿,强留也没用。还没等他开口,扬起的哒哒响声,由进到远,他傻眼地看着马背上直立的身影,威风凛凛,哪有半点颠簸的样子。
这小子学东西也太快了吧!不对,他跑了?
为什么?
夏伦缓缓转身,然后与骷髅来了个热情的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