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幽幽的湿冷，尤塞佩罗打了个寒噤，她在半个小时前逐渐恢复力气，因为不清楚打了什么药，她果断咬破手指，与骨骼的联系还在，应该只是某种让人暂时失去知觉的药物，从雅米娜的话可知，她想她站到她这一边，用她的御肢。
因为不知尤塞佩罗的底细，以及抓到尤塞佩罗似乎很容易，她被关在一间森冷的几乎密封的囚房，只有一张硬床，看起来有些空旷，床对面是个铁制的门，嵌了一块方形厚玻璃，能看清外面的情况，同时，外面也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尤塞佩罗从地面上爬起来，坐到床沿边，正对那块厚玻璃。
具体时间不清楚，但应该睡了有五六个小时，那么天应该是黑了。
她握紧了手，那根细肋骨的视线黑成一片，那就说明没人动过，或许雅米娜知道那根肋骨是什么，但不知道怎么用，只是跟个护身符似的揣在身上，好在声音能听到，不过除了脚步声什么也没有，仿佛这根细肋骨被丢在某个街缝里。
“只要进到盒子里。”有声音了，她全神贯注，“我们就能看到你姐姐了。”声音是费尔曼多的，虚伪而突如其来的慈祥哄骗人。
“父亲，这太好了。”是雅米安令人心碎的声音，那么勉强的在支撑，尤塞佩罗能确定，是雅米安。
“走吧。”是骗，但费尔曼多没有耐心哄，“那边准备好了。”
现在吗？尤塞佩罗强迫自己冷静，他说的是“我们”不是“我”，他也要灵魂剥离，那就是说有两个金属盒子，但她明明只看见一个金属盒子，她想操控细肋骨看清雅米安身在何处，但肋骨在雅米安身上，稍一露出，恐怕会适得其反，要是雅米安离得远，她打草惊蛇，又不能及时赶到……
总之先离开这里。
监狱走廊上，一个裤腰带松垮的守卫走来，他拐弯，透过玻璃，看到一个疯女人在咬手臂，血染了半个胳膊，那个女人抬头，嘴上全是血，他吓了一跳，哆哆嗦嗦掏钥匙，抖着手插钥匙孔，怎么都对不上，他眼睛往上轻轻一移，对上疯女人冷淡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嵌在空洞的骷髅框里。
割伤者必入地狱，他大意了。
他瞳孔猛地一颤，身后的骨骼抓起他的头发，倏地，像一个西瓜爆了，玻璃上是一道血帘。
缺了根肋骨的骨骼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钥匙，对上钥匙孔。
尤塞佩罗走出来的时候时候，胳膊上只有红了的牙印，但没有流血。
监狱走廊，很快倒下一具具无头的尸体，因为牢房隔音效果不错，尖叫声很小，尤塞佩罗也知道了为什么牢房铁门上会有透明玻璃，因为这里并不算真正的牢房，更像是配种室，来这只有一个目的——配种，玻璃窗是方便监视，也是一种低劣的恶趣味，而关押在这里的是戈雅一族的，他在饲养戈雅人。
有人猛锤厚玻璃，求放他出去，有人在吹哨欢呼，什么都不在乎了，还有人表情麻木，呆坐床上，尤塞佩罗能看清每一扇门后的人，这恶劣的设计，真令人不爽。
在稍大一点的囚房，她看到了维德，受了伤，但不致命，一同关押的还有几个男人，赤条条的，不怀好意地凑近维德，瞧了维德带血的眉弓，离开了，只有一个白瘦的男孩，害羞的握着一个软乎乎的小东西，白屁股压在维德腰上，咿呀咿啊地摆腰。
把维德关在这里，分明是在羞辱他。
尤塞佩罗破了那扇门，里面的人吓了一跳，看那个骨骼，露出惊恐的神色，都没敢动，就小男孩反应迟缓了一些，睁着一双什么都不懂的眼睛盯着尤塞佩罗。
“抱歉，这个人我得带走。”骨骼半抱半拎地把小男孩从维德身上挪开，动作轻柔。
小男孩呆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去推比他强壮的男人，啊啊啊地哼，像个可怜的小哑巴，尤塞佩罗转身，骨骼扛起维德，肋间掰出一根肋骨，“嗖”一下，穿过赶来的守卫的脑门。
费尔曼多的灵魂剥离实验需要大量纯正的戈雅人，饲养戈雅人变得很有必要，因为这项“永生”计划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从“永生”计划有了雏形，戈雅人受到残害，起码有一百多年，一个世纪那么久。
尤塞佩罗在维德腹间豁开很长的一道口子，她在给他放血，他还是没有没反应，连伤口也恢复很慢，应该是知道他有骨骼，注射了某种药物，让他失去与骨骼的联系，这真的是帮手？反叛军找人的水平不行啊。
“喂。”维德虚弱地喊，“放、放下。”
骨骼把维德放下，他靠着墙壁，因为腹间的疼痛，胸口剧烈起伏，“你干的？”他碰都不敢碰一下，“真他妈疼。”
“带我出去，不然你就在这流血而亡。”
维德被气笑了，“不是，我不带你出去，也他妈会流血而亡。”他嘴唇惨白，“这么大一口子，真想杀我啊！”
“为什么你的伤口恢复那么慢？”
“刀借一下。”维德摸出一个尖钩子，接过尤塞佩罗的刀，把浸透血的布料割开，抽出衣服丝，穿进尖钩子，给自己缝口子，“打了抑制剂。”
抑制剂是用来延续使用人造骨骼的人的寿命，因为操控骨骼，身体消耗会比正常人大，寿命也会缩短，大多年迈、但实际上只有六七年操控骨骼的人会给自己打抑制剂，断开与骨骼的联系，延长寿命。
尤塞佩罗诧异维德的骨骼竟然是人造骨骼，这家伙看起来不像神阿斯的信徒，“你能麻利点吗？”他真的是帮手？尤塞佩罗再次质疑。
在未麻醉的情况亲自给自己这么长一口子缝针，能做到已经够狠了，维德并没有因为尤塞佩罗催他，加快手上的速度，“这么长的口子，体谅一下。”缝到最后一针，“不过，谢了。”流这么多的血，抑制剂药效减了很多。
“你知道这是哪？”
“公爵大人可真谨慎，”他脸色恢复了一些，“竟然来了个声东击西。”
“这里不是研究室。”尤塞佩罗快速反应，“那真的研究室在哪？”
“不。”他勉强站起来，“这里就是研究室，但费尔曼多不在这里地方剥离灵魂。”
“公爵府。”尤塞佩罗精准猜出。
“公爵大人还是个小孩子，只有家里才能让他感到一丝安全。”维德挖苦他，“真是妈妈的猪崽子。”
有了位置，尤塞佩罗转身就走，后面的维德喊，“好，那就兵分两路！”实际上，是尤塞佩罗撇下他，不需要他了。
……
公爵府宽敞明亮的大厅，精美瓷砖底下六米，仿特米格拉生物基地小型圆拱实验室，费尔曼多把雅米安带到这，他们穿着白色病号服，面上看不出病色正中央有两个金属盒子，密集地连着粗细不一的管子，管子的另一头竖立连到头顶上去，到底连接到哪说不清，那些管子里有五颜六色的药水，看上去像细口琉璃，里面流动有莹莹发光某种胶体。
“在这里，我能改变历史！”费尔曼多迫不及待，这具肥臃的身体他受够了，他要一具更年轻、更健康的身体出现在受爵仪式上，至于“他”不必出现，只要律师宣读他早就准备好的遗嘱。
穿白大褂的几个研究员在圆形摆钟似的精密仪器前调弄，金属盒子是抽拉式的，研究员抽出里盒，然后走过来，等费尔曼多请示。
费尔曼多拉但更像拽雅米安，走到金属盒子面前，费尔曼多低头看了一眼雅米安，“你是我最疼爱的乖孩子，去吧，我们会在哪里迎得新生。”他兴奋得早忘了他的谎言。
雅米安没有话，她什么都知道，遗言是留给有挂念的人。
她熟练地爬进金属里盒，后背又硬又冰，她看到那些管子幽幽散着光芒，夏夜的萤火虫那样好看，里盒往里推，从雅米安眼前掠过，也像夜里看不到的萤火虫那样，短暂得遗憾。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上面有什么虫蚁掉下来，数万的螯针在同一时间蛰刺皮肤，往皮肉里陷，渐渐的像针一样越刺越深，她几乎跟个薄纸皮似的被扎的千疮百孔，浑身羽毛似的没了重量，在黑暗中，像是站着的，也像倒挂着的，侧躺着的，真的就像一片羽毛似的，没有意识，只有全身袭来的痛苦，因为太过痛，忘了特米格拉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忘了奇丽的森林，还有……什么，恍惚有一百年那么久远，她有点忘了自己是谁，依稀记得有个人笑起来很好看，但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实验室内部只有两米高，这是为了防骨骼的，但尤塞佩罗的骨骼外观看起来就是一架人体骷髅，没有威严，单薄得有些可笑，特制针刺击发枪、喷雾枪太多，尤塞佩罗寸步难行，虽说抑制剂不足以阻断与骨骼的联系，但多少会影响操控骨骼的状态，加上从巨木林到克里斯，她操控骨骼的时间太长，体力是有点吃不消的。
身体藏在防护盾后的守卫正一步步团团围住尤塞佩罗，空气中的刺鼻气味在蔓延，只有鹿皮靴碾过碎玻璃渣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心惊胆颤地吱响。
铁板后面一个白骨骼，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霎时是密布的针，在坚硬的骨骼上折了一下，哗啦啦掉到地上，白骨骼走一步就跟要散架了一样，还没开始第二不，碎了似的散架，没搞明白的守卫都看向地上那堆骨，就是这个看的动作，以那堆骨头为中心，泛起红色的涟漪，最后一根根骨收伞一样的动作，变成一架血淋淋的骨骼。
尤塞佩罗从铁板后绕出来，她捂着鼻子，淌过血水跨过尸体，前方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应该是那个巨大的玻璃罩，但什么东西能把它震碎，到盘旋的楼梯口，她看到了，是骨骼，四米高，厚骨板，重拳头，这是s级别的骨骼，会是人造骨骼吗？但是这个数量，人造骨骼很烧钱的。
骨骼稍一转视线，发现了她，一拳砸过来，整个研究室好像晃了晃，尤塞佩罗抓住从水泥里裂出来的钢筋，差点被余震抖下来。
从这里到公爵府少不了流血流汗，可她经不起耽搁。
“蠢东西！”她朝这些s级骨骼挑衅，“来啊，捶爆我。”她毅然松开手，往尘土飞扬的废墟坠。
对准那块废墟，骨骼跳起来，又给了一拳，尘土飞扬得更跋扈了。
但尤塞佩罗并不在那片废墟里，她往楼里面跑，既然在一时间没法绕过去，倒不如利用这些重骨骼，把这个实验室砸个稀烂，这么大的的动静，公爵府那个地方肯定会受到波及，及时停下才是那个疑神疑鬼的费尔曼多会有的反应。
只是，尤塞佩罗没有在地面上看到操控骨骼的人，直接杀了操控骨骼的人是最快的解决办法，向她开枪的守卫绝对不是御人，难道这些s级骨骼是骷髅？这不可能，从来没有能控制骷髅的例子，她借掉落的墙壁用力一跳，又躲过一拳，落在骨骼的巨大手臂上，往前助跑，再借力一跳，跳上一个楼层，她想到还有一个可能，操控骨骼的人藏在厚骨板里。
执枪的守卫后就是维德要找的人，刚好腹部的伤口还没完全恢复，凭空出现的骨骼横扫一把，那些守卫横起八落，骨骼横的一折叠，把维德和很久不见的长老围住。
戈雅一族的长老，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没死，还能搞出这些事来。
“这不是戈雅族受人尊敬的长老吗？”维德满脸嘲讽，“没想到你竟然成了贵族的一条狗，残害同类。”
长老眯起眼，“你还年轻，根本就不懂。”
“说吧，你什么时候勾结贵族的，”维德乱猜，“是假死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生来就是贵族的狗。”半年前，长老带走人进入戈雅森林，再没出来过，不清楚为什么会进去，但找到的时候，全是腐烂的尸体。
“互相利用而已。”长老笑笑，“没想到你会察觉到了我。”
“很难吗？”维德说，“这里面关押的戈雅人，可是很敬爱你的。”
“你什么时候勾结费尔曼多的？”维德看一眼这个房间，安全、舒适，但怎么看都像牢房。
“你说错了。”长老缓缓地说，“这个实验室，我才是真正的管理人。永生计划是从我和上一代公爵手里诞生的，费尔曼多不过是占了我们的便宜而已。”
“那你可真该死。”
长老笑起来，一长串令人讨厌笑声，“永生计划是破除诅咒的方法，我不过是在拯救戈雅一族而言，说到底，我们都在做同一件事。”他把维德看成是他们的人了。
维德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很直接，“什么意思？”
长老沉默了一下，想了想，“你自己去问他。”他早就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慷慨地说他伟大的梦，“永生计划不会失败的，告诉你永生计划是破碎的，你只是捣毁了我这个永生计划，还有无数个永生计划，你毁不完的。”
人老的时候就是爱胡言乱语。地面震动一下，隐隐有灰尘掉落，维德干脆不管长老，他没杀老头的癖好，这地方早晚会塌，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维德转身，一个速度极快的身影，擦过他，以及一把亮堂的刀，回过头时，西琪娜亚的刀已经架在长老脖子上了，好快的速度。
“终于找到你了。”辛克弓着腰从横挡着的骨骼间缝里出来，“原来你一直藏在这个地方。”戈雅森林里，见尤塞佩罗的那个长老是替身。
长老看到辛克，眼睛有一瞬惊恐，他抓起西琪娜亚的刀，割破喉咙，西琪娜亚没想到这个老人会自尽，“我没动他。”
“我知道。”辛克看一眼地上那把老骨头，“算了，反正人我已经见到了。”
“那这家伙怎么办？”西琪娜亚带血的刀对准维德。
维德吸了一口凉气。
“不管。”
“这事你得带我，弗诺格拉我入伙了。”维德在后面喊。
辛克转身，“抱歉，这事你得去找他。”他微笑，“我没有钱可以支付你的酬金。”
维德不在意地耸耸肩，“弗诺格会替你支付的。”
“那好吧。”辛克想了想，“你受了伤，外面那些人，你还能行吗？”
