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白雾笼罩整个驻扎地,放眼望去,以一种加速的非自然规律消散,犹如掀开一张无边无际的白布,露出赤淋淋的尸体堆块,到处都是废墟,血腥味随着战斗结束浓郁、沉闷地飘荡在空中。
只剩一张长长的的桌子,静置在废墟里一点也不违和。
木吉柴托慢悠悠地擦了擦脸上的血,几只骨骼在桌子前叠成椅子,他坐下,正对扎哈。
数千万的属于木吉柴托的骨骼犹如观众,看胜负明朗的比赛。扎哈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木吉柴托身上移开,他就这样坐着不动,就给人一种震慑,不过木吉柴托从头到尾就没看他一眼,战斗结束,他才注意到他。
桌上那个男人还没有死,伤口还在流出殷红的血,流血流到这种程度,还没死,木吉柴托觉得桌上的男人了不起,天生的受虐体质。
“游戏还没结束。”扎哈漠视满地的尸体,面容冷峻。
辛克快到了,木吉柴托要做两手准备,要么逼对面那家伙,把棺材的下落说出来,要么真就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你真不打算告诉我?别太死板,你看你战友,哦不,你身边的人都死光,就算认输也不会有人嘲笑你的。”木吉柴托一脸“男人都好面子,我懂”的表情。
扎哈心情愉悦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真的很有意思,所以陪我玩完这把游戏吧。”
说话总是不离游戏。木吉柴托不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的虐杀游戏,扎哈的目的他也搞不清楚,随即问起他的一些过往:“你说你是克里斯人,是公民对吧。”
“当然,我为克里斯做了贡献,理应有克里斯公民的身份。”扎哈说。
“哦。那你可真了不起。”木吉柴托很敷衍地说,“你家在哪里?或者你之前在哪里上班,希望不是在御团还有教团教会这样,不然找你会很麻烦。”木吉柴托打算下一把轮回就观察他,没准他们会因为某些兴趣爱好,成为好友,虽然木吉柴托没有交过朋友,但是他想朋友就是能坦然接受并且十分愿意接受朋友的兴趣爱好。
“太久了,记不清了。”扎哈神色黯然。
木吉柴托没有再追问下去,扎哈该有三十了吧,他这个年纪有些老年痴呆也很正常,那么操控骨骼有多少年?,这把身子骨能熬到现在也算硬朗。
“那算了,好吧,你有没有姓,如果有姓,那么找你会很方便。”克里斯就那几个贵族有家族姓氏,还有一些因为地域文化差异也保留了姓氏,基本没有姓氏这一说法。
“没有。”
“呃,好吧。”木吉柴托没有气馁,继续问,“那我们还是回到那个问题,你之前从事什么工作的?”
“……巡林士军。”扎哈意外答了出来。
“很好。”线索不多,但也足够了,木吉柴托问,“什么时候跑到144区的?或者你们是怎么发现144区的?”
扎哈看一眼满地的尸体:“八年前。我们是被流放到这的。”
“流放?”这不太可能,时间线对不上,木吉柴托说,“你说你是巡林士军,但是你们穿着御人的衣服,而且你们人手一架工厂制作的骨骼,处在地下城的工厂,八年前还是一片废墟。”
“你在说什么?”扎哈理解不了木吉柴托托在说什么,“什么御人?什么克里斯新出的骨骼?”
“这真是糟糕。”木吉柴托抓了抓头发,无比懊恼的样子,“不玩这个游戏你是不会告诉我棺材的位置对吗?”
“是你赢了,我才能告诉你棺材的下落。”扎哈面带微笑。
“哦。”木吉柴托显得不够专心,他看一眼桌上仍痛苦咬牙的男人,没有一点御人该有的伤口愈合速度,“我想问问,游戏我不玩了,你该怎么杀我?”
扎哈对数千万只的骨骼视而不见,他故作沉思,“下一个死在桌上的人会是你。”
木吉柴托挑了一下眉,还是不知道扎哈如何在他骨骼的重重包围下脱身,大概是生死看淡了,这会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扎哈,我对虐杀你没兴趣。”他站起来,“还是把这翻个底朝天吧!”
“木吉柴托。”扎哈唤了一声,“这是你的真名吗?”他自顾自地说,“我想是的,你没必要骗我。从你踏进144区起,你就变得跟我一样了,成为144区这个巨大坟墓里的守尸人,成为一具尸体。你刚才问起我的故乡,真好,我差点就要忘记自己是谁,家在何处。”
这人记性差到这种地步,木吉柴托对克里斯公职人员的福利待遇深感担忧:“既然知道我不怀好意,为什么还带我来杀光你们?难道觉得活着没意思,还不如两眼一闭。”
“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当然要迎接你。”扎哈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木吉柴托莫名觉得扎哈很适合聊天,但这会儿不是聊天的时间:“我要走了,下次聊吧!”他说的下次聊,指的是下一个轮回再聊。
骨骼逼近扎哈。扎哈不为所动,看着骨骼踩在桌上男人的身体,慢慢靠近,微微皱了一下眉:“没用的,游戏不结束,大家都回不去的。”
尖啸的爆炸声突然响起,这声音里有微弱血肉撕裂声,木吉柴托偏了偏头,一架他的骨骼像是被猛锤一把,断裂的骨距离仅剩毫米的距离擦过他的黑瞳孔,巨大的树木下,骨渣飞溅,一架一架的骨骼在爆炸声中站稳,估测七米高,数量多如骷髅军团,遍布在木吉柴托视线范围,还远远不止。
那些高大的骨骼就像木吉柴托的小骨骼一样,从人体里召唤出来,但不一样的是,这些高大的骨骼就像是那些尸堆变成的,在变身的一瞬间,震碎体型差异巨大的小骨骼。
高大的人形骷髅如地狱里的恶魔审视木吉柴托。
“144区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厂,葬送你,也葬送我。”木吉柴托终于明白了。
“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玩游戏。”扎哈说,“这里不缺走进来的人。”
木吉柴托选择坐了下来,刚才爆破式变身,摧毁了他几乎一半的骨骼,他像个孩子王,带着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对抗白色巨人,因为他的目中无人,深陷困境。
“继续吗?”扎哈靠近桌面,再次邀请木吉柴托。
局势瞬间逆转,木吉柴托不认为这些骨骼是由扎哈操控的,就连坐在他对面的扎哈也是身不由己,一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他。
“你邀请我。”木吉柴托会心一笑,“我肯定会继续参加,不过,换个人参加吧!”
……
那些密密匝匝的骨骼速度极快,很快消失在巨木深处。马尔西紧跟着眼前的小骨骼,但小骨骼忽然定住,他们停下来。
“它怎么不走了?”马尔西说,“还是已经到了。”
“不。”乌蒂说,“起码还有一段距离。”
“要不还是把它抓回来吧。”西琪娜亚跃跃欲试,“万一它突然跑掉。”
森林里传来一阵阵爆破声响,马尔西痛苦地捂着耳朵,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西琪娜亚跳下来,扶住他,喊得很大声,声音全淹没在爆破声中,只看的见嘴唇在蠕动,似乎在拼命表达什么。
这爆破声如同具有攻击性的声波,把树上的孩童骨骼震落,甚至把骨骼打回原型,变成巴掌大小的新出生的婴儿骨骼。
很长的耳鸣,久到马尔西恍惚,他放下手,“西琪娜亚,你在说什么?”
西琪娜亚愣了愣,她说:“我说你没……”她看见马尔西的脸慢慢爬上惊恐,一点一点从瞳孔散开,“马尔西你能听到我说什么吗?”
马尔西的双手恐惧地颤抖,这时西琪娜亚看到他耳朵里流出血来,“马尔西!马尔西你没事吧!”
“老大。”马尔西看西琪娜亚一脸焦急,手忙脚乱地检查他的耳朵,“我好像听不见了。”
“老大。”马尔西紧抓西琪娜亚的衣袖,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听不见了。”
辛克的心脏像是被猛捏了一把,连带着胸腔剧烈疼痛,他弯腰下马车,耳边还是尖锐的回音,俯身面对马尔西,说话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没事的。”他捧马尔西的脸,望他碧绿色泛着光波的眼睛,“没事的,没事的。”
乌蒂捏了捏拳,又找不到发泄地,松开,又捏了捏。
“怎么办辛克,马尔西听不见了,他是不是……”西琪娜亚不敢说那个字,怕自己乌鸦嘴。
“只是暂时的!”语气并不重,但是与他一贯的低声细语相比,显得重了些,顿了顿,辛克说,“不用担心。”
西琪娜亚原地愣了几秒,她很少听到辛克用这种语气,“对,对,只是暂时的。”
辛克手比划着:“马尔西,你不用担心,耳朵没事,只是暂时听不见。”
马尔西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也看不懂他的比划,只是看着他就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只是没有声音的世界让马尔西意识到自己是个累赘,毫无用处,随处可仍。
他们的目光黏糊糊的像牵像撞碰到一起,紧密地缠绕。
“我不会拖累你们的。”马尔西说,他把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尽可能把一米九的个子缩短成一米二的矮人。
辛克先把他扶起来,等他站稳,仰着头看他的绿眼睛:“当然了。”
无师自通一般马尔西看懂了唇语,这项技能使他有了底气重新面对世界,他擦了擦耳廓的血,掸了掸身上沾上的泥土,又拍了拍皱巴巴的衣服,如即将上台领奖的选手,紧张到要把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才能放下心来。
“马尔西。”辛克喊他,“你不用紧张,我们都在。”
马尔西点了点头,再次看懂辛克在说什么,他好像只需要看着辛克就知道他在说什么,眼睛比耳朵还好用。
辛克拍了拍马尔西的胳膊,转过身,“看来我们要快点找到木吉柴托,他现在遇到了麻烦。”他看一眼乌蒂,“我想你可以试一试与那架骨骼接触,我需要一点线索,知道他在哪?”
乌蒂抬眼看去,他口中满是眼睛的骨骼,他对骨骼、骷髅没有好感,都是放出骨骼去对战骨骼,自己绝对不会靠近骨骼,这东西就好比如人的牙齿、口腔,恶心但又很重要的器官,这会儿因为辛克压迫性的视线逼来,他不得不伸出手,在挣扎中指尖触碰到骨骼,在这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人扒开他的脑袋,往里面塞各种各样的东西,压迫他的视线,堵塞他的耳朵,甚至因为不够装了,拿锤子捶打压缩,再往里灌各种东西,等脑袋撑不下去了,就地爆炸开了,喷出滑腻的液体、固体。
他抱着头,本能往后退,因为头痛厉害,直接给了自己一拳,把脑袋里正在膨胀的东西打出来,又一拳,这一拳仿佛是要打在脑子里的东西,下手狠,直接把他打趴,吐了几口水,脑子的涨疼感才有所缓解。
西琪娜亚呆滞地看他的奇怪行为。
辛克看向他:“有线索吗?”
“天啊!这简直是谋杀,我只是接触他的骨骼而已,脑子就疼得不像话。”乌蒂因为疼痛而涨红的脸正慢慢恢复,“他绝对能轻而易举地杀了我们几个。”
西琪娜亚把骨骼抱在怀中:“你胡说什么,它很乖的。”她抚摸这只细小的骨骼,“怎么回事,它好像死了!”
马尔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到乌蒂好像一脸不善地要对那只骨骼做点什么,猛地头疼,甚至拿拳砸自己以缓解疼痛,而西琪娜亚抱起骨骼,好像发现了什么,发出疑问,现场看起来乱糟糟的,他不得不看向辛克,试图做点力所能及的,辛克只是对他微笑了一下,转身对西琪娜亚说了什么。
“操控这架骨骼的人因为一些原因,不能操控骨骼,所以骨骼不动了。”辛克说,“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操控这架骨骼的人此时此刻操控这架骨骼使它看起像具普通的骨架。”
西琪娜亚忽然想到这架小骨骼之前就是假死状态,看起来像一个装饰品,如同潜伏一般待在她身边,她举起骨骼,尝试交谈:“喂,对面的家伙,你想干什么?是想和我单挑吗?可以,但是如果我赢了,你要把你的骨骼送给我。”她说到这里觉得哪里怪怪的,偏头问辛克,“我能操控骨骼吗?”
“不可以。”辛克拉一把乌蒂,“骨骼不存在易主的说法。”乌蒂拍了拍脑袋,看样子还想再给自己一拳,送走脑子里那些破碎记忆,始作俑者辛克没有放过他,“有看到什么吗?”
那些记忆碎片让乌蒂沉默了一下,他很快露出那种讥讽的表情,一看就是要做点伤人的乐子,“杀手组织的王牌,无聊的人类观察者,阴郁丧气的少年,扭曲疯狂的追随者,”看到辛克面无表情,他塌下肩,“沉迷游戏不能自拔最终自食恶果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来头,押着人不肯放。”
“对面多少人?”
“一个。”乌蒂从记忆碎片看到一个没有敌意男人。
辛克不相信:“他召出这个数量的骨骼,肯定是干起来了,如果说他把对面杀干净,只留一个活口,这个我倒是相信。”
“他和那个活口看起来聊得十分投机。”乌蒂补充。
“……”辛克倒不担心木吉柴托的性命安危,只是对他遇到的这个麻烦感到有些棘手,“知道他的方向吗?”
乌蒂点了下头。
“头还疼吗?”
辛克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心,乌蒂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迟疑一下,辛克的眼神就越发平和,他讪笑,“你想要让我做什么?”心里不是不清楚,而是总想挣扎一下,“有用吗?”
辛克给予肯定:“全场就你有用。”
乌蒂平静地摸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透过烟雾看见辛克正和西琪娜亚商量什么,等烟雾散去,他看见辛克捧着婴儿骨骼,没有商量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